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村庄，沿途尽是些色彩艳丽的小卖部招牌。唐堂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和他妈他二姨感叹这里真是建设起来了，用词在聂行远耳中无处不透着成人世界的虚伪无聊。
真亏他能继续这场对话。聂行远暗自嘀咕。
中途停了一次车，唐堂自告奋勇去挑了一堆鲜奶和饼干水果之类的礼物，还认真地问清了姥姥不能吃的一些食物，大大地刷了一波好感度。并且最后也是唐堂付的账，几个大人刚想抢着买单，反而被大姨阻止住了。
她得意地说，这孩子现在在外国的网站那啥还有那啥啥上给人做翻译，赚的钱除了学费和生活费还绰绰有余。这孩子这么好几年没见过姥姥了，就让他尽尽孝心嘛。
这一番话真是，既晒了娃，还冠冕堂皇得挑不出来任何毛病。那几个网站的名字都是德语的，听着颇为拗口，学历不高的她竟然没有停顿地就全部念出来了，明显是事前花了不少工夫准备过，就等着这一刻呢！
唐堂也配合着露出谦逊的微笑，被聂行远暗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再拐过两个弯，就已经能看到姥姥家砖红色的房顶了。两辆车一前一后都放慢了车速，慢慢地开进了大院，各寻了个空旷的位置停下。院子里的小黄狗闻声从窝里跑了过来，对着车汪汪吠叫，声音极响，实在不太符合它的体型。
唐堂率先下了车，那小狗就凑了过去，冲着他的腿闻了闻，发现不是熟悉的人之后，又大声叫唤了起来，唐堂往旁边走了走，那狗还是不依不饶的跟着他。聂行远紧跟着他跳下去，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狗粮伸向小狗。
他是每年都来的，因此小黄狗也认识他，顿时也不叫了，一边摇尾巴一边就着他的手心吃狗粮。
“刚才叫得真好，下次继续！”聂行远偷偷朝它竖起大拇指。
“奇怪，妈怎么还没出来。”大姨也下了车，一边裹紧围巾，一边四处张望。
眼看一群人陆陆续续都下了车，院子里也变得热闹起来了，姥姥却还是没有出现。
“哎呀，可能没听见吧。不管了，先进屋再说。”大姨夫锁好车子，跺跺脚说道，鼻孔里喷出阵阵白气。
一行人提起礼物，快步向屋里走去，试图趁热气还停留在身上的时候加速进入温暖的室内。
小黄狗跟在聂行远后面，一个劲儿地摇尾巴。
姥姥家是一幢挺大的二层小楼，和四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大姨又向唐堂讲了一大串当初这房子要建的时候，姥姥钱不够，还是几个姐妹一起凑的钱，结果最后还是便宜了那个游手好闲的小舅和三姨。
她讲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忌到住在这屋里随时可能出来的当事人。
还好终究是没有出来，唐堂心想。
然而直到一群人走到客厅坐定，姥姥还是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二姨夫忍不住皱起眉头，就算老人有事不在，既然有客人要来，老三和老小总不能一起失踪吧？别的不说，家里就没个看的人？
越灵忍不住有些担心，虽然一个小时前通电话的时候她还是精气神很足，但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晕倒在房间里又没有人发现，就很危险了。她掏出手机试着拨了一下姥姥的号码，但是并没有人接，反而是沙发的缝里传来了欢快的广场舞曲。
越灵把手机夹出来拎到桌上，顺手挂掉电话，手机的屏幕也随之暗了下来。
“你们先在这坐着，我去找找她。”
“哎，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大姨也赶忙站了起来，“你去楼下，我去楼上，我们分开找，也快些。”
“好。”
一众人坐在客厅里，慢慢地又喧闹了起来。二姨夫说到兴起，顺手摸出一支烟，刚想点上，就被自己的儿子赶出去了。
聂行远只顾着摸狗，连唐堂什么时候出去了都不知道。
唐堂站在门口白色的台阶上，静静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
北方的冬天向来格外给人荒凉的感觉，哪怕耳边就是人间喧嚣亦是如此。今天没有风，但依然很冷，太阳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温暖人间的力量，惨白着时隐时现。
唐堂觉得自己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
不过区区几分钟，就已经几乎无法继续维持人设。
总有一种莫名的烦躁笼罩在心头，让他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惶然。
他抬起左手，撩起一点衣袖，看着万界的图标。
血月凄然，迷幻的色彩如同流动的漩涡，令人移不开眼睛。
“堂堂？怎么在这儿？”
唐堂一惊，急忙按住图标：“没事，我……”
话音未落，他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一声惨绝人寰、凄厉无比的尖叫，宛如母鸡在气绝前最后的挣扎。
“堂堂？你没事吧？”二姨夫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烟和打火机瞬间飞了出去。他一把接住了往下倒的唐堂，随即朝屋里高声喊道：“快来个人！”
然而屋里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二姨夫没办法，只好半拖半抱地把唐堂弄进了门。
随便找了个空着的沙发把他放下，二姨夫随手拉住从他面前跑过的聂行远：“怎么了？”
“不知道，大姨在二楼突然叫了一声。”聂行远一边说着，身体还维持着原地跑步的姿势：“您还有事吗？没有我先走了。”
“有事，当然有事。他……”二姨夫回头一指，然后愣住了，“咦，你已经醒了啊。”
“嗯。”但明显还是不太清醒。
“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你妈在二楼好像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嗯？”唐堂眼神一瞬紧张了起来，他霍然站起身，拔步便往楼上大步跑去。
“哎，等等……”聂行远急忙跟上去。
“怎么了？”
“你刚才怎么了？”
“待会再说。”唐堂的语气很不耐烦。
二楼几步便到，唐堂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站在众人的中间，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房门。不过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唐堂稍微松了口气。
“没事吧？”
大姨一见到儿子，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哎呀，堂堂……那里面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刚才我把眼睛贴到猫眼上去的时候，就看见里面有一个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妈！吓死个人了！”
“要不……你去看看？”大姨有点期待地看向唐堂。
猫眼？
聂行远一看那门，顿时觉得有点诡异。
谁会在自己家里的房间安装这种像是防盗门的门啊！
虽然觉得大姨说的眼珠子更有可能是什么贴画……但聂行远不觉得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有足够的幽默感去做这件事情。
更何况，一提到猫眼，他就会想起来今天早上那个不祥到极点了的梦，啊不，打招呼副本。
当时那个干尸就是一拳打碎了猫眼，崩出的碎片差点把他的眼睛打瞎掉。
此时再见这种情景，聂行远心中立刻本能地开始警铃大作。
万界系统都已经脱离梦境载入现实了，谁知道现在的现实，到底有没有在某些地方发生改变？
万一里面是一只干尸，或者更过分一点，是一些他们没见过的尸体类型，那怎么办？
然而事实是根本不容他想那么多，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聂行远就已经一步跨出。
“我去！”
“不是我说，您这妈怎么当的？万一里面有危险怎么办？”
聂行远指着大姨的鼻子，大声说道。
以为他说的那句“我去”的意思是他去看的人全部倒地不起。唐堂也明显惊讶了一下，微微张开唇，但看到母亲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气氛开始变得僵持的的时候，一个有些慌张的老人声音突然从楼梯口响了起来。
“咋了？都站这儿干啥？”
“都下去吧，别吓着里面那孩子。”
“妈，里面是个人？”大姨一脸怀疑。
“那还能是啥。”
“这人不正常啊！哪来的，还是送回去比较妥当。”
“怎么不正常了，别瞎说，白书是个好孩子。”
“白书？不是，谁会没事把眼睛贴猫眼上吓人啊！”
“明明你才是在外面的那一个人，我说过你们要来，让他帮忙看看家，他看看外面的情况怎么了，明明你才是吓人的那一个。”姥姥说着说着就不耐烦了，扬了扬手里拎着的购物袋，“都下去，我得进去了。”
大姨目瞪口呆。
这个白书到底是谁？
知道老太太喜欢男孩，但这个人未免也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吧？！之前完全没有听到过一丝风声啊！
其实一众人明显都是这个想法，但碍于老太太平时犟起来就死不回头的性子，还是乖乖朝楼下走，结果正好看见了站在楼梯中间一脸不爽的小舅。
小舅看到楼梯上下来的姐姐姐夫们，倒也没什么反应，转身就往下走。不过众人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要是他哪天突然变得热情了起来，他们才会奇怪他是吃错药了急需收治还是在外面欠下钱了。
三姨早已经站在了楼梯下面，手里拎着几个袋子。在他们下来之后也只是小声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去做菜了，让他们在客厅等一等。
接下来的事情，聂行远就没有太注意了。吃过午饭之后，他就借口要去午觉，去了楼上的空客房。二姨夫一家还要去别的亲戚家，吃完饭便离开了。小俊则是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到唐堂，要了他的QQ号。
一下少了五个人，房间里的噪声也一下子少了许多。聂行远躺在床上，把左手举到眼前。
许久，他才抬起右手，微微动了一下食指。
熟悉的雾潮过场，再次席卷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