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子夜，灵州总管府。
后院西侧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正伏在书案之上奋笔疾书。
“咚咚咚~”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沉稳中透着刚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主，属下有事禀报……”
少年并不抬头，依旧专注于笔下谏章，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一名身高七尺的壮汉走了进来，国字脸上一双虎眸精芒四射，周身气势凝而不发，宛若巨山一般。
然而，当他看向少年的时候，双眸之中却浮现出一抹敬畏，拱手低声道，
“少主，长安城有特使赶至，已经被老爷迎进书房……”
“来得有些迟啊……”
少年停下手中的笔，坐直身形，露出一张谪仙般的俊逸面容，轻笑道，
“定方，你可看清来使是什么人了？”
苏定方摇头，
“此人身披黑色斗篷，遮住全身，只能隐约看出其壮硕身形，无法观测到其具体形貌。
不过，我能够感觉出来，此人双臂挥舞有力，脚步顿挫沉稳，行走之间带起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必为军中悍将无疑！”
“军中悍将……”
少年歪了歪脑袋，忽然粲然一笑，
“我大概猜出是谁了……
走吧，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军中悍将！”
……
总管府东侧书房内，两名中年男子正相对而坐。
端坐主座之上的男子剑眉星眸，面容坚毅，颌下三绺长须，身上既有一股书卷之气，却又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正是当世儒将，灵州总管李靖！
而居于客座之人已经解开斗篷，露出真容。
与李靖相比，此人身形壮硕足足一圈有余，颌下是一丛浓密的络腮胡子，配上那一双铜铃大小的牛眼，恍若一头雄狮，正是当朝大将，混世魔王程咬金！
二人都曾在秦王李世民麾下效力，多年沙场征战，彼此之间的情谊不可说不厚，但是此时却同时沉默不语。
良久，还是程咬金率先开口，
“药师，时间紧迫，殿下只想问你一句，此事可行否？
无论你心中如何想，还请给某一个答案，某这便星夜兼程，赶回长安复命！”
李靖双眉紧皱，面色瞬息数变，却始终没有吐出只言片语。
程咬金心中焦急，正想继续开口问询，书房的木门却被猛然推开，一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天意已明，民心已定，父亲何必还要迟疑？”
李靖面色一怔，程咬金却已经豁然起身，壮硕的身形瞬间窜离了座位，来到门前，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抓向了少年的右肩，口中低喝道，
“小儿放肆！”
他此行事关重大，不但在长安城中留下一名替身称病不出，以混人耳目，一路之上也以斗篷遮掩身形，并无一人知晓他的真容，
此时被这少年撞破，一时心急便下意识的忽略了少年口称“父亲”，对他悍然出手！
李靖见状，却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刻，少年面上笑意不变，身形微晃，也不见有何大动作，却在几步之间离开了程咬金的擒拿范围，从他身边掠过，来到了书房正中站定。
“好身手！”
程咬金双眸一亮，心绪却已经平复下来，转身看向少年，诧异道，
“你是……小德謇？！”
少年回身，对程咬金微微躬身，拱手一礼，笑道，
“程叔叔，三年不见，您威武一如往昔……”
程咬金笑而摇头，
“真没想到三年不见，你这小子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看来用不了多少时间，你便可以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了……”
稍一停顿，他面色一肃，沉声问道，
“小德謇，你刚刚所言是何意？”
李临笑道，
“程叔叔不远万里，从长安城来到这北境灵州，无非是为秦王殿下问父亲一句，天下何定，社稷何安……
我说的没错吧？”
听到“天下何定，社稷何安”这八个字，程咬金身躯一震，一双牛眼之中精芒爆闪，再次上下打量起李临来。
他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一身铁血煞气非是常人所及，一般壮汉都难以承受住他的凝视，然而李临非但泰然自如，更微笑道，
“其实秦王殿下根本无需询问父亲……
此时朝中双龙夺嫡，祸在天下，眼前局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容不得半点私情！
秦王殿下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别无他路！”
李靖沉声道，
“德謇！国朝大事，休得胡言！”
李临笑容微敛，低声喝道，
“家国天下，非一人之事，亦非数人之事，而是天下人之事！
今日李临非是以灵州总管李靖嫡长子的身份在此出言，而是以天下人的身份在此向秦王殿下谏言！
太子擅内政，秦王擅征伐，各有所长，俱有真龙之姿，此乃公认之事，无须否认。
然为君者，首重用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太子心性犹疑，宠幸奸佞，齐王为人暴戾，嗜杀成性，一旦将大唐江山交于他们手中，不出百年，便将分崩离析，让天下万民再度陷入战乱之中！
为大唐江山计，为天下万民计，李临上奏谏言，请秦王殿下顺天意、应民心，起兵谏事，清君侧，开盛世！”
这一席话有若洪钟撞响，在这书房之中久久回荡不绝！
程咬金被李临说得浑身热血沸腾，抚掌赞道，
“说得好！
有德謇此言，我这一趟也就不算白跑了！”
他转头看向再次沉默下来的李靖，笑问道，
“药师还有别的话要我带给殿下么？”
李靖闭目，稍一沉吟便豁然起身，沉声道，
“既然德謇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再不表态，又有何面目统帅三军，镇守北境？！
知节，你且回复殿下，请他放手施为。
北境有我驻守，必定不会有任何变动！”
程咬金大喜过望，
“有药师此言，北境可定，殿下当再无后顾之忧！”
李临从怀中取出刚刚在书房写下的谏章，递给程咬金，笑道，
“程叔叔远道而来，德謇也没有什么可以送得出手的礼物，这道谏章便请您收下，聊表心意……”
程咬金一愣，伸手接过谏章，却并不打开，而是眯着双眼，再一次的打量起李临来，口中啧啧称奇道，
“你小子居然早有预料？！连谏章都准备好了？！”
李临笑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程咬金摇头，狮子脸上满满的赞叹之意，看向一旁状若淡然的李靖，长叹道，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药师，你当真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李靖面色平静，右手抚须，下巴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淡然道，
“知节，此间事了，你也该赶回长安，向殿下复命了……”
程咬金微微颔首，将谏章收入怀中，朝李靖父子二人拱手一礼，
“告辞！”
……
待程咬金离开之后，李靖与李临重新在书房之中相对而坐。
李靖看向自家这个妖孽一般的嫡长子，肃然问道，
“德謇，你确定秦王殿下一定能够成就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