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旧伤发作,大夫严禁莫离走动,她只能在屋中休息调养,几近半月不曾出门。与许懋争执后,莫离颇为后悔,但苦于无法传递消息表达歉意。司空未下令授职,自己在供芳院如同进入了一个死局。
薄丝儿时常来探望莫离,隐约察觉莫离有心事,只当是手下人照顾不周,此后照顾莫离琐事恨不得事事都亲力亲为。薄丝儿身为客居命妇,本应该每早晚与司空后府的那些夫人一同用膳,自从莫离来了之后,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好与莫离待在一块儿。
“你来的太勤了些,可不能把司空府当做陈府。”莫离被安置在供芳院内异馥阁,院内侍女除却端药送饭外并不进阁伺候。除了阁中一些旧书可供莫离消遣,也就只有薄丝儿能与自己解闷。莫离好心劝道,却也高兴她的陪伴。
薄丝儿正努力在按莫离给的帖子练字,字迹歪歪扭扭,她倒是喜笑颜开:“确实是再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宽容的主母了!”
“在中原,只有男人的正妻才能被称为主母,我倒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假’主母。”莫离自嘲道。往事如烟,再拿来与现在相比多的是无奈无用。
薄丝儿认真地用笔杆挠了挠头,不解道:“那我晚上也不是和司空正妻一块吃饭,我和她们不都是‘妾’么,我想不去就不去,她们怎么能来管我?”
莫离微微皱眉,似感到有些不妥:“袁夫人呢?你进司空府这么久,早应该有人带你去拜见才对。”
“我没听过什么袁夫人。她们总是让我去陪什么舒夫人,我看见舒丽端就心烦。尽管那舒夫人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薄丝儿练字已久,终于失了耐心,她看见莫离又在翻古书,忍不住问道:“这一天天的,你总是在看书。可看的又快又急,你还能记得书上写了什么?”
莫离摇摇头,卷起一卷竹简道:“有时候,看书是为了心静。”莫离自忖,新伤旧伤皆金痊愈,供芳院外总无消息传来,无论是聂摄的还是许懋的。即便有薄丝儿相伴,对莫离来说亦是度日如年。若只是换一个囚笼,那自己的努力与坚持也都成了白费。
“你的孩儿呢?为什么总不带来给我瞧瞧?”莫离不想让薄丝儿担心自己,转而问道。
薄丝儿满不在乎道:“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横竖吃了睡,睡了吃。幸亏他们派了人专门看着,否则我整日都浪费在他身上,真不值当!”
赤夷薄氏一族行长老制,婚俗自由奔放,族人各司其职,有专人看顾族中幼儿。薄丝儿是薄氏贵族自然完全不把孩子放在心上。
莫离本是陈景未婚妻子,她对婚事虽不看重,但陈薄二人与他们的孩子着实让她难堪。莫离素知薄丝儿本性,并无怨怼之心,尽管处境尴尬,依旧劝道:“我听说,那孩子和阿景一样生来体弱。阿景向来汤药不断,还是重病早逝了。他是我这位四师兄唯一的血脉,有专人照料固然好,我更盼他的娘亲时刻爱护他。”
“他不该出生!我也从未想让他出生过。”薄丝儿赫然不悦,秀丽长眉拧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莫离,“你知道的。我是族中的巫女,是族人们选出来有资格做‘莽古神’伴侣的人。我怎么能和一个普通人有孩子?”渐渐地,哀伤布满了她的眼帘,她双手交叉扯住自己的领口,似乎在自我控诉,“我是一个不洁的人了。我背弃了莽古神。背弃了莽古神的人死后只能化作一缕烟尘。”薄丝儿的呼吸起伏急速,她伤心地对莫离说:“可我绝没有背弃你!”
“好一个‘绝不背弃’!那是您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不是莫离姑娘的未婚夫?”莫离没有想到薄丝儿反应如此过激,一心想着该如何安抚,未察觉有人进阁来。
薄丝儿被来人说中痛点,无助地望向莫离,目光乞求着她的理解与宽容。
“收起你的好模样,要不是莫离姑娘当初救你一命,只怕你无福添寿,更遑论报了灭族的血海深愁。”来人见薄丝儿无辜样子大为恼怒,言语也更为尖刻。
莫离刚想出言劝阻,薄丝儿不忍受辱已经大嚷起来:“你有什么道理来说我!我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莫离!我都说过了,我绝对没有背叛她!”
薄氏为赤夷中人口较少,属地物资丰茂的一支氏族。一年前,高家战败,余党逃入赤夷部,后挑起赤夷部落纷争,薄氏遂被覆灭。除薄丝儿与少数族人逃出生天外,其余皆被诛杀。当时,聂摄为剿灭高家残兵,北伐赤夷属地,莫离便在巧合之下救了薄丝儿一命。
“你的忠诚太廉价了,司空府没有一个人会信你。即便是你的侍女……”来人还想继续说下去,莫离终于忍无可忍,打断道:“够了!小棠!你今天来这儿,是想给我气受么!”
小棠不慌不忙向莫离行礼,满面微笑,全然不似刚刚那般刻薄,道:“那怎么会?从今日起,我是来服侍姑娘的。”
“那你来服侍我歇会儿吧。”莫离看了看二人,见局面稍缓,便想支走其中一个以免再起争执。
“那姑娘先歇会儿,快用晚膳了,我去安排来。”小棠自觉自己帮莫离出了口恶气,心满意足,她明白莫离的意思,识趣地自己找了由头出去了,留下了莫离与薄丝儿二人。
“我……”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敏感地将自己的话收回。僵持良久,莫离率先开口,道:“我不知道小棠会来,也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番话。我入府是为行陈景遗愿。我不过是个平庸之人,还是个女人,无力为天下。所以我想,我要护住司空,护住你,护住孩子,也算对得起与他相识一场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视你作妹妹。你若真喜欢陈景,我自当与他了断婚约,让你为妻为正。你若觉得与他不过欢愉一场,也没什么,只求你看顾孩子。孩子是他与这世间仅存的联系,亦是你在人间的唯一联系啊!”
薄丝儿听此肺腑之言假装矜持,心中早已方寸大乱,终受不住莫离所言,动容道:“但凡是你求得,我尽力便是了。我也只求你一件事,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求你千千万万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