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气粘在裸露的脖颈处激地莫离不住颤抖,除了身下传来的有力的步伐声,耳朵只能捕捉到呼呼作响的贯堂风声。被蒙在黑暗之中,其余感官似乎更为敏锐,莫离感受到风中携带的丝丝暖意。风起东南,明媚在即了。
不知走了多久,张牧与孟成停了下来,只听得两记重重的扣门声,紧接着三记轻轻的扣门声。虽是扣门,但门并没有锁,轻轻推门,莫离就这样被二人抬了进去。透过眼前的黑布,依稀能看到狭窄的通道里点着的零星烛火
来不及多想,莫离被两位少年放下,赤脚踩在地上,一股寒意涌上身来。黑布同时被被取下,传来孟成的声音,清清冷冷提醒着莫离此行的目的:“就送姑娘到这了,司空正等着。”不等莫离回应,二人立刻转身离开,莫离身后的门也被重重关上。
向下看去,又长又窄楼梯走道尽头烛火光亮最盛。莫离紧紧裹挟着棉被,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着,费了好大功夫才挪到了这光亮处。她侧身看去,在这阴仄深处竟是另一幅开阔天地。
满室光明,陈设古朴,各种珍奇兵器布于墙壁,亦有乐器有序排放。一副巨尺刺绣屏风被置于中央,屏风前设有一张木案,木案上摆着美酒佳肴。一名男子正持箸击皿,双眼闭合,感慨而歌道:“诸王代千秋,哀隐兴权替。良叶如草去,鹊居独其享。流离帝基业,颠沛宗庙丧。荧惑既守心,金火必命抗。我辈秉己任,循志定安康。”
“这诗若被唱到外头去,司空你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还望慎言慎作。”莫离小声挪步到聂摄面前,劝诫道。
聂摄从微醺中清醒,抬眼看了看莫离的窘迫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有心思提醒我。”
“我这装扮不过是一时的。司空要是被人拿捏了差错,那才是长久痛处。若被人处处掣肘,司空宏图大志就不像歌里画里的那般好听好看了。”莫离并不理会聂摄嘲笑,仔细盯着他身后的巨幅屏风,那屏风上所绣不像寻常山水画作,瞧着只像是一副山川详景地图。
“我这副刺绣可不一般,你能找出其中玄妙么?”聂摄看出了莫离的兴致,放下了酒杯,轻捻自己的胡须,饶有兴致的看起了莫离,见她许久不回答,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都看了这半天了,究竟如何?”
寻常绣娘都绣些花鸟祥云图案,绣出一副行军地图的实数少见。山脉水流尽详,彩线配色寡淡,多磅礴气势,少闲情逸致,此图似有留白处,根本不该用来装点屋室。莫离一向觉得聂摄行为举止怪异,他的追问更让自己不明所以,只得如实答道:“这行军图没有绣完。”
“果然不错。”聂摄投来赞许目光,十分高兴,他抽出一柄小剑割下盘中的一块羊腿肉,用剑戳着,想递给莫离以示奖赏。
“司空召我前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一块羊肉吧。”莫离退后一步,语气冷淡。
“怪我怪我!”聂摄将小剑插到羊腿上,连拍两下额头,本想表达歉意,看到莫离如此疏离,心中又想捉弄她,“你盛装至此,与我歌舞一番,再食些好酒好菜,岂不是乐事?”
“我既不善歌,亦不善舞。司空若有此想,待我去寻府内女伎。”聂摄原以为会惹得莫离火冒三丈,只见她不卑不亢地回了话,转身就走,让人占不到一丝便宜。
“停下。”聂摄被拂了面子,倒惹得自己不快,嘴上逞强叫住了莫离道,“放心吧,我才不喜欢像你这样的雏儿。”
莫离原以为聂摄不再胡言乱语,停下步伐却听到这种嘲讽话,片刻不能等抬脚就走。
“好了好了,与你说正经事。”聂摄见莫离经不起调笑,敛衣肃容,端庄神色道。
莫离暂压心中不满,转过身面向聂摄,问道:“司空,漏液召我是为何事?”
聂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让你这般模样不是我的本意。你该庆幸是一个女子,还有这一床被子御寒。当初那几个孩子可是赤身裸体的被带到这来的。”
听闻此言,莫离心下明了,聂摄所指的孩子是如今长大成人的承刀卫们,不着衣物是为防止来此密室之人携带暗器兵器图谋不轨。墙上的兵刃泛出的幽幽冷光却使莫离困惑:“如此多的兵器,若换是我,随手挑一把便是杀人的利器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哎!谈什么打打杀杀的!我怎么会随便放人进来?我还没到老眼昏花不识贼蠹的地步。这些都是我多年征战所得的兵器,他们原先的主人都不在了,我将他们安置于此,有缘便替他们再择良主。”谈及兵器,聂摄颇为自豪,他饮下一杯美酒,细细捻着自己的胡须,感慨道:“有时觉得你聪明无比,有时又觉得你愚不可及。你既要做承刀卫,那就得按规矩来。舍了你那些长长短短的花衣裳,你的官服在那西南角预备好了。进来就数落我,自己却连眼睛都不用了。快换了去!”
莫离朝西南角望去,一张矮凳上一抹丹色隐隐鲜亮,看起来是与三位少年同样的官服制式。如此,悬挂心中许久的大事终是落定,莫离轻叹一声,扫却愁绪,开怀而笑。
“就该这样多笑笑。你总是冷冰冰、呆木木的,何苦辜负上天所赐的美貌面容?”聂摄与莫离不甚相熟,但还记得初见她时,一副轻松活泼的少女模样。不知从何时起,聂摄不再记得她笑过,即便是陈景在时。果然女人还是应该在后宅好好的呆着,不该沾染战场上的腥风血雨,聂摄暗自想道。
“还请司空回避。”密室承职,既然是承刀卫的规矩,莫离不好违抗,她环顾四周除聂摄身后屏风外再无遮蔽之所。尽管对聂摄所言充耳不闻,莫离也只能恭敬请他避退。
“你就在那儿换吧!”聂摄一只手指着矮凳,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戏谑道:“我绝不看你,你可信我?”他等了许久没等到莫离的回应。透过指缝,看着莫离死死地盯着自己,顿感窘迫,道,“我去奏琴就是了。”
密室东南侧靠墙放置了一架七弦琴,莫离看着聂摄一步步走过去,背对自己面琴而坐。松沉旷远的琴音充斥整个密室,清冷泛泛像是聂摄在自己无礼的警醒,悠悠按按像是聂摄对莫离戒心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