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许懋回到府中,已近宵禁,司空下令陈府丧仪从明日由中大夫甄谊接管。
“书房已收拾妥当。”管事李敏见许懋晚归且面色不佳,小心问道:“大人,今日使‘翠云龙翔’?”
‘翠云龙翔’,烟态可爱,香味经久不散,可令人悦心娱神,忧愁稍减。许懋素爱熏香,若得空闲便按照古方配比香方。
“用些沉水香即可。”许懋随口吩咐,本欲推门入书房,忽然问道:“她怎么样了?”
李敏会意,一边为许懋推开门,一边回答道:“姑娘自午后被送来后,一直由杜夫人亲自照看,大夫已来诊断过了。”
“如何?”
“不如何!”
许懋刚问起诊断情况,就被书房中人出言打断。
此人身着青色袖衫,头戴青玉簪,一副便装打扮。他见到许懋,避席而立,拱手作揖,说道:“二师兄,让甄谊好等。”
三十年前,哀帝王辨与戾太子王机储君之争动荡朝野,民心不安。天水老人微生重身居高位却进言无门,由此心生厌倦,避世隐居。他精通百家学问,学识广博,有知人之明,后选了八位弟子亲传文武谋略。世人称此八人为“天水八贤”。许懋、甄谊、陈景皆出于天水门下。
“快到宵禁了,你还不走?”许懋挥手让李敏退下,走入书房,与甄谊作揖还礼,“坐吧。”
“趁夜来向你讨教景行后事。”甄谊语气颇为伤感,又故作轻松道:“你且放心,我可不敢犯宵禁,时辰过了我就在你这儿住下。毕竟……”甄谊一时语塞,说不下去。
许懋顺着甄谊话,说道:“毕竟你不是景行,若犯了宵禁。司空必定罚你。”
“景行……”甄谊喃喃道,“乔神医南下之后踪迹难寻,必定有人阻挡。许是老五老七联手了。”
“原以为乔神医能按时回来,这确实是我们的疏漏啊!”许懋同感悲痛,但又振作道:“景行不是狭隘之人。你务必将悼文准备妥帖,明日司空还会去陈府,也让我们一起与他好好作别。白日里没有多见你,去哪儿了?”
“不忍目睹。便去看了看他的孩子。活人总比死人好看。”甄谊微微叹气,问道:“景行在你怀中阖眼,可还有什么嘱托?”
许懋想起陈景离世的情景,不由地悲从中来,声音颤抖无法自持:“他说有三件宝物要托付于我,抬手对着房门晃了几下。他病的那样重,哪里还有力气一一说明?那样恳切的神情使我相信我们一定有同样的心愿。”
“是什么?”甄谊不解问道。
“天下,明公……”许懋尚未说完,有人推门而入,打断道:“和孩子么?”
甄谊看此人面目苍白毫无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又惊又怒,呵斥道:“‘寻香振翅儿’!我今日满府的找你,不见你踪影。没想到你竟然早早的寻到这儿来了!景行才过世多久?你到撇的干干净净!”
莫离充耳不闻,继续追问:“是么?天下,明公和孩子?”
有一妇人紧跟莫离着进来,她服饰入时,容颜端婉,,与许懋甄谊俯身行礼,抱歉道:“妾身刚准备去厨房准备宵点,没想到莫离醒了跑这儿来了。打扰二位大人议事了。”
美貌妇人正是许懋妾室杜夫人,甄谊作揖还礼,恭敬道:“杜小嫂好。”
“甄三哥,”杜夫人微微点头,语气十分不满,“莫离被送来府中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据说是四弟下令打的,毕竟多年的情谊,何苦下此毒手?你们二人竟然也不阻拦?”
“勿要争执,先带她回房养伤。”白天的丧事,莫离的伤势都让许懋心绪愁乱。
“告诉我,告诉我,他还留下什么话?”莫离声音虚弱仍是追问。
“他说,危容骇人,绝不能放你进去。”许懋望着眼前的莫离感到恍惚。八年前,陈景应自己邀请奔赴昌都,从马车上牵下的丹衣少女何等明艳?
冲动被浇熄,血气翻涌,莫离猛咳一阵,袖口沾着血丝,失落道:“果然,他不愿意见我。二十六岁老女,怎么比得上桃李年华。”她转身离开,步履蹒跚,杜夫人赶紧去扶,她只觉得全身力竭昏了过去。
“李敏!”许懋见状立刻喊道:“快叫人来送她回房。”
李敏立即带来几名侍女,她们与杜夫人一起用力将莫离扶了回去。
“奴才,之前尚未说完。”见许懋甚有怒气,李敏恭谨说道:“大夫诊断说是,莫离姑娘其余伤并不严重,只是背部受伤折了几根肋骨。养伤时不可气急,否则晕眩气竭,仙术难救。”
“我的错,不该气她。”莫离在天水山庄年纪最幼,八贤之中只有甄谊最爱与她争锋相对,但听到她伤势严重,甄谊深感愧疚道,“我寻她的早了,否则绝不会让人打她。”
“景行向来谋事于先,行策于时。此事是你我预料不及的。”许懋微微叹气,命李敏为甄谊奉茶,继续说道:“我会照顾好她的,放心。”
“身后之事,景行可有安排?”虽然甄谊与许懋同年入学,但甄谊与陈景更为亲近。明日要接手他的丧仪,事无巨细甄谊都想知晓。
茶香氤氲,令人稍忘疲惫。
“他昼夜不息通宵达旦,为我们留下诸多条遗计。”许懋呷了一口茶,叹息道:“遗书却只有十四字——望司空裁决众事,天水女自择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