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莫离第一次踏进议事厅,只是这次她跟着的人是尚书许懋。
议事厅常年点着烛火,烛火日夜燃烧依旧无法将整个厅室照亮。无论是以前坐于屏风后,还是今天立于厅中,莫离都看不清上座之人的面目,尽管彼此相熟已久。
“你府上究竟有何急事?”厅中满座却鸦雀无声,只由低沉的声音独自回响。
“禀司空。小儿突发急症,府中遣人通报而已。打断我们议事实在是无礼,许懋在此向司空及各位同仁赔罪,甘愿领罚。”许懋抢先开口,他心下明白府中不一定有事,只是莫离的一个借口。事发突然,惊扰议事已成,只盼自己能够为莫离减轻几分罪责。
司空聂摄不以为意,关切道:“哎!德若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府中只有这独苗,更应好好爱护培养。你且快些回去,好好照料吧!但这小厮该懂点规矩。”
许懋刚想示意莫离一同离开,听到聂摄此言只能改口说道:“孩童病症本就反复,我……等议完之后回去也不迟。”
“哦,是吗?那你先回自己的座上去吧。”聂摄摆手示意,许懋只得遵令退回原处,他终于看清站在许懋的身后的人,问道:“是你?今日这副打扮来求见我,又有何事呢?”
莫离行男子礼,对聂摄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民女莫离,自荐于此,望得司空征辟,愿为承刀卫,侍奉司空左右。”
原本厅中寂静一片,霎时沸反盈天。文武官员交头接耳,各自私语,他们上下打量莫离,早已认出她是陈景的那位未婚妻子。见她行径如此鲁莽,甚至异想天开,都不免觉得可笑至极。
“若做个侍女侍妾也就罢了,官职官位怎是女子可以轻求的?”
“无才无德庸人一生,有才有德那应该用在相夫教子上,如何能来追名逐利?”
“莫姑娘!承刀卫可是在直属卫队之上,司空的贴身侍卫。非武艺高强,机警敏锐之人不可担当。吾等不明,姑娘不过弱女子,有何自信可以胜任?”
质疑与轻视扑面而来,莫离站于厅中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这些官员有的她记得,有的她不记得,她分不清究竟是谁在那里喋喋不休,她稳住心神,字字铿锵,说道:“大人!我不姓莫!我复姓微生,叫做莫离而已。”
“微生?”没有人回答,只有周围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她的姓氏。莫离望向许懋,此时许懋正与甄谊站在一起,二人一同关切地看着她,她似有振奋,说道:“天水老人微生懿便是小女家父。小女来自天水山庄,尚书许大人,大夫甄大人,还有过世的定陶县侯都是我的师兄。许大人,甄大人,可否为小女作证。”
“确是我小师妹无误。”城中诸官老朽者甚多,每每阻拦新政新策,能恼一恼他们正是甄谊求之不得的,他微微一笑,朗声回复。身旁的许懋却面色凝重,不作应答。
“莫离身为女子,虽比不得各位师兄智冠天下,但也习了些粗浅功夫,自问能担当此任。过满失真,大谦似伪。我并无野心,只想做能做之事。”莫离言辞恳切,再作一揖。
厅中有人高声喊道:“女子为官,祸政之兆!司空应记得赵太后旧事!牝鸡司晨,天道将乱!”
“天道,早就乱了!”聒噪的议论惹得聂摄头疼不已,他大声喝道,“要不是赵异杀了那么多人,你们能升迁至此?”
此言一出,厅中瞬间恢复宁静,无人再敢多说一句。只是威严有时候不能真正震慑人心。聂摄冷眼扫去,见他们纷纷低头不语,亦在心中冷笑。
“诸位稍安!”有一人施施然从席中走出,站至莫离身旁,向众人作了一揖,说道:“这位微生姑娘跟随定陶县侯征战南北已有数年,因护主有功也得过不少嘉奖。大家应该都是记得的。如今她愿效忠司空,司空唯才是举本应接纳,若仅因男女之别而拒,实在可惜啊!”
莫离定睛一看,此人肤白胜雪,身形消瘦竟然是尚书左丞沈繁。沈繁向来看陈景不顺眼,竟在此刻为自己说话,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
“还是长德为我着想!”聂摄慢悠悠从他的座位上走了下来,拍了拍沈繁的肩膀,以表赞许之意。
“司空谬赞!”沈繁欠身行礼,退到一边,谦虚地说。
聂摄走近莫离,轻哼一声,盯着她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有趣。承刀卫,要遇不少险,做不少腌臜事,甚至要为我去死的。你怕么?”
一股压迫随之而来,莫离心中却无所动摇,淡然说道:“除性命之外,我一无所有,自然不怕。司空你怕么?”
“你要替我去死,我的命可是攥在你手里。怕与不怕,一试方知。”聂摄哈哈大笑,轻拍双手,三名承刀卫听命而出。一人与莫离对立而站,另外两人一内一外守着大门。
见此情状,官员之中又是一阵骚动,聂摄说道:“不想看的快点走,关了门就走不掉了。”听到聂摄此言,大家又不敢轻易挪动,只能静坐等待。
“不走了?”聂摄坐回自己的座上,“关门!”聂摄一声令下,议事厅大门关闭,承刀卫紧守大门。
自鄂城遇刺以来,为护自身安危,聂摄便精心经营承刀卫。他只择选无亲无故的聪慧少年,教之武艺兵马,四书五经,以备他日不时之需。如今三名少年已经长成,俨然成为聂摄手中的利器。
许懋难以心安,刚想起身阻拦,甄谊连忙拉住他,轻声说道:“你要是想让她度过这关,绝对不能帮她。小九跟着老八学了不少腿脚功夫,不会有事的。”
“万一呢?她要是输了,就算逃出了承刀手中,也逃不出司空手中了。”许懋急声回复,仍想站起来。
“刺客之道老八天下无敌,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大师兄都是败在他手里的。”甄谊拼命按住许懋,绝不能让他打断这场争斗。
这是一场要命的对决,但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