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生有八子,多却早夭,长成人的只有裕王与景王兄弟二人。嘉靖迟迟不立太子,两个儿子的爵位分封从来无二,都不偏袒。然而裕王生母早亡,景王的母妃卢靖妃却乖滑机谋,善侍人意,见自己年老宠爱渐驰,不及张淑妃能得圣心,便在宫中处处攀附恭维张淑妃,与之交好。更在为儿子景王选妃时,她做主聘了张淑妃的亲侄女张氏为妃。
如今嘉靖已年过五旬,张淑妃虽然年轻,也不期望能生子与两位年长的王爷争夺,见亲侄女成了景王妃,他日若景王即位,张氏贵为皇后,自然可保自己成为太后。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和卢靖妃合起伙来,一心为着景王在嘉靖面前大吹枕头风。裕王虽然放荡不羁,却甚有才干,在徐阶等一帮朝廷大臣中很有威信。然而景王比裕王年幼,近年来却渐渐更得圣心偏爱,引来朝野不少担忧。
裕王与景王表面是骨肉手足,实则势成水火。翁氏与景王妃自然也素有隔阂,平时没少明枪暗箭的往来。此时翁氏听她语意不善,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那景王妃却低声窃窃笑道,“裕王难不成又没入宫来?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裕王怕是打着算盘故意惹恼了陛下,好叫谁家姑娘进门呢。”
这话影射了上次寒食节家宴,嘉靖要给裕王立妃的事,正戳在翁氏的痛楚上,她脸上勃然变色,反唇相讥道,“千幸万幸,我家王爷虽然胡闹,倒也是要正经娶个女子过门,不至于什么猫儿狗儿,羊儿兔儿的,乌七八糟都养在院子里。”
景王有断袖之癖,这早已是宫闱内外尽知的秘闻,平素不近女色,专爱在**戏子间流连。最近据说又迷上了京城杂班的一个叫阳儿的男旦,悄悄在城南置了处私宅。景王妃仗着姑母的势力,素来在宫里不把谁放在眼里。娘家近年来随着张淑妃的得势而风头甚极,自从又嫁到了皇家成了王妃,她更是目高于顶,人前最是要强,哪有人敢当面驳她半句。此时听翁氏出言讥讽,气的火冒三丈,抬腕便给了翁氏一掌,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没有名分的侧室罢了,就连你那进了宫的妹妹,在我姑母面前也喘不上一句大气,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翁氏捂住了脸,全然被打懵了,从小总要掐尖如她者,父母面前也没听过一句重话,惯来只有她掌掴别人的份,哪有人敢打她。此时听景王妃冗自扬着手臂嘴里喋喋骂着她,翁氏蓦的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景王妃的头发。景王妃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连着翁氏也一同滚倒。这两位王妃都是千金小姐出身,自幼娇生惯养,学的是女工诗书,平时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不上气,两人的力气都是半斤八两,这一场花拳绣腿直打的钗横鬓乱、难解难分。
在场的众位贵族夫人小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都在一旁又是劝解又是偷笑,花园里乱哄哄闹成一团。“两位王妃娘娘快快请起,”一个皂衣男子匆匆赶来,见这边情景大吃一惊,赶紧走上前去,扯开了两位王妃。
翁氏瞥了他一眼,见这年轻男子眇了一目,形容丑恶,也未穿官服,不知是什么来历,她心生厌恶,不去理他。景寿王妃却识得这男子,冲他微微点头道,“世藩,这事定要去告诉我姑母。”说着,拍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冲地上的翁氏狠狠剐了一眼,又对旁人哼道,“都看什么看。”说着,便赶开众人,洋洋去了。围观的人见她眼眶被打的青肿,发髻上还挂着些泥草,形容狼狈之极,都忍不住掩口偷笑,却不敢得罪了张淑妃,慢慢都散了去。
翁氏独自坐在原地,又是羞愤,身上又是疼痛,一时间伏在地上竟然站不起身来。念及裕王的无情,适才受的委屈,想到伤心处,悲从中来,忍不住眼眶一红,两行珠泪滚滚而落。
那眇目男子本来情急之下过来拉架,然而拉开二人后,顿时才觉得自己插手的不妥,只能尴尬的束手站在一旁,。时他正欲随着众人散开之后,悄悄退去,却眼见翁氏这般模样,也不好离开,只得伏下身来,柔声对翁氏道,“你……是摔痛了么?”
翁氏听他语意颇有同情,更加伤心难抑,哭泣的双肩微微颤抖,仿佛要发泄尽这晚所受的所有委屈。眇目男子更加手足无措,连声安慰道,“莫哭,莫哭,若是伤着哪里,我去寻太医来。”他说着便起身要去找太医,翁氏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角,抽泣道,“不用……不用去寻太医,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是不是很难看?”她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哭道,“你看看,我的衣裳头发可是……可是都乱了?”
原来她惦记的是这个,眇目男子长抒一口气,转过身来,微笑看着翁氏,只剩的一只眼睛里精光震人,“娘娘,您很美,这宫里任何女人都比不上您。”
眇目男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碧色鎏金匣子,轻轻旋开匣上宝纽,拿出一支精美异常的珠钗来。翁氏抬头却见,两只活灵活现的凤鸟纽缠在钗上,双口都衔向钗头那颗光晕耀眼的宝珠,而那珠儿奇在竟似没有被凤口衔住,只是颤巍巍的缀在钗头,仿佛一碰就要掉下来。眇目男子轻轻将钗儿插在翁氏发鬓。翁氏神色仓皇道,“这支钗儿太贵重了……”
眇目男子的笑容阻止了她推辞的话语,“只有这支钗儿才能配得上娘娘的绝世美貌……” 那钗横鬓乱的女子犹挂着泪珠的双颊忽然一红,低下头去,突然觉得眼前的眇目男子竟也不那么丑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