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楼然扬起手盖在脸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外头自家父亲训斥下人的声音。
楼然伸手去揭被子要起床,手腕却软的不像样子,浑身都懒懒地没什么劲,缓了一缓才起身站在房门处,“爹……”
楼清允转头看见楼然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脸色稍微好了些,“你什么时候在房中的?一直找你不见…”
“我也不大清楚……”
楼清允转身训斥旁边女婢怎么不进房中看小姐在不在,女婢慌忙弯了腰,“之前看的时候,小姐还不在……”
“不知道多看几次?”
楼然上前同楼清允说气话来,以免伸手叫女婢下去。
原是楼父见天色已晚还不见楼然回家,一同跟着的下人倒先回来了,问小姐在哪,也只道不知,楼清允差了下人找了许久也不见难免有些担心。
楼清允夫妇留在楼然房中迟迟不去,三人相顾许久,还是楼清允先开口问候了下午见面的事。
“好,好好,他人好的很……”楼然随意应付,就盼着快点结束话题,最好是他们别再忙活这些事。
“那你,是相中了?”
“……”楼然凑近自家母亲相识许久一声“哎呀……”便垫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子才从胳膊上抬起头来,“娘……我……哎呀,你们就别问了吧……”
“娘就再问一句!”
“嗯……”楼然拖着声音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道。
“你到底看中了吗?”
“没有……”
楼然站在门口等自家父母拐出了自己的院子才关上门,兀自回忆自己离开后的情形:自己离开了扶阳楼后便去了点心铺子,然后……楼然怎么都想不起来,似是从未拥有过那段记忆似的,所有能记得的不过是一个双为自己盖被子,拢过自己鬓发的手,和一个模糊的身影。
可是回想起来的时候又那么不真实,这仅有的记忆却像是离她很远很远,永远也无法真正抓住似的,又像是亘古之前的故事,又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跨越过时间的距离也依旧不会有终点。
楼然赶早起床装扮好便带着一厚沓自己抄好的异闻录出了门,直奔城东钟府去。半月前她同钟府老爷说好了带回家去抄,好在那老爷是通情达理不甚在意这些事的,因而答允了,按着说好了时间抄好了书,就送过去。
府上管事儿的引着楼然打偏门进了府往书房带,老爷是要大致过一遍后才给工钱的,后期另寻人校对,抄书的还得随叫随到以便立时更正,重抄那部分的书。
书房里的人叫了声,“进…”唐不悔左右拽了拽衣袖整理了一下才推门而入,书房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斜靠在书桌旁,另一个卧倒在太师椅中,脸上还盖着一卷书,书正顺着脸往下滑至鼻子那里。
斜靠着的书桌人,右手一伸,“拿我看看……”
原来这家老爷这么年轻……楼然暗自嘀咕,之前都是他身旁的随从带话,她却从未见过这钟府老爷。
“字儿倒露出二三分秀气来~”
楼然不知他这到底想说什么个意思,还道不还,低着头说,“或是,我重抄?”
窝在椅子里的人听了这话,一把扯开脸上的书,微坐起身往楼然那边看过去。
“不用,这字中和地正好,看得舒服。”
“却让我也瞧一瞧~”苑误一把扯过来,又往楼然那里斜瞥了几眼,心中正雀跃,嘴角几次微扬又被自己压了回去,又让我碰着了。
“是不错~”苑误把书塞还钟山,走到楼然跟前转了一圈,突然拍了一下楼然的肩膀,楼然被这一下子闹得肩膀一颤头也抬起来,看见苑误心里好生奇怪。
“我那也有书要抄,你这字我看了也还不错,你可愿意给我抄书?钱肯定比他给的多~”
楼然咬了咬嘴唇,缓缓伸出手轻指着放在书桌上的一沓子纸,声音几乎卡在嗓子眼里,“您刚看的那本是装订好了,是我要照着上头抄的,却不是我抄的,我抄的是那一沓……”
“我就说,你突然拽着我手里这本是要怎地?”
苑误拿起桌上其中一张纸来,眨拉两下眼,看了眼钟山又对着楼然说道,“现在看来,你写的比那个上头的更好……”
“小人谢了爷的夸奖。”
苑误一听不得了了,还“小人谢了”,兼着楼然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儿,实在滑稽。
“好,那你就随我回去,也给我抄一抄!”
“荣幸之至。”楼然也自觉说这些话实在是难受,但同时觉得这样自有她的乐趣,可若要让她一辈子如此,或许就不觉得有趣了吧。
“明日这个时候,桥东等我,我带你过去。”
“是。老爷看着哪些地方抄错了再叫我,现在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钟山挥挥手,等楼然弯着腰后退到门口转身离开后,站直身子,绕着苑误走了半圈,“怪,实在奇怪……”
苑误伸腿踢了钟山一下,“怪里怪气的!”
“往日里也没见你要往前凑,今还要人去给你抄书,打得什么主意?”
“没!”苑误重现瘫倒在椅子里,把书往脸上一卡。
“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除非你……不,实在不可能!”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别偷偷想我坏!”
“禁脔……”,钟山见苑误没动静又试探着说道,“你想让那孩子…”
话没说完,苑误的书就丢过去了,“钟山!你个老不正经!思想也忒龌龊!”
“我都说不说了,不是你叫我说的?不然,你说,你打什么主意?”苑误接住书放到桌子上,“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出来的,但又觉得不大可能……还是,难不成你一直就这么个样子,我没发现……”
苑误暗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对着钟山一挥,钟山一个不察就悬在了空中,好容易稳住,理了理衣裳。
钟山自知打不过苑误只好作罢,好几千来教他赢一回也成!
就说你眼神不济,她是女子。就是眉头刻意画粗了,不施粉黛而已。
“你看得仔细,这么一来,你还不是有非分之想是什么?”
“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小神仙,能喜欢别人千百年,情意不减,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钟山听的仔细,细细思索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的,“于她何干?”
“就说你眼神不济,她不是凡人你都看不出?”
“我分明未见丝毫紫气!”
钟山这么一说,苑误才知是自己错了,因为本来就了解,所以一味开口,方才他也未见丝毫紫气。这一来就对了,南期不是为她设了屏障么?想来遮掩了部分,若叫什么妖魔鬼怪看见了可不秒的。
吴起就住城东,想着怎么约楼然才自然,竟然直直撞见了楼然,作酸诗人的扮相,衣裳穿在身上还有点垮垮的,更像穷秀才之类了。
“楼然,你怎么穿成这样?”
楼然见周围还有人呢,不想别人听见,连忙拽着吴起的袖子,一手摇了摇,“小点声~”
“哦,怎么这幅样子?”
“偶尔体验体验另一种生活,觉得有趣的紧。”
“穷秀才的生活?”
“嗯……”
“是不错,可终究是假的,若是真的如此,说不定反而受不了,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仔细想来也可笑。我眼里觉得有趣,在旁人看来说不定是辛苦的事。我这么装着得出来的感觉又不真实,真的去过那种生活,我比怀念现在这日子。有够讽刺的其实。”
“一方面想脱离,一方面离不开?”
“有点吧。其实,我也说不明白。”
“这种事本来就难说的。”
“今儿得了钱,吃点什么去,去吗?”说着扬起自己的钱袋笑着说,实在是觉得和眼前人说得来,一时也有些高兴。
楼然见过的人不多,如今逢着一个说的来的,心里有几分喜悦。画本子里看的男男女女多少是假的,她偶尔扮了秀才出去除了抄书写信外,实在没眼见过什么好故事。穷秀才和富家女多半是不可能得,门当户对不是说光只财富地位之类,而是见解可能就有差。
说是纨绔子弟,可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实在少,所以大家才惊奇,广而传之。有的是好男儿,家世好又肯努力向上走的,一面是这样的人物,一面是穷秀才,任你选你选哪个?说考上功名,完全是为了锦上添花罢了,到底不能让小姐和穷秀才走的,所以每每有考功名做结尾。若说功名,早前怎么不去考?全因为小姐出现,才要去考?若小姐不出现,说到底也不是个上进的。
楼然主张自己付钱,吴起也不拦她也就顺着她来,街上人见多。楼然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了,回去了也没事做的,一呆就是一天了。新近也有些好的想法,其实是幻想,也像写下来,或自己看或传开,只是故事写了开头往后的发展却还没想好,对着纸笔也只能干坐着,索性不如在外头玩一玩。
许是投缘,许是别的什么,楼然同吴起说了许多,相处也算和谐,完全不似初次见面,因为有那一层关系所以只想着赶紧离开为是。
直到晚间躺下,楼然还觉得一切奇妙的紧,以前不想见的人呢,现在居然能一下子和他说这许多并且不亦可乎。一日之内就有了这种变化,有这种印象,奇了。
最后,吴起亲自送了楼然回家,说是天色有点晚了,送她回到家他才安心,实则太阳还没下山。
二人一边继续没聊完的话题一边步行,偶尔晚风吹也都是凉爽舒心的,不猛烈也不甚弱,刚刚好让人觉得舒服。
邬鑫岐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步羡爱哪些东西,再加上一世两人就很多事也都说得一块去,楼然本来也是真有趣,不似外头有人说的些自以为有趣实则无聊至极的话,故而相谈甚欢,及至要分手时楼然还觉得路怎地这般短,这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