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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雨来,风云动城阙

这一年的夏朝颇不太平,我也听闻西北边陲出了大乱子。那一带的驻军,只有秦之川驻守的宸阳关尚算稳健,别的地方脆弱如尘沙。

辽军一击不得,便避开宸阳关,连续夺下了七座城池,士气正盛。他们是由游牧民族发展起来的,人人擅骑射,骑兵实力不可小视,其攻城掠地的速度更是惊人,此番他们扬言要直捣京师灭了大夏朝,也并非是空口大话。

先皇年间,征西大元帅大胜辽军,对方派特使奉表归顺朝廷,并签下城下之盟,誓不再犯。不料十数年后,辽人言而无信,来势汹汹,且西边的鹏羽国也有出兵相助之势,若联合起来,天朝前景堪忧。

敌方兵临城下,局势已十分危急。而二皇子云天要带兵出征西北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东宫,我一听就急了,战场无情,刀箭不长眼,当将军哪有当皇子来得舒坦?

蚱蜢他们聚成堆议论着,时不时丢来诡秘的眼神。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医书,思忖云天若真要去西北,我也要跟了去。我可不想困在深宫,仰人鼻息。

他一回来,我顾不得许多,劈头就问:“你要打仗啊?”

“是啊。”他失笑,“怎么,你担心我?”

最恨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了,让我很想捏死他。我不客气了:“你上过战场吗?你以为很好玩?你的行为很不理性,很抽风!”

他忽地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喔,可怜的小奸妃,你被大战的气氛渲染弄得神魂颠倒了,吓破了胆子啦?”

我抱臂在胸,情急挣脱,蓦地听见蚱蜢他们扑通跪了一地,齐声道:“恭迎皇后娘娘!”

顾皇后进来时,我正从云天怀里滑落,衣衫不整的样子倒叫她粉脸通红,两个“男人”的激情戏难免会让旁观者不适嘛。我行了个礼,她假模假式地伸手虚扶,我没理她,直起了腰,站到旁边。

她也懒得理我,娥眉轻颦,径直看向云天:“天儿,你可是要挂副帅出征了?”

云天嘴角噙笑,亲切和蔼地和他娘寒暄着:“对呀,母后也知道了?”

顾皇后大约跟我一样,见不得他郎当,眉头拧得深深的:“本宫听说,辽人不好打啊,你又没上过战场,我担忧得紧……”说着作势要落泪,宫女眼疾手快地献上了一方帕子。她拿着帕子捂住嘴,挤了几滴眼泪,“天儿,母后在这深宫里担惊受怕了几十年——”

云天笑微微地接了下去:“就指望着天儿平安,天儿平安,才是母后我最大的福分。”他咧嘴笑,“母后,您十数年对孩儿耳提面命,孩儿早就铭刻在心,把这条命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凭我英明神武智慧非凡的头脑,知道顾皇后这就要发飚了,利索地闪到一边。果然,她气得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天儿,战争可不是儿戏!”

“是,母后,孩儿已年满十八。”

顾皇后语塞。

云天垂下眼帘,静默片刻,语气透着疲倦:“辽人压境,边关告急,母后,你也知道朝中能与之一战的,也就是张开诚丁默李大彪数人,却又各有羁绊,调遣不得。孩儿资历尚浅,母后不放心,也是应当的。”

他眉宇隐隐透出一股沉郁,与平日见惯的狂浪随意大不相同,叫我一惊。顾皇后也平静了些,疑虑道:“自昔年钧王爷后,国中再未出过可力挽狂澜之将,此役甚险,本宫不希望天儿涉险。”

云天坦然一笑,如金石般坚定:“这是路家的江山,孩儿不能永远袖手旁观。”

顾皇后凤目陡亮:“风闻最近皇上有意决定太子人选,莫非天儿是想借机表露才干?”

云天唇边掠起一丝似讽非讽的笑意:“母后,你放心,我会凯旋归来。”反身拉过我,扮了一个小小的鬼脸,故意在我面上亲了亲,叹道,“就算为了醇酒美人,我也会惜命如金的。”

他的衣衫上是令人微微迷乱的淡香,我靠在他的胸膛,一抬头,对上了他亮闪闪的眼。我脸上莫名一烫,他长臂轻舒,将我搂紧,笑问:“小奸妃不想看我死,是吗?”

一本正经的云天让我颇不习惯,嬉皮笑脸反倒可亲些。我笑吟吟:“死了岂不可惜?你良知未泯,不妨洗心革面,改过自新……”

屋子里静悄悄的,顾皇后已经走了。以亲热戏码驱人,这记逐客令倒是奏效。

见她走开,云天丢开我,长笑着向外走去。我还记着顾皇后交给的任务,拦住他:“你要出门?”

“对啊。”

我生怕他不答应,拧眉毛扯嘴角,绷出个苦瓜脸:“你不是说好要罩我吗?前些次你出宫,我没法向皇后娘娘交差,她老责怪我办事不力,让我耍尽百宝也要缠着你一起出宫……”

我说的是实情,他给我一个“你很笨,谅你也不会乱说话”的笑,我回他“我编瞎话可是一绝”的瞪眼,跟着他出了宫。

难怪人说“侯门一入深如海”,进宫这些时日了,我可被憋坏了,连从前司空见惯的切糕都觉得新鲜,赖着不想走,云天只好买给我,往我手上一拍:“拿着!吃人的嘴软,不准再说我坏话!”

“好的好的。”切糕烫得我直叫,走了几步一看,他还站在铺子前,“怎么了?”

“等着找钱。”

我噗嗤一笑:“我以为你们有钱人都是拿一锭银子买两只切糕,潇洒地说,不用找了呢。”

他哼一声,苦笑道:“你听多了说书吧……告诉你……”压低嗓门凑近我,“这几年灾情重,国库都空得很,我怎敢摆阔?会被充公的!”

偌大的国家还没钱?我就说呢,上次我为皇帝施针,见他的伙食也就那样,还不及和云天初遇时我下的那顿馆子,梅花宴就更简陋了,连肉都没有。“你有钱也不能痛快花,真没劲。”我咬着切糕,揪一半给他,“吃吗?就晓得你们这帮纨绔子弟看不上的。”

他不吭声,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大口切糕:“我小时候连黑面糊糊都吃过。”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指了指嘈杂喧闹的店铺小摊:“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它多好。为什么有人要侵略,要破坏?”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有人想做它的主宰呗。可他们不知道,当个皇子也不能痛快花钱,当个皇帝也会被病痛折磨……他们只以为当官就能发大财,他们不懂。”我说得头头是道,都有点自我崇拜了,不禁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务求使自己的吃相帅气逼人,多多少少在指点家国风云了,要像点样子。

“我只想做鸳鸯蝴蝶,花花世界里闹一闹。”身边人并不把我的风采放在眼里,自言自语。

“喂喂喂,这可不该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的内心独白。”

云天步子很快,我踉踉跄跄地跟着,被他落下一大截。我急了,回忆起监狱奇人的步伐,这才赶上了。他扭头,一双深黑的眼睛瞅着我:“夜明珠,你真……爱逞强。”

“有某人爱逞强么?连战场都没上过,就想过把将军瘾。”

“夜明珠,你错怪我啦,我是爱玩,但不爱玩命。吃喝玩乐多过瘾啊,当将军是个力气活,又累又不安全。”以玩乐心态混人生的这个人摇身一变地诚恳,一反常态地诚恳,款款而言,“有谁敌得过光阴似箭天网恢恢呢,过分认真很无趣,但玩闹也得有分寸,该干活时且干活。”

他的观点和我像得很,容我再一次感叹,我们真是英雄惜英雄啊,纵酒四十碗也不为过。我去握他的手,摇了又摇:“没错没错!一个人想偷懒,总能找到一大堆理由,但总有一天会发现偷不成懒了,该你干的活,在前路等着呢,赖都赖不掉。”

他眼中微露赞意:“所以,我要去打仗啦。”

“那也不用当将军啊,当小兵自在,只须卖力气,不用想事情。”西北不是好地方,三天洗不成头发,五天没水洗澡的,让美人去那儿打仗,就跟我拿夜明珠暗算他似的,多叫人叹息啊,“你要干活也挑个轻便点的啊,前线太苦了!”

他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申请去打仗的原由嘛,有官方文章和内心想法两个版本,你要听哪个?”

“都要。”

“冠冕堂皇的说辞是,百姓受苦,自己享福,于心难安。”他谈笑自若,“民间观光团评点道,二皇子此举甚为伪善。”

人言可畏啊,我耸耸肩,曾几何时,我也是诋毁他的一员。但近距离观摩后,我得出结论,这人充其量只能算小奸小恶,其缺点如下,言行轻薄,喜好玩弄女性,有断袖嫌疑,但尚待考证。优点居然也有,长得很漂亮,基本善良,小有爱心——初识时我偷袭他,他也不难为我,顾皇后说“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简单”,他的权力比起她只多不少,但也没滥杀无辜。

“一没养育你,二没给你送过礼物,非议听听就算。”我义愤填膺,“他们侮辱了你的人格,还侮辱了你的智慧!做姿态的方式很多,搏命是蠢得没边的下下策。那帮人不懂将心比心,你不要理!”

他看了我一会儿,眉梢眼角都是笑:“道貌岸然就道貌岸然吧。做一场给天下看的好戏之余,还能挽救几座城池,数万黎民,划算吧?”

我一哂:“二殿下爱民如子,在下身为大夏百姓,深感荣幸……尊驾的另一个版本呢?”

他笑得一排白牙亮得晃眼:“我不想江山在我和我哥手上完蛋,非要握着、守着、看着不可。别的人我放心不下,也信不过。”他抓抓脑袋,且笑且难为情,“当将军能发号施令啊,我没出息,习惯了有人听我的话。唉,由奢入俭难啊……”

皇族的公义与私利哪有什么界定?一码事。

穿过大街小巷,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目之所及,是一大片海域,岸边停着一艘雕栏玉砌的华美画舫,来来往往都是衣衫锦丽的阔客。我问:“这是哪儿?”

云天呵呵笑:“本小王不成器,就爱醇酒美人,好不荒唐。你说这能是哪儿?”

“佯作惭愧,但我只听出了得意。”

话音刚落,就听到爽朗的笑声,是个壮汉,连赞三声:“好!好!好!”我挤到人堆里一看,画舫的露台上,是巨大的莲台,莲花瓣的中央,站着一位穿轻纱的姑娘,以白帛裹足,正起舞弄清影,顾盼间眉目浓丽,不可方物。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舞,蹁跹摇曳,俯仰回旋,像月宫的仙子。看着她,突然的,就有些伤心。也许是为自己一辈子都长不成这么美的容颜而伤心,也许是为自己即使是男人,一辈子也拥有不了她而伤心。

正胡思乱想着,云天竟也挤进来了,笑着掐我的腰:“看直了眼睛?我带你去后台瞧个仔细了。”

拂过红帘绿影,走过金粉深埋,画舫里别有洞天,我和云天坐在脂粉香浓的房内饮茶,一名灵秀小厮乖巧地端上点心,穿青色单布袍,垂手静候,眼珠极黑,言语不多的样子。

云天对这儿应该颇熟,半眯着眼睛问:“事情如何了?”

小厮闻言,想说点什么,却看着我欲言又止,云天摆手道:“尽管说。”

小厮这才道:“川、荆、豫等地于前日汇总完毕,属下已到钱庄换成殿下所需的银票,共计……”就这么一句话,他却把它掰成了一个个短句,分了三次才说完。像个更夫,常人完完整整的一天时光,他要分成若干段来过。我大略一算,在他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我能吃掉三块凤梨酥,还擦净了嘴角的碎屑。

但小厮字正腔圆,不是结巴,他只是慢,无比慢。云天竟也不心急,他慢慢说,他就慢慢听。

舷窗外,是水天一色的海景,我起身向左走去,老实说,我很想听下去,但这可能是机密,我怕被云天灭口。

画舫就停在海边,夕阳中,人来人往,边关风雨飘摇,但京城仍是富丽繁华的好景致。

环佩叮当声响起,我回头一望,美人提着裙裾,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我这么跑的话是鲁莽,她却有红拂夜奔的风致,上天造人当真是偏心的。佳人裙裾飘摇,走到云天身旁坐下,取过桌上的酒,笑得曼妙:“不辱使命。”

怎么有人说话的声音像蜜一样甜呢,而且还是槐花蜜,浓稠的甜,舀一勺子,甜得眯起眼。

她转眸瞧见我:“我是绿袖,这位小兄弟是?”

绿袖,这是个街头巷尾传唱着的名字,名冠京华。京城传闻她一舞倾国,相爷府想收了她,她拒绝了,江南第一盐商的三公子想娶她,她亦拒绝……不想竟是云天的旧识。他出宫,是为了私会这位美人的么?一碰面就眉来眼去,情悠悠意绵绵,火花在空中噼啪直响。

我瞧得细致,她戴的是上次云天在静想阁挑的耳环,这就对了,她就是他饮酒思念的佳人。这般旖旎,确实当得起梦萦魂牵的遥望。我拱拱手,想作出君子端方的气派:“幸会幸会,在下薛十九。”

美人深目黑如点漆,端着酒一饮而尽,依到云天身边:“槟榔将数目告诉你了吧?够是不够?”

云天神情一肃:“这一役怕是够了,但你等还须继续筹备。战况频传,我们都得早作打算。”

名叫槟榔的小厮显是对云天很服气:“殿下未雨绸缪。”

他们在议论什么,我听不出所以然,只得凭栏倚望,美人浓艳妩媚,让我太自卑,倒不若观望市井百态来得恣意。

那两人再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又有什么用呢。没错,他们一唱一和,端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然而,李义山的这句诗太光彩夺目,千古传诵,让人们都会忽略全诗黯哑的尾句:“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听鼓应官,简言之就是,我要听差去了,告辞了。云天敢于和皇后顶撞,却做不到无所畏惧地娶回意中人,只因她是烟花女子,非得抓了我当挡箭牌,避人耳目地和她幽会。

遇见让内心起了大惊动的人,竟也不作为地任命运把她带走。想来,文人讴歌的一点灵犀是不够用一世的吧。

某个凝目间,我竟在人海中望见大师兄的身影。一身黑衣,策马而过。

他走在万人中央。

我揉了揉眼睛,是他,半分不假。隔得并不近,但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我自小就熟识他,即使只是——背影。

上次在皇宫里擦身而过,这回不能再缘铿一面了,来不及多想,我推窗跃下,我要去找他——

扑通一声,激起水花无数……

画舫竟在不知不觉中驶离了岸边,我一脚踩空,傻了。再一望,云天已从舷窗探出头,大惊失色地望着我。唉,我怎能又忘记了,我是会轻功的呀,当下不再迟疑,足尖轻点,向大师兄飞奔而去。

我在水面上蹦达得很欢乐,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苇渡江踏雪无痕吧?我的身姿一定很帅,云天该看傻了吧?

啊哈,监狱奇人,你是我的大恩公!

真的是大师兄莫念远!我拖着湿漉漉的衣摆,一个急停,差点跌在他跟前,真懊恼。

他轻吁一声,骏马停住,入眼一望,立时道:“小师妹?”

多日未见,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宽肩长腿,剽悍干练,像烈豹。他就站在我面前,光华炫目,一笑倾天。我仰望着他,一如既往说不出话。

我的大师兄,他的目光潋滟且疾如电光,像一个只属于前世他生的遥远梦境。我被自己的思绪逼出泪水,但我一无所知。

“小师妹,师父师娘和老七都挂念你呢,你去了哪里?”在临海轩,我和大师兄相对而座,他问。

我知道他们都惦记我,那么你呢?你呢?我夹了一筷子青椒,对他说起别后的际遇。我隐瞒了是为云豹刀而入狱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因他受了苦,只说不小心失手,出来后机缘巧合进了宫。

他仍在寻访云豹刀吧,但愿我能比他快些,我想给他惊喜,我想为他做好这件事。

当我说到身在大内,做了二皇子的小厮,并定期替皇帝施施针灸时,大师兄面色微变,随即若无其事道:“小师妹孤身闯江湖,经历颇为精彩。”

我问起老七,他沉默了一下:“老七伤得重,这阵子好了些,他说养好伤就继续查你的下落,接你回去放烟花。”

老七功夫很不错的,怎么伤了?我急问:“他出事了?”

“不,他为了救你,去劫大狱,结果……”大师兄给我斟了一杯茶,换掉我的酒,“他说,靴子性子倔,被关进牢里,肯定会捱刑,我不舍得。”

我和老七自小就很要好,比亲兄妹还亲,听大师兄一说,我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想往外跑,我要回去看他,给他买好几斤鸡翅,他最喜欢吃这个。

大师兄摁住我的手:“老七能下地走了,既然你没事,他会放心的……对了,你说边陲有战乱,要随二皇子出征?”

“我想去看看,但不知他是否同意。”店堂没掌灯,暮色中,他的右手摁着我的左手,我的心狂跳。

“边关险要,回家吧。”梦中人劝我回家,嗯,我多想被他牵着手,提一盏灯,跟他回家。可是,不可以。云豹刀还没有拿到,我不能走。

我考虑过,该不该留在宫里查访云豹刀的踪迹,但顾皇后以此要挟我,自然是藏得隐秘。我得留在云天身侧,换取我所要的东西,被顾皇后牵制很不好受,但这是我惟一的机会。

“不,大师兄,我还不能回家,我想去战场,多些历练。”

“我的小师妹长大了,想要走出去看看了。”他舒了舒肩,满是感喟,“没想到,你的遭逢比起我和师父倒还跌宕些。”

这些年来,眼见大师兄变得更冷然深寂了,镇日不见欢容。早几年,有媒人上门提亲,他一概拒之,同门里的老五爱慕他良久,这是整个销金窟都知道的事,大师兄万般推脱,连师娘也劝过他,他撑着额问:“师娘,我能许给她一个怎样的未来呢?”

没多久后,老五死于一次行动。对方防备紧密,但我们早做了部署,最后连老十六都全身而退,凭老五的功夫更不在话下,但……

她是能活下来的,她只是不想活下来吧。噩耗传来的那天下了雪,我去看大师兄,他歪坐在门槛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斜飘的雪花,像一株湖边的枯树。

如果我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解语花就好了,可我不是。我只能陪他坐着,给他倒一碗梨花白,这是我自己酿的,本是师娘的手艺,见他常喝,我就学会了。每年春天酿上数坛,埋在树下,秋天就能喝了。

我的大师兄真孤寂。此后我总抱着酒去看他,并不多说话,对他来说,有酒就好吧,但于我而言,他在就好。他甚少说起什么,只有一年,是老五的祭日,我带着酒去看他,他喝了好多酒,倦倦淡淡地问我:“小师妹,老五泉下有知,会怪我吗?”

“不会,她会明白大师兄有苦衷。”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轻叹:“想不到小师妹懂我。”

我笑了。我不懂他,但为他开脱,替他找理由,我比谁都擅长。

那是个梅寒香冷的月夜,他喝光了一坛酒,倚在门边睡着了,我不忍吵醒他,回屋拿了一床被子裹着他,自己抱住双膝靠在他肩上,将脚偷偷伸进他的被子里。

……大师兄,是否只有这样,才能与你同衾同眠?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我都让自己忘记了,只除了一句,他说:“我的事还没做完……这件事得在我手中了结,成不成就看我了,我不想将世世代代都拖进这个漩涡。所以眼下我不能答应任何人,以后……”

我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但这句话我死死记住了。未来在将来,我不急,我什么都没有,但我的时间大把大把。我等得起,也愿意等。

出了临海轩,我去逗大师兄的马,靠在墙角晒太阳的算命先生扬手唤我:“你来!”

我最不信算命了,对你说好话吧,你得掏钱,说不中听的话,你还得掏钱,添堵不说,还得掏更多钱。远不如吃一顿客云来的八珍鸭来得痛快,自出狱以来,我就吃过那一回,想得紧。

我以为算命先生是要讨钱用,刚摸兜,那素衣葛袍、面白微须的老者笑了:“这位……公子?姑娘?面相好生富贵,你且将手掌拿给我瞧瞧。”

我想都没想就伸出右手,又一想,哎呀我穿着男装呢,一拍脑门,将左手递给他。老者选了右手,握住看了一阵子。我扭脸去望大师兄,他倚马而立,双眉乌黑,眉心处打了个结,衬得那张英俊的脸愈发凝静。我留意到不断有姑娘朝他张望,哎,大师兄是我的骄傲,骑马倚斜桥,满桥红袖招。

“姑娘天庭无暇,灵台清明,是贵极之相,日后必将母仪天下。”

我头直晕,指着自己:“我?”

连大师兄也惊了,浓眉一挑地看过来。

这年头谁不爱听好话呢,拍马拍到位了,打赏也多些,我在宫中可看了个透,笑着说:“老人家,多少钱?”

老者摆个“你羞辱我了”的表情,高深莫测地摆手:“姑娘的人生丰润宽广,可要记住老朽的话,好生珍惜。”

咦?动真格的?我起身欲走,脑中叮的一响,问出最关键的那句:“老人家,本朝有两个皇子,各有各的好,你好人做到底,给个建议吧,我选谁才是一步到位?”

老者闭目假寐,不理我了。大师兄难得开句玩笑,哂道:“娘娘,请回宫吧。”

嘿,我要真的成了皇后啊,就大力提拔销金窟的人。师父师娘不用说,皇亲国戚朱门大院,这晚福是享定了;老七嘛,最少封个爵爷当当;老十一呢,生得真美,不当个贵妃就太埋没了,跟我做个妯娌好了,我还能时不时去串个门什么的,谈个天喝个茶,我温柔善良,发誓不搞后宫惊云。

大师兄往哪儿摆呢?好说,治国良相,舍他其谁?

可是……

我是皇后,大师兄是相爷,相思相望不相亲……这也太惨了点吧,赢得了天下输了他,这母仪天下也没啥风光的。再说我把娘家人的势力弄得这么大,奸臣必会进谗言,说皇后家族外戚专权,接着就上演掐架和反掐架,监视和反监视的宫廷暗涌……

可这一来,跟跋扈的顾皇后哪有分别?她晚景凄凉着呢,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待见她,罢罢罢,我还是当大师兄的小师妹吧,明哲保身,安全第一。

若能料到会偶遇大师兄,我就把夜明珠带在身上了,十来年了,在销金窟白吃白住的,也该作点贡献了。所幸我会再回去的,带着云豹刀,带着夜明珠,带着金元宝,多好。

坐上大师兄的马背,他带我回家,像多年前。我在路边称了鸡翅回去慰问老七,已有大半年不见,他仍是老样子,跟我闹得鸡飞狗跳,但我一耍赖,他就求饶。

大师兄一回家就去找师父了,深夜才出来,我还坐在老七床边吹牛。无非是宫廷秘闻,好一通天马行空的胡吹,但他听得兴趣盎然。就这么说着笑着,特意带给他的鸡翅,是被我吃了大半。他嚷开了:“我腿伤不能动,老大就四处寻访你的下落,哪晓得你躲在皇宫里,还当了个男人!没少吃香喝辣吧?”他对着我就是一拳,“宫里都是好吃的,你竟不放过我的鸡翅!”

自家人,不用避嫌,呆到再晚也没关系。但大师兄来敲窗户了:“小师妹,师父有请。”

师父?我武功不高,师父几百年都想不到我,更别提深更半夜了。我惊疑地出门,大师兄走在前,语调忧悒:“小师妹,明日早起吧,我将‘空花翻’教给你,你此去艰辛,多学点功夫好傍身。”

同门师兄师姐都是闻鸡起舞,刻苦练功,但我懒,日晒三竿也不想起来,师父的责备被我当成耳旁风,他只得放任自流。师父师娘无所出,师娘尤为疼我,絮叨了好些回:“靴子是你的关门弟子,我是当小女儿养的,等她成年了,寻个好人家嫁了去,两家走动走动。”

我只当她在说笑,老十一说过,咱这堆人,个个都是贼婆娘贼汉子,正经人家一摸底细,谁敢明媒正娶攀个亲家不成?她老批评我,老十九,你别贪玩了,趁年轻多赚几票,将来去个好地方,美美地度过后半生。

道理我都懂,但我自私自恋,不忍见自己太受苦,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大智慧大才干,就靠点小运气小滑头混日子,得过且过。除了诗集和《论语》,我不大看别的书,但某天无意间翻到了一句禅语,说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便醍醐灌顶地想,对啊,本来无一物,你拿青春换明天,但你换来了吗?换来了又怎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当然了,太多人都想不开,处心积虑地钻营,那就让他们钻营去吧,我偷偷懒。人海茫茫,有些人背着生活赶着路,有些人躺在生活上睡大觉,且让我们各安天命。老十一苦口婆心的教导我都听着呢,但将来之事将来毕。

生活变数太大,值得提早谋划的事不多,反正老天爷不会让谁一生都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我一只蝼蚁,凭什么就该被哄着宠着万事不操心啊?自力更生是迟早的事,好时光不多,先纵情了再说,该来的自然会来,急个毛。

老十一总怕我老了捱穷,但所谓富贵,并不是拥有的多,而是奢求的少,对我来说,饿不死冻不着就行了。婴孩时的我被人遗弃在雪地里,赤手空拳地活到了今天,得到的一切都像是白捡的,统统是赚,赚多赚少皆造化,多贪遭雷劈。在偷懒上,我的借口能用云天的房子装。

我最大的贪念,是大师兄,只要看到他就满心欣悦。他说要将他的绝技“空花翻”教给我,我激动得两眼一黑,傻乎乎地问:“为什么要教给我?本门只有你才有资格学到师父的平生绝学啊……”

月光下,他回首,笑了笑。我那历来冷肃的大师兄啊,笑意直如清歌宛转。我很少见他笑,竟昏了头,去拉他的手。他微挣了挣,想必认为此举也不算逾份,也就由我去了。

“小师妹和别人不同,你心里有惊马怒奔,我盼你能走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更盼你开开心心地归来。”这是我头一遭听到大师兄诉及对我的感受,我听得泪光闪烁,“我的小师妹是个能得到大快活的人,别让一丈之地拘了你。先从小自在尝起吧,纵不能体会纵马杀敌的豪情,也不妨领略金戈铁马的景象。”

“大师兄……”他说我和别人不同,大师兄,在你心中,我也和别人不同吗?是吗?

“小师妹,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不能守在你身边,你要多珍重了。”他把我带到师父门前,深深地注视着我,“别忘了明早跟我练功。”

他有双烈如刀锋的眼睛,一望即知的坚定强硬。我从他手中抽出手,抹了抹眼泪,窘迫地笑了:“我会回来陪你喝酒。”

一灯如豆,窗棂的夜风如诉。师父倒没同我说什么,我就把宫内见闻大致说了说,谈到我打算跟随云天去前线时,他问:“主帅是陈启阳吧?”

“好像是,说是江北都督。”

师父细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拿擅水战的江北人去打辽军骑兵?朝中真是没人了……小靴子,你此去堪忧哪。你师兄今日说起你要去边关,我们都放心不下,你意下如何?”

“多谢师父关心,我……想去看看。”不管怎么说,没拿到云豹刀,我就不想回销金窟,可云天不在宫中啊,我不是会被皇后整死,就是会被蚱蜢他们背地里嘲笑至死。这怪可怕的,还是赖着他吧。唉,我真是个阴险小人,一边算计着云天,一边还指望着倚靠他。

“师父不希望你去,你师娘若是知道了,还不得彻夜担心?”

“师父,这回靴子可不是孩童心性,想去看看热闹而已。靴子不长进,武功不好,不能接受任务和师兄师姐出生入死,总得换个场合见世面吧。”

师父捋着胡须笑道:“我们的小靴子,志向挺大。可那场合狰狞着哪,小靴子不见也罢。你大师兄说,他劝了你几回,但你太执拗。”

“连二皇子都不怕死,我这小命啊也会看得牢些的,师父别担忧。”

烛光摇动,师父玄袍飘拂,亲切地摸着我的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记住为师说的话,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莽撞,多多自保。”

送我出门时,师父不经意地问:“走哪条路?”

“目前还不知。”

“路线确定了,就通知家里吧,临海轩的掌柜和我熟,你告诉他就行了。”师父喟叹,“你自小不爱习武,这一去就是几千里,为师和你师娘怎么放心得了?还好,老三和老四正巧要去西北辽宫执行任务,若能和你同一段路,还能照顾一二。”

我武功糟烂,早就惭愧得不行,师父一说,我更是害臊:“师父,我跟在二皇子身边,不会有事的,师兄们的任务重要,就别……”

师父只是笑:“小靴子脸皮薄哪,老三老四也未必能和你同路,你自己多加小心才好。”

十多年来,我在师父师娘的庇护下过活,他们疼我,纵容我,我衣食无忧地长大,人生至痛苦的事也就是不能常常见着大师兄而已,他很忙。

师兄师姐都嫉妒师父师娘对我的偏爱,连任务都不派给我,容得我做米虫,饱食终日。老七捏着我的鼻子笑骂我专宠无忌,老十一有次累得够戗地爬回来,看到我在吃花生米,喝酒酿,气得跳脚:“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小十九,你的命真好!”

嗯,命运待我是不薄,等我拿到了云豹刀,就回销金窟吧。师娘老了,我要多陪陪她,做她膝下一世的小儿无赖。翻来覆去睡不好,迷糊醒时,天光已大亮,惦记着和大师兄的约定,我一骨碌爬起床洗漱,就向庭院跑去。

早春的清晨很凉的,大师兄已在练剑了,见我来了,剑眉一展:“小师妹,时间紧,我先教你心法口诀,稍后再授你御剑之术。”

武学方面,我的基础是豆腐渣,一下子过度到本门绝技,吃不消。但又不愿失了颜面,哼哧哼哧地学了七个时辰,大师兄就耐心地教了七个时辰,连午饭都没吃。老七先是在檐角羡慕地观摩了片刻,既而跑来把我拉到一旁:“你练功心切我能理解,但怎能累老大连饭都吃不上?”

“我是想偷懒啊,是他恨不得我一口气吃成大胖子……”

老七赏我一记暴栗:“知足吧,你!本门谁不眼馋你好命?老大对你真好啊,伤还没好,还……”本门只有我和老五喊莫念远为大师兄,别人都称他为老大。

“伤?他受伤了?”关心则乱,一听到大师兄伤了,我胸中惊慌陡盈。

老七递给我一只油汪汪的鸡腿:“你昨天讲的是大内密谈,我还没来得及说这茬呢……”向大师兄望去,“老大,我和靴子聊聊天,换你去吃饭!”

我咬着鸡腿,老七将他和大师兄前后两次劫狱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去年六月初三,我被擒,次日就被丢进了大狱,老七急得团团转,想法买通了狱卒,打听到我被关押的方位,正待行事,大师兄来找他,递给他一份监狱地形图。

几日来,大师兄神龙见尾不见首,竟也是在忙营救我的计划。明知将打恶战,他们还是去了。却不料情况比预想的还糟些,我被关在天字号大牢,也就是说,我被视为了甲级重犯,门外有重兵把守,齐刷刷足有数十人。

一经交手,连大师兄这等高手都大为意外,对方竟是一等一的身手。他俩合力抗敌,连挫对方二十余人,本已有得手之势,但救兵赶至,守卫越来越多,老七还受了点伤,他们不得不中途回撤。

惦记着我在监牢里会受苦,隔了两日,老七的伤好了点,和大师兄再战监狱。这回改为偷袭,尽量不惊动守卫,眼见逼近天牢了,突地火把齐燃,直将几丈内照得如白昼。守卫们手里的刀枪竟都换成了长弓短弩,霎时,万箭齐发。大师兄记挂着老七有伤,替他左挡右挡,携他如飞鸟般疾掠,总算逃离险境。

这一役的代价是,老七被射中了右腿,大师兄的右手臂也中了一箭。官府歹毒,那箭是钩令箭,入骨后形成回钩,连拔除都殊为不易。而且箭上浸了毒液,若不是师娘能解毒,销金窟只怕将连失两大高手了。

为保护老七,大师兄的伤势更重些,老七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但大师兄的右手恐是不如从前灵便了。老七刻意说得云淡风清,可我能想象当时得有多惊心动魄。

老七和我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他救我是在意料中,换了我,我也会如此。但我没想到,大师兄竟也……

我爱慕的人素以心思缜密见长,为救我,分寸大失,劫大狱,闯生死关,差点送了命,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却只字不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抓过老七的手:“我……”

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七呆了一呆,讷讷道:“靴子,我和老大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只是去丞相府偷了一只青铜葵花鼎,你没走成,按理说也就是个小毛贼,他们何以大动干戈,将你押到天牢呢?况且那些守卫个个出手凶狠,使出的全是夺命的招。等我的伤好了些,我和老大计划着再去,却打听到你已越狱成功,再过一天就看到城墙上贴出你的画像了,见官府在通缉你,知道你逃脱了,我反倒踏实些了……靴子,你在牢里认识的那个奇人,行径古怪,武功盖世,来头不简单。”

是被官府的人知道了我在打云豹刀的主意嘛。但我还没弄到手,不能跟老七吱声。但听他一说,我更晕了,大师兄心心念念的云豹刀背后大有蹊跷,不然怎会连夜转移到皇宫呢?我试着问过他,他以漫应对之,他既不愿明言,我也不多问便是。我只消知道,那是他向往的物事,我竭力弄到手就好啦。

我学了十来个时辰,照猫画虎,磕磕巴巴地将“空花翻”的招数顺了一遍。我愧不能言:“大师兄,我平时太懒了,这临时抱佛脚的,还……”

莫念远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此番不能护小师妹周全,就多送一程吧。”他替我披上披风,又利落提了牛皮灯笼,“天色不早了,小师妹该上路了。空花翻啊,你要多练习,你去得远,防身要紧。”

我思量过,不可直接回宫,近日大内宵禁,不巴结着云天我可能进不去,皇帝那张脸还未必广为人知呢,何况是小喽罗我?云天张扬得很,比他老爹出名,但愿他昨夜留宿美人香闺才好。

大师兄把我送到了画舫附近,我提着灯笼跳下马,他挺拔似山岳,黑衣舒展,取下腰中的剑:“下午见你使得顺手,拿去用吧。以前每回见你舞剑,都想着要将它送你,但又不知会不会因此害了你……”

是他用了十来年的短剑,我见过几次,但今日还是第一次使它。它的外观很朴实,没有任何装饰,低调如大师兄本人。他接过我手中的剑,还剑入鞘,将剑扣系在我的腰带上:“剑是要入鞘的。”

我呆呆地瞧着他,我爱着他,很多年了,我只爱着他,我以为我只能仰望着他,像仰望雪夜上空的星。我竟从不知,他会以绝技护我,以佩剑赠我,还为我出生入死,奔走阡陌寻找我。

灯火中,大师兄凝目望着我,双眼漆黑如潭,似能容纳世间风雨,我的心猛跳,仿佛千万人聚在心房里擂鼓,好响。我是怯于靠近他的,但此去遥迢,不知归期,也不知几时能再见着这张端肃面颊,我就又色眼昏花了,豁出去了,跳起来,瞅准他衣领间的颈项,突兀地亲了上去。

不出所料,他身躯一震,我立马慌了,但骑虎难下,索性自暴自弃,劈头盖脸一路吮吻,等停留在他的唇间时,便——呆住了。

莽撞如我,动真格时方傻眼了。然而下一刻,他炙热的吻排山倒海而来,辗转吮压,是犹疑后的情不自禁。我搂住他的脖子,反缠上去,沉醉得像在水中穿行,甜美滋味无以伦比。

他放开我时,彼此都僵住了,窒息的默然后,他将手中的包袱递给我,沉声道:“你酿的梨花白和老七买给你的烟花,都在里面了。”目光触及他的脸,我的心又不听话的跳着,急急转开眼去,“我走了,大师兄。”

说不清是何故,我心里难过,竟不是喜悦,而是难过。我握紧剑鞘,他替我整了整衣领,颓然一叹:“去吧,小师妹。”

我提着灯笼,背着包袱,跌跌撞撞向画舫跑去。我不敢回头,我怕回头是海市蜃楼。而我没有回头,也就无从得知他在深海边站了多久。

我所仰慕的那高高在上,如虎如豹的男子啊,宝剑会入鞘,我终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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