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残月升起。“晨时”过去,空气中的邪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强烈,甚至愈来愈重。七拐八弯才绕到了一处胡同死角,一行人都几乎同时停了下来。肉眼可见的结界宛如一道半透明的纱帘一般,挡在他们面前。看上去并不是很强的结界。邪气就从这结界后四溢出来,像是盖不住的沸水蒸汽在空气中溢散。
阿木将月谣放下,护在身边。夏云取出雪华剑,走上前,剑身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江若端与邪斌都同时拔出了剑。
就是这个结界,将朱槿困住,让江若端的寻人术无法起作用。若不是有那个叫月谣的异族女孩的异道之术,他们定然一时半会找不到此处。即便他此刻心中甚是愠怒,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结界一剑斩开。
一道白光闪过,结界中间被斩出一道长长口子,黑色的邪气瞬间从其中冲出,像洪水一样奔涌而出。结界瞬间像雾气一样被冲散开,淡去消失,淹没在黑色的洪流中。黑色的邪气在一瞬间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夏云、江若端和邪斌三人同时使出御剑辟邪之术。虽然夏云和江若端都是御邪的体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用了辟邪之术。
夏云斩开结界后,阿木伸出一只手臂挡在月谣面前,尽管她身上数不清的银饰可以免去她被这些邪气侵蚀之害,他还是不够放心。
这里的邪气,让月谣拥有了感知视觉,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在她心中有了形态。只是让她奇怪的是,邪气会避开夏云与江若端。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周身像是有什么护着,邪气难以入侵。天生御邪的体质,要么是龙子,要么是仙人下凡历劫。她开始怀疑起夏云与江若端的身份。
夏云刚踏入里面一步,下怀一热,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低头一看,果然是朱槿!原本心中的担忧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
朱槿撞的太大力了,脑门有点痛,揉着脑门抬头看着夏云。一脸震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恐惧,也没有欲哭的委屈,完全不像是被鬼怪惊吓之后的样子,反倒像是被夏云吓到了。但是这次她没有往后退了。
他们两个对视不过两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夏云突然一个转身把她推到了邪斌他们那边。
“邪斌!”夏云大喊一声。发生的太快了,朱槿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没站稳扑在地上,还好邪斌赶忙扶住。
“啊啊啊啊!娘!”那只鬼边喊边追着朱槿出来。夏云转身便对着鬼怪驭剑。
“雪华斩邪。”剑身瞬间发出强若明灯的雪白之光,向那鬼连出数招。
那只鬼怪却丝毫不怕。攀墙爬地,如走兽一般敏锐迅捷。每过一处,必留下黑液与骨爪印。一人一鬼的局面僵持住了。朱槿看着那只鬼怪的行动,不禁后怕,自己刚刚居然还能躲过两次。她并不知道,其实是因为她绸带的护身术,让鬼怪暂时失去了一部分判断能力,所以才没有那么轻易将她杀死。
“清枭灭鬼!”江若端上去帮夏云了。他看的出,这个鬼怪来路非同小可。这么重的邪气,不说两三百年,少说也有五百年的鬼祟才能修炼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夏云会与它僵持。
“夏云,它是什么鬼?”江若端边驭剑砍鬼边问。
“鬼哭童。”夏云冷声回答。
江若端倒吸一口冷气。他听说过鬼哭童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在现在还能看到,他以为鬼哭童应该早就被人收了,因为近百年来都少见妖鬼,也没再听说有什么与之相关的事情。
月谣静静地站着,她能在心中看到夏云跟江若端在与鬼怪相斗。她当然一早就知道那是鬼哭童了,从先前听到那个哭声开始,她就预感会是鬼哭童,到方才鬼说出“娘”这个字,她才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五百年前,一个山村里出了件怪事,一个临盆的孕妇突然早产,痛得死去活来。他丈夫吓得赶紧去找接生婆。找到带回来一看,屋里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躺在满是血的床上嚎啕大哭,却看不见他媳妇的身影。他以为他的媳妇丢下孩子跑了,恶言咒骂。
后来,小孩长到四岁,他父亲也突然不见了。小孩每日都大哭不止,口中喊娘。村子里的人们刚开始觉得同情,给他送吃送喝,照顾他。但是有一天,一个村人无意间问小孩,你的爹娘哪里去了。他只是随口问问,出于好奇,也知道小孩子不记事,问了也没用。
可谁知道,小孩子竟然指着自己的肚子说,爹娘在这里。吓到村人魂飞魄散,仓惶而逃。没过多久,这个村人也死了。村子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抓了小孩,将其捅心至死,剖其肚,竟然全是白骨。火烧其尸,未施法术。一年后村尽亡。
因其母怀胎时受邪气侵食,胎化为鬼。母知其为鬼胎,欲杀之,反被食。后父觉其怪,问母何在,同被食。鬼哭童人形时不过是个四岁孩童,整日泪流不止。让人误以为其与爹娘走散,问之爹娘所在,则化鬼形食之。
看到夏云和江若端迟迟没能灭去鬼哭童,月谣有点站不住了。她把手放在头上的银饰上,阿木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制止她。
“你不必动手。”阿木说。
“没事。”月谣并不担心。另一只手将阿木的手推开。看样子这两个人虽然知道鬼哭童,但是并不知晓要如何对付。五百年鬼祟以上的鬼怪,几乎都有其专门的对付方法。用通常的道家数术是没有用的。即便是灵力再强之人,若不知其专门的应对方法,也会是束手无策,难以将其铲除。
月谣将头上的银饰一个个摘下,放在地上。脖子上的银环也尽数摘下,只留下了手上与脚上的银镯。随着她的银饰摘去,她身上的邪气开始不可阻挡的散开。
鬼哭童突然停住了,夏云与江若端也愣住了,看向月谣这边。为何突然又有另一股那么强的邪气。他们心想。
“这邪气……”夏云话到嘴边,犹豫了一秒,没有说出来。
鬼哭童此时正攀在房檐上,突然俯身,冲着月谣飞来。
“小心!”江若端冲着月谣大喊一声。
月谣不躲不闪,站在原地。就在鬼哭童要扑上她的瞬间,她的指间多出一支银簪,直插鬼哭童心房。那个地方,空空如也。没流一滴血,鬼哭童却像是被定身了一样,被定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一支银簪插在它的胸口。
“娘!!娘!!娘!!!”鬼哭童没有痛觉,但是却发出了很痛苦的声音。即便是声嘶力竭也要喊出这话一般。不停地重复着。
月谣向下用力一划,银簪如利刃一般,从鬼哭童的心房剖到了肚子。黑红的液体夹着白骨从刃口滚落而出,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上,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恶臭难闻。
朱槿捂住了嘴,这场面对她而言还是太过可怕。她不知道鬼哭童的来历,虽然她知道这是恶鬼,定然是作恶多端,祸害人间。它化为人形欺骗常人,吞食他们,但是朱槿每每听到鬼哭童口中喊的娘,她都觉得,那其中的感情不像是假的。外貌形态可以骗人,感情的东西却难以骗人。一声又一声的嘶吼惨叫,是积怨了多久才会如此。朱槿闭上了眼,不愿再看。
“娘!!!!啊啊啊!!!”愤怒与痛苦的声音,从鬼哭童嘶哑的喉咙中吐出,声嘶竭力。话音未落,鬼哭童便如同烟雾般消散。所有的黑色液体都一同化为粉末状。只有从他肚里掉出的白骨并未消失,还躺在地上。
鬼哭童身上唯一的弱点就是它的心房与腹部,因为它最早是被人挖心而死。所以刺其心房能控制其躯体的行动。剖其腹,让肚中白骨与之分离,能灭其鬼魂。挖心剖腹两者缺一不可,且不能乱序。只是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这些了。
整个过程,夏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竟然会如此厉害。尽管他知道她灵力惊人,会异道之术。可这五百年鬼祟的鬼哭童,竟然就被她这么轻易的消除了。
空气的邪气,渐渐散去了不少。鬼哭童的邪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只剩下月谣身上的邪气还在不断溢出。夏云皱了皱眉头。这邪气,他有印象。
月谣拍去袖上刚刚化为粉末的东西。将地上的银饰一个个拾起,重新戴上。
“剩下的交给你们了。”月谣指着地上的白骨说。那些白骨,都是鬼哭童百年来吞食的人。长久以来的腐蚀之下,白骨已经辨不出是身上哪出的骨头。
“多谢月小姐,两次大恩,若是不报,夏某实在过意不去。”夏云礼貌地对月谣作揖道谢。
“不必了。”月谣依旧淡漠地说。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顺手帮了一把而已。鬼哭童的邪气散去,自己身上的邪气渐被银饰压住,剩下的就是……
“邪斌。”夏云唤道,“地上的白骨你带回去处理。”
“是。”邪斌应声而答。取出收灵囊,术语一出,一股灵力将白骨从地上卷起,悉数缩收入囊中。
月谣转身走到朱槿身边,面对着朱槿。她大概只到朱槿下颚那么高。朱槿这才发现月谣的眼睛是那般无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槿有点无法相信她这小巧可爱的样子,刚刚竟然能手刃鬼怪。
“你是谁?”月谣沉下脸,问朱槿。
“我叫朱槿。”朱槿对月谣说:“谢过月小姐救命之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叫她妹妹或者其他的称呼,或许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八九岁的女孩会有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月谣皱紧眉头。好像对朱槿的回答并不满意。
“朱家独女,朱槿。”朱槿用自己的身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