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半睡半醒之中,朱槿听到几声敲门声。后半夜本就没有睡熟,哪怕只是轻轻的几声,她都瞬间睁开了眼。朱槿起身坐在床上,脸上睡意全无。只有疲惫之色。
“大小姐,我进来了。”门外是阿嬷的声音。
阿嬷一手抱着脸盆,一手推开门,看到朱槿已经坐在床上了。
“大小姐怎么今儿醒的那么早?”阿嬷说着,熟练地把脸盆放在床边,拧了热毛巾,给朱槿擦脸。
“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朱槿脸上没有多少生气,有点乏力的样子。
阿嬷一听,拿着毛巾的手顿住了,说:“怎么回事大小姐?莫不是有烦心事了?”
朱槿摇摇头。她觉得自己近来好像并没有因为想太多而烦乱的样子。除了鬼哭童的时候,起了同情之心,听到月谣他们说自己身上邪咒的时候有点消沉以外,确实没有过多的杂念。也不知道怎么的,会梦见那些奇怪的东西。
阿嬷给她擦完脸,她脸上的湿气还没干,阿嬷就把她抓起来换衣服,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想事情。
“那怎么会睡不好呢,不行,今儿我要给大小姐炖点安神汤。”阿嬷一边给朱槿更衣,一边说。换好衣服之后又给朱槿拍了拍裙子,把裙上不安分的褶子全部拍直了。
“安……安神汤……”
一听到安神汤,朱槿打了个寒颤。阿嬷的安神汤是加了几十种药材,然后放一只鸡炖上七小时炖出来的汤。鸡肉都炖得稀烂,肉沫碎子混在药材里,分不清哪个是肉哪个是药材。喝一口下去,不仅苦,还黏糊得难以下咽,犹如有异物卡喉般难受。喝完几日都感觉胃里还是那个味道。
很多年前喝过一次之后,朱槿现在都记得那味道有多可怕。感觉对比起身上的邪咒,还有那些灵妖鬼怪,阿嬷的安神汤要更可怕些。
“那个……阿嬷,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朱槿说。
“胡说,大小姐你要是睡得好,脸上怎么那么难看。”阿嬷不相信地看着她说。
“真的!我睡的挺好的,阿嬷,我的好阿嬷,你炖人参汤给我好不好,我不要安神汤。”
朱槿拉着阿嬷的手,把阿嬷摇来晃去的。她真是被打死都不愿意喝阿嬷的安神汤!
阿嬷被她晃得有点晕乎了。想到人参汤也有补神定气的效果,于是乎便点头答应了。朱槿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阿嬷走后没多久,朱槿房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她以为是阿嬷落下东西了,去开门,却看到门外是阿木跟月谣。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一大早来找她,一时有点怔然。
“朱小姐,打扰了。”月谣说。
“没事没事,快进来吧。”朱槿回过神,赶紧让两人进屋。
阿木把月谣放在凳子上,自己站在她身边。朱槿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想起昨晚在池边看到的那一幕,又出神了。
“朱小姐……”月谣缓缓开口。
“啊,叫我朱槿就可以了,之前你也让我叫你月谣了不是?”朱槿被唤过神,笑着对月谣说。
“嗯,朱槿……”
朱槿看到月谣像是有事要说,但是又难以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朱槿问。
月谣点点头,顿了好一会,才说:“若端太子昨日深夜告诉我们,明天要秘密带我们两个去见南江的皇帝和国师。”
“真的吗?这是个好消息呀。”朱槿说。她不懂为什么这个消息明明该是好的,月谣却有点为难的样子。
“确实是个好消息,只是……”月谣的手指蜷成一团。
“嗯?”朱槿看着月谣吞吞吐吐的样子,有点担心。
“只是若端太子说要秘密进宫,我们两人的打扮太过招眼,需要换上中原的打扮进宫比较好。不知道朱府上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月谣咬了下嘴唇。她从来没穿过中原的衣服,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要上哪置办。只好来问朱槿。
“原来是这样,当然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吧~”朱槿爽快地答应了,这点忙她乐意还来不及。
朱槿站起身,走到月谣身前,上前握住了月谣的双手,那如冰的手在她温暖的手心里抖了一下。月谣怔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的手突然就被朱槿握了去。有点茫然地抬头。
“跟我来。”朱槿拉住月谣的手,把她从椅子上牵起来,阿木也没有拦着朱槿。
或许是朱槿温暖的手,暖上了月谣的心,她原本蜷成一团的手指在朱槿的里舒开了。她跟在朱槿身边走着。
但是没走几步,朱槿就突然停住了脚。月谣也跟着停住了,不解地问:“怎么了?”
“那个……”朱槿看向阿木。她是要带着月谣去换衣服的,阿木就站在房里,实在是不妥
月谣像是恍然明白了朱槿可能想的事情。她转头对阿木说:“阿木,你出去等我。”
阿木应声出了屋,关上门。
朱槿牵着月谣的小手,把她带到了房中的内室。在镜台边不远有几个衣箱,还有一个多格的抽屉柜子。
“让我想想,在哪呢……”朱槿边说边走,“应该是这个。”
她松开月谣的手,停在了一个蝴蝶繁花雕纹的梨木衣箱前。弯身打开。里面放着许多绸绢衣饰。五彩斑斓,数不清的昂贵布料裁成的衣物。她蹲下身一件件找,每找到一件差不多的就在月谣身上比试。
“嗯……这件好像大了。不行。”
“这件太厚了,不行。”
“这件太丑了,不行。”
“这件……”
月谣看不到她给自己比试的衣服。她只是干站在朱槿身边,安静地等着。耳边都是朱槿说的这不行那不行的。
朱槿有点犯愁,不行的衣服给她撒了一地,就是没见着合适的。她两手叉在腰上,有点不服气地站起来。
“朱槿,我随便一件能穿的就可以了,不需要多好。”月谣听到朱槿没说话了,便插缝说出了这句话。
“那怎么行。”朱槿一听不乐意了,“这个年纪呀,就要穿得好看些。”
月谣一时无话反驳。她在兀地,自小就穿彩纹饰黑衣,从没穿过什么其他颜色的衣服,除了月神祭之前下神蛊时穿的白衣。也不知道自己如果穿上了中原色彩缤纷的服饰会是个什么样子。她是想知道的。但是她却看不到了。
月谣想到此,有点失落,头微微低了下去。她已经看不到了,即便自己换上了再好看的衣服,自己也看不到了。既然如此,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
“穿的再好看我也看不到了。”月谣漠然说。
“衣服呀,不仅仅要穿给自己看,还要穿给别人看不是?”朱槿对月谣说,说完又继续弯身找衣服了。
“我穿给谁看……”月谣嘟囔道。她不过是为了要进宫去跟南江皇帝国师谈正事,认为穿得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多好看。但她心中其实还是想穿好看的衣服的。只不过嘴上不肯承认。
“穿给阿木看呀。”朱槿笑着说。
“……”
月谣一下子把刚刚自己想的东西全部忘干净了。她都不知道朱槿为何会突然这样说。她突然有点无措,脑中白了一片。
“嗯!这件不错!”朱槿突然直起身,手中拿着一件浅色水蓝绸纱衣裙。那是她曾经八岁时的衣物,是江陵城里的一家有名裁缝店做的,她好像也没穿过。她把衣裙拿在月谣身上比了下,点点头,把衣服放在月谣手上。
“快试试吧。好了和我说声~”随后朱槿转了个身。
月谣还没从那句话反应过来,拿着衣服,有点木然地换衣服。她手摸着衣服,哪里是头哪里是腰都分不清。她蹙起眉头。中原的衣服要怎么穿?
“朱槿,我不会穿中原的衣服。”月谣对朱槿说。
朱槿恍然回身,想起月谣是兀族的。怎么会知道中原的衣服怎么穿呢。她真是一时疏忽了。她平时虽然都是阿嬷给她换衣服,但是每日都看着,也会了。
朱槿帮月谣换好了衣服,上下打量了好一会。
“怎么样……”月谣有点不安地问。
“嗯,很合身!”朱槿点点头。
“好……好看吗……”她好像还不放心地,又问了句。
“好看极了。月谣你真好看。”朱槿毫不吝惜地赞美眼前这个美貌可爱的月谣。
月谣听了低下头,脸上泛起了红晕。感觉滚烫得难受。她体温本来就如冰,突然泛起温热的红晕在脸上,当然是觉得如开水般滚烫难受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想要捂住自己的脸,让温度降下来。
“我去叫阿木进来看看。”朱槿欢脱地去打开房门。
月谣伸手想要拦也没来得及,手还在半空中,阿木就进来了,看到月谣的样子。她感觉阿木看了她很久,手不知道何处安放,在裙上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阿木看到月谣的样子,一时也有点愣住了。他从没有看她穿过中原的衣服,穿上原来是这样子。水蓝的衣裙外罩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轻纱,腰间的白色腰带上挂着她衣物上原本的一些银饰。桃红的脸上一副羞赧的样子。他还真没见过她这表情。
阿木看出了神,一直没有说话,月谣感觉心上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动。
“阿木!”月谣终于忍不住喊道。
“在。”被月谣一喊唤过神的阿木应道。
“不许看!出去!”
“……”
阿木只好退出房中。明明是她们让他进来看的,现在却要把他赶出去。他有点懵。脑中还印着刚刚月谣的样子。
他站在屋外,望着那片微蓝明亮的天空,心想:要是没有那邪咒,她现在该和朱小姐差不多高了,也不知道穿中原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听到房门被阿木关上了后,月谣才安下心,裙子被她刚刚攥得满是褶皱。为什么阿木看到她连话都不说了,是不是不好看。月谣心中有点难受。
朱槿拍怕月谣的背,和她说:“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让人家多看看。”
“……”月谣又被朱槿一句话噎着了。但是想起阿木看了她那么久却一句话不说就有点难过。她别过脸不说话。
朱槿不经意笑出来。她眼前的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现在的样子,倒是真像是她身体的年龄了。一副八九岁的样子,那般孩子气。
过了半晌,月谣冷静下来。她换回了原来的衣服。
“谢谢你,朱槿。”月谣对朱槿说。语气回到了原来的沉稳。
朱槿摇摇头,握住月谣的手,说:“不用和我客气,我才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一次,我该好好报答你的。另外阿木的衣物,我待会让阿嬷去帮她找找。府上肯定有的,你也不用担心。”
“嗯。”月谣点点头。
朱槿的手很温暖,是直抵她心上的温暖。与阿木的手的温暖却不大相同。月谣庆信自己遇到了朱槿。正因为遇到了朱槿,她能够有机会直接与南江的皇帝谈及兀族之事,能够有机会得到压咒,她的一切都因为遇到了朱槿而发生了远超她想象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