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好。是个纤夫,拉船的。一辈子没什么出息,最多也就落个累死的下场。我从小就和船打交道,本想当个渔夫悠悠闲闲,却没想到被官家的兵捕去当了个纤夫。起早贪黑,或是更早更黑,肩膀上的血红印子一深再深,肉中血和粗壮的麻绳儿涸在一块儿。干不好活儿,就要挨打。官家的人,手里的鞭子就像长了鼠眼一般,精得很,专专儿挑你肩上打,若是打死了一批,便停下一会儿再寻一批来。血肉顺着麻绳淌下,烂了,也没人管。
她是个公主,因为听船上的人都叫她公主,所以我就记住了。她很漂亮。我对“昏君”没有什么概念,“公主”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我只知道,只要我活下来了,活到最后,给银子的,都是好人。她高高在上,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照耀着我们这样的蝼蚁。只是太阳从未俯视过蝼蚁。她肌肤饱满白皙,额头光洁,凤眼足以睥睨天下,眼眶有些深,鼻子小巧高挺,只是嘴略微有些大,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我认为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我就这么喜欢上了她。
她不常到船舱外边来,但是一来就要待好久,这样我便能多看她一会儿。即使汗水迷了眼睛,也要抬头仰望。
她变了。从一个晚上,她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后,她不在高傲的像一只孔雀般,她现在只是拥有一具空壳,她的眼睛不在充满灵动,她现在只是满目苍凉,她的头不在高高昂起,她现在只是低头看着浑浊不堪的我们。我开心又难过。她终于能看到我了,却失去了灵气。她的背影像一只失落的小东西一般。我不喜欢她这样。
我叫阿好。是个纤夫,拉船的。她叫锦帛。是个公主。在一个深夜,大家都在休息,她第一次出了船,她精致的布鞋落在污泥上,锦衣上也沾了泥。她不在意,因为她没了灵魂。若是以前的她,定会叫嚷的大声极了。我不敢看她,她却向我走来,坐在了我旁边。我说:公主。声音很小,一阵风便吹走了。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一双美目失魂落魄,定定的瞅着布鞋。她突然大叫起来,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怕被别人发现。她狠狠的瞪住我,我第一次感觉她回来了,她没变。欣喜的松开了手,手心沾了她少许唾液。她没在大叫,咬着贝齿,说我是个登徒子,好不要脸。我连忙点头称是。
又过了一年,我们会时不时的在一起亲昵的聊天。不过她还是很反感我这一类人,她说你没有好的教养,就连身体也是坏的,这不是高尚的。我不懂,没去问她。给她讲了一些我童年的故事,她的黛眉一直紧皱,说这粗俗。转身上船去了。我们有好久都没在聊过天。
我叫阿好。是个纤夫,拉船的。她叫锦帛,是个公主。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她真的很伟大。火舌毫不留情的吞没了整个大船,火光下她的脸似乎更加明艳了。她说:阿好,你不是个好人。我没在说话,低头沉默。她却又紧接着说:我朝你求救,你却当看不见。她的脸扭曲了,像一只恶魔一样,我惊恐地向后退,我说:公主,我爱你。她的脸不再扭曲,而是换上了我最喜欢的她的笑容,说阿好,我也爱你。下次救救我。我点了点头,她释然一笑,转身向火河中走去。我在心中默默说:别了,公主,别了,锦帛。看着所有的人都在火中挣扎,我笑了笑,我不是个好人。我不会去救她,至少她希望我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我叫阿好。是个纤夫,拉船的。她叫锦帛,是个公主,我爱的。她死了,我的生活继续,转眼人到暮年。弥留之际我好像看到了她,她说阿好,你不是个好人。我含着泪说我叫阿好,我不是个好人,我没有救你。最终我死了,我在没看见过他,我没有亲人朋友,独自死在了一个破旧偏僻的小草屋中,尸体渐渐腐烂,肩膀上的骨头还刻着年轻时拉纤的印子。最后陪伴我的,是乌鸦。
我叫阿好。是个纤夫,拉船的。她叫锦帛,是个公主,我爱的。现在我要跟她一起,走向更远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