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嗒踢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卿云转脸,看到一个男人举着灯笼从长长的昏暗的通道里走来。
借着灯笼里忽闪忽闪的光,她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穿着古人的斜襟衣服,胸口还有一个大大“牢”字——是狱卒。
“吃饭了!”狱卒斜着眼,捂着鼻子,嫌弃的在牢房木栅栏外丢下四个大海碗。
碗里是满满的米饭,上面还有一根黄色的菜叶,两片肥肉。
“居然有肉!”小乞丐杜乞儿眼尖的看到上面有两片肥肉,欢呼一声。
“这是我家的县太爷仁慈,最后一餐给你们吃好点。”
“最、最后一餐?”牢狱中的几个人都一惊。
“对,明日午时三刻,统统处斩、处斩。”说着狱卒还兴奋的挥舞起胳膊,手掌做刀,就势一劈。
“请问,我们一个个是谋反还是谋大逆?”角落里那个最静默的年轻男子缓缓站起身。
只见他身量欣长,眉目俊秀,只是昏暗中显得两颊异样的苍白,连薄薄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蓝布长衫,但在这污秽的牢房里,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风华。
“啥?”狱卒明显一愣。
“朝廷有明令,除了谋反、谋大逆等罪犯可以即时处死之外,其他的死囚均需等待至秋后处斩。”王卿云大声的。
可她的话,只换来狱卒不屑的“切”一声。
王卿云和杜虎短暂的对视一眼。
“不错。即便真有死罪,也需要八月中旬秋审后确认罪行事实无误,再上奏皇上,由皇上亲笔勾决后,才可秋后行刑。”那个行商的年轻男人又大声补充,声音略带着磁性,清晰响起,没有波澜。
“哎呦喂,你们这一个个弄得像朝廷大员一样,还见识挺多,”狱卒斜着眼嗤笑的,停下了要离去的脚步,“听起来都是道道,可那都是歪道道,这儿是哪里?天高皇帝远的清河县!县太爷说处斩,还不就处斩咯。更何况,这牢房就这么点大,每个月不及时处理了犯人,这牢房还不挤得跟赶集似的,可能么?”
“牢房不够大,也是可以随意处斩犯人的理由?”王卿云愤怒又诧异的。
“不,理由是,你们一个个作奸犯科,本就该死,没必要白白养着,浪费粮食。”狱卒大声又认真的。
“草、菅、人、命。”那年轻的行商目光阴郁,一字一顿。
“我呸!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你这等刁民的性命。早死早超生不知道么?哼!有本事,自个儿向阎罗王伸冤去。”狱卒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转身又踢嗒踢嗒的离开,边走还边嘀咕,“亏我还好心送来最后一餐,早知道还不如喂狗去。”
牢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卿云难以置信的坐了半刻,默默的拿起破碗,食不知味的慢慢嚼起硬饭。
不知道如果明天身首异处再死一次,她是彻底的死了呢?还是会回到以前?
如果可以回到现代,她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她对古代没啥温情和敬意——现实给逼迫的,昏暗的牢房、发霉的牢饭、如今羸弱的身体,都不是她喜欢的。
曾百草哭丧着脸,双目无神的坐在乱草堆里。虽然他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如今真真实实的听到自己明日将处斩的消息还是心中异样的难过,然而……想到家小的性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嗷”的一声哭嚎响起,原来是嘴里还含着半片肥肉的小乞丐突兀的哭出来了,“俺不要死啊!俺只是来混几顿牢饭的……”
“别嚎了,没用。”那年轻的行商男子皱眉,有些嫌弃的。
小乞丐却依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别浪费了嘴里的半片肉。”卿云瞥了一眼小乞丐,提醒了一句。
这话成功阻止了小乞丐的哭嚎。他抽抽噎噎着把肉吞了下去,“搞、搞不好是最后一口肉了,俺可、可不能浪费……”
“慢点吃,别噎着,”王卿云定一定神,转头四顾,没精打采的有一塔没一搭的说着,“明日大伙儿结伴上路,黄泉路上倒不愁寂寞了。”
“哈哈,你这小子,有意思。”山匪杜虎伸出大拇指,豪迈的大笑出声,假装不认识的,“你叫什么名字?咋们黄泉路上总不好喂来喂去的。”
“在下姓青云,青云直上的青云。这位大哥,请问如何称呼?”卿云拱了拱手,语调平静的。
“我叫杜虎,杜鹃的杜,老虎的虎,”虎背熊腰的杜虎对着卿云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既然称我一声大哥,我就托大了,青云小弟。”
“俺叫杜乞儿。”小乞丐边吃边说着。
“这么巧,三百年前一家人,”山匪杜虎拍拍小乞丐杜乞儿的瘦弱小肩膀,“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好吃饭饭,别想那些个没用的事。”
是啊,还是别想些个没用的事。王卿云暗暗叹息一声,果断放弃尝试一件事——接受明日的斩首。
明日一路上说不定会被人丢臭鸡蛋烂菜叶且血淋淋身首异处。姑且不论她根本没有一丝把握死了就可以回到现代,光是想想这般死法就叫人不害而栗。
“在下程默,几位同……同路有礼了。”那行商的年轻人主动开口。
“同路?”他也想跑路?卿云不由想的。
“同上黄泉路。”程默却轻笑的。
“哈哈!”山匪杜虎伸手拿起碗开始狼吞虎咽的,“那就努力加餐饭,做鬼可不能做饿死鬼。”
“留在这里是死?为什么不合计寻个活路?”王卿云声音低微,却目光坚定。
程默点点头,看向她,眼底略过一丝探寻。
“哪有那么容易?”曾百草却耷拉着脑袋。
王卿云振作精神,乐观的鼓动大家,“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更何况,留下来来死,越狱不成功,大不了也是死。横竖是死,为何不努力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小乞丐杜乞儿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王卿云——同自己一样瘦弱,随后又紧张兮兮的看向牢房的昏暗的通道。乖乖不得了,要是被狱卒发现了死一百次都不够。
“放心,这个点不会有狱卒来,他们一天只来两次,送饭兼巡逻,晚上更是连人影都不见。看守这么稀疏平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王卿云双眼发亮,薄薄的嘴角向上扬。
“不错,这看守确实不给力。”杜虎认同的。
“这牢房一半在地下,能出去的只有两条道。一条是正门,但是要先解决了这牢房的栅栏门,再走上楼梯,通道另一头还有一个牢房大门。这木头栅栏有手臂粗,不容易拿,而且通道只有这一条,从通道出去是衙役的班房,那里衙役不间断,根本不能走;还有就是爬窗,可唯一的窗口也有栅栏,想办法拿掉栅栏,出去了也是对着衙门的马厩,很难不惊动马匹,容易被人发现。”
小乞丐杜乞儿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边说还边警惕的四处张望,但是如卿云观察到的,确实看守稀疏,通道里根本没有脚步声。
饶是如此……生活本逼迫了他把偷溜偷拿练成了拿手好戏,可是在这县衙的牢房里,杜乞儿一进来就仔细琢磨过——想逃跑?没戏。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王卿云打气的。她已经有了初初的计划,并不觉得这该死的牢房就是不可突破的铜墙铁壁。
“咋可能没难事?俺还一心只想发财呢,可就是没成功过。”杜乞儿撇撇嘴,“从俺记事起,俺就对于发财这档子事儿心心念念,何止是一心,十个八个百个心都不嫌多,一心发财,让俺不用再风餐露宿,不用再饱一顿饥一顿,哪怕是卖身给魔鬼,俺都是愿意的。”
“衙役们没有待在牢房里看守,是因为笃定我们没有可以跑路的地方。”曾百草气馁的。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杜虎铜铃眼一瞪。
曾百草一捋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反瞪回去,“我外头还有妻儿,我绝对不能连累他们?”
“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俺要拼一拼。”杜乞儿的意见和曾百草不同。也许能拼个活路呢?
“曾大夫,你的妻儿只会希望可以和你团聚。相信我没有你,孤儿寡母也会格外艰辛,”话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心中一阵酸楚,可只定一定神,接着道,“再说了,曾大夫,你觉得他会放过医死他夫人的凶手?”
“那狗官的夫人不是我医死的,我……”想到已死到临头,少不得曾百草想辩解一二。
“既然如此,曾大夫,你就不想洗刷冤屈?”王卿云打断了他的话。
“青云,你不明白,为了家小,这黑锅只能我背。”
“好,这锅你替别人背,但是这样手段狠毒的人……曾大夫,你就肯定他不会斩草除根?肯定会心软放过妇孺生路?”王卿云连连质问,有些口干舌燥的。
如果不是这县衙的牢房就一个大通间,做什么都瞒不过其他人,其提防人告密或破坏,不如大家一起合作逃出生天,她都懒得和一个顽固的老家伙说那么多话。
“这、这……”曾百草心里一团乱麻,连连扯断了几根自己山羊胡,却没法说出反驳的话,“可、可……”
“可什么可,曾百草,这县令林事功在一日,这个县城里就是容不下你的。山上需要大夫,你要是愿意跟我上山,我就派人接出你家妻儿。”山匪杜虎开口。
“跟你?你脚上还圈着粗铁链呢,这里最不可能跑得了的人就是你。”虽然杜虎的提议让曾百草心中一动,但他还是不确定的。
这个铁链子到不难。王卿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微微一笑。
她还不及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却见程默上前一步,低下身,徒手拉开了铁链的一环。
“好功夫!”山匪杜虎由衷的。他自幼习武,要拉开这铁环也还得费点时间。
王卿云精神一振。
除了杜虎,这个程默居然也是不容小觑的高手!她的越狱计划原有七成的把握,现在是十成了。
“哇哦!”杜乞儿顿时看着程默眼冒星光,咚的一声跪下,“大侠、英雄,收我做徒弟吧!”
“为何?”程默嫌弃的。
“这本事我要是能学得七分,以后还有谁敢欺负我?学成以后想劫个富就劫个富,想济个贫就济个贫,江湖险恶,人心狡诈,拳打脚踢,统统应付过去……”杜乞儿越说越兴奋。
“年轻人,你只是个商人?”曾百草却只是狐疑的。
“行商么,走南闯北总要学些自保的武艺。”程默轻描淡写的,看也不看杜乞儿一眼,坐回原位,拿起碗开始细嚼慢咽的。
杜乞儿自己骨碌起身的,站在程默身后,决定死皮赖脸的追随程默。
王卿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不由的又仔细看了看程默。
这个说是行商的人,即使是在牢里发髻也是一丝不苟的,身上的蓝布长衫即使在昏暗中也辨得出来已经起皱污秽,脸庞虽然苍白但尚算英俊,鼻子坚挺,低垂的眼皮盖不住黑眸里的异样光彩。捧着碗,即便吃的是不堪下咽的牢饭,也好像甘之如饴。
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乖乖的蹲在这牢房?
王卿云疑惑的,然而这时候不是解惑的时候,燃眉之急是——今晚逃离这里。
“杜乞儿,麻烦你望一下风,有人来就咳嗽一声。”王卿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低低的道。
“嗯。”杜乞儿点点头,依言走到木栅栏边警惕的瞪着通道。
而王卿云和其他人都默默的迅速围坐起来。
“我的计划需要大家的配合,事关大伙儿生死,各位请看是否有遗漏……”
在她低低说了一大通之后,程默和杜虎纷纷对她侧目的,然而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是不是符合这个朝代的三观,是不是合乎小卿云的身份现在都不重要,求生才重要。
“越狱,就今晚!”
王卿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握紧一双小粉拳,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充满笃定。
杜虎在外还有安排,一切简直是老天眷顾——总算有老天眷顾了,为了这一点,她决定不痛骂这贼老天了让她来这古代了。毕竟摔落悬崖,估计也死的蛮难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做一具七零八落的现代尸体,不如在这古代做个幼齿水嫩小姑娘。
杜虎慎重的点头,起了要拉她入伙的心。这脑瓜子灵的。
“好。”程默决定跟在这表现不俗的小子身边,也许他就是他费心要找的人。
“别丢下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