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豆月白在纳兰府邸已经住了数日,她准备今日去向韩夫人辞行,明日一早便启程。
豆月白和阿婵跨进房内时,韩夫人正站在书桌前写字,她没敢打扰,坐在一旁等候。
“月小姐可否帮我看看这副字?”韩夫人搁下笔,招呼豆月白上前。
白纸黑字“静心养性”四个大字,舒展大气,遒劲有力,颇有些风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看来这韩夫人当真是位才女。
“夫人的字堪称完美,月白很是钦佩,我自小虽有先生教读书写字,以前觉得尚可,如今看了夫人,才晓得我那只是微末的皮毛而已,夫人多才,后辈自叹不如。”
韩夫人见她看得仔细,心下道:还真是位坦诚认真的姑娘,虽出身大家,却是没有一点娇柔做作之姿,也是难得。
韩夫人笑道:“传说中,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老大囚牛喜爱音乐,五子狻猊喜好烟火,六子赑屭最喜欢背负重物,八子负屃最像龙,而且喜好斯文。更何况人呢,听闻月小姐善医术施针,这是我万万比不上的。”
豆月白赶紧道:“略懂而已,夫人缪赞了。”
韩夫人拉着她的手一并坐下:“各有所长,互通有无才是最好。阿婵姑娘也坐下来,又不是外人,今日我新采了些玫瑰,泡了这花茶,你们尝尝。”
阿婵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茶真香,而且一点也不甜腻。”
豆月白也是赞不绝口:“真是好茶,这玫瑰花茶与平日里喝到的味道不太一样。”
“是啊,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同。韩夫人,这茶是怎么烹煮的?我也想学学。”阿婵道。
“这茶最是简单,摘了早晨带露水的新鲜玫瑰花瓣,八两花瓣一斤水,煮半个时辰,将花瓣捞出,放至温热,再加进去一点蜂蜜,喝前放上几片新鲜花瓣就好了。”韩夫人徐徐道。
阿婵默念着,将方法记在了心中:“没想到,如此简单的方法,味道却这么好。”
韩夫人笑道:“大道至简,食材也一样。”
这花茶味道清甜,豆月白也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唇齿留香,让人回味。她放下茶杯道:“这几日我们住在府上,多得夫人照顾,感激不尽,只是路途中包裹丢失,我和阿婵只能做了这腰靠,略表谢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韩夫人笑盈盈道:“二位姑娘客气了,这绣花真是精美,我都不舍得用了。既是二位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
豆月白道:“阿婵比我强多了,女红烹饪样样都好。”
韩夫人看了看阿婵,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丫头端上来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道:“这个是给阿婵姑娘的。”
阿婵惊讶道:“给我的?”
韩夫人道:“这里有六貫白钱,是给你的。”
阿婵摸不着头脑,呆道:“白钱?这么多钱为什么要给我啊?”
豆月白心里琢磨了一番,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
韩夫人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我那大儿子一山很是中意你,前两日我问过他,他说阿婵姑娘要是离开的话,他也不回云峦阁了,你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阿婵明白过来脸红道:“他可是云峦阁的少阁主,怎么能不回去呢?”
韩夫人道:“二位姑娘有所不知,韩一山并非我所生。这在云峦阁是个秘密,就连他兄弟二人也不知道。”
豆月白也有些吃惊,难怪他兄弟二人一点都不像,韩夫人能向她二人吐露这个秘密,看来也是放心她二人不会外传。
豆月白道:“难怪他二人外表没有相似之处,不过二人的感情却是比亲兄弟还要好。”
韩夫人也很是欣慰:“一山乃是故人之子,出生便托付于我夫妇二人,对外也只说我当日所生乃是双胎。故人之后,若是任他飘荡在外,实在是有愧,唯有将他带在身边,看着他成家立院,才能不负故人。”
豆月白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韩夫人道:“这些白钱还请阿婵姑娘收下,若是姑娘没看中我家一山,我就当认了个闺女。若是姑娘不嫌弃,这些就当聘礼。”
豆月白心下思虑,阿婵对那一山是有好感,谈婚论嫁好像太仓促了,这白钱还真是烫手,不拿吧,好像不愿意做干闺女,不给韩夫人留面子,拿吧,人家可是奔着娶亲来的,还真是不好办,只能看看阿婵的意思了。
豆月白道:“阿婵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是姐妹,婚嫁乃大事,还要阿婵自己做主。”
韩夫人笑道:“那是当然。”她转头问阿婵:“阿婵姑娘意下如何?”
阿婵满脸通红,这是来得太突然,自己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心里慌乱的很:“这……我……我……”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来。
豆月白也没了主意,道:“今日来原本是向夫人辞行的……”
話未说完,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无巧不成书,来人正是韩一山,他焦急道:“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你说要辞行,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韩夫人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风风火火!”
豆月白解释道:“已经在府上叨扰了多日,天晴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韩一山道:“去梧桐谷拜师也不急在一时,你们多住几日,我还没带你们去晋州城里逛逛呢。”
豆月白道:“不止拜师,家中父母还在病中,不易再耽搁了。”
韩一山急了:“那,那阿婵呢?她是不是也要同去啊。”
豆月白没做声,韩夫人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故意道:“阿婵自然是同去的。”
韩一山急得抓耳挠腮,心一横道:“那,那我也去。”
韩夫人道:“你去干嘛,你又不学医术!”
韩一山道:“她们两个女子,不安全。”
韩夫人道:“还有郑公子和那日你救回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韩一山道:“程枫。”
韩夫人道:“对,程枫,他们两个都是习武之人,尤其是那郑公子,功夫在你之上。”
韩一山看自己找的借口都被母亲识破了,撒娇道:“哎呀,我不管,反正她们去哪里,我也跟着去。”
韩夫人道:“胡闹!你还是云峦阁少阁主,怎么能如此任性!”
韩一山道:“我不做这个少阁主了,让弟弟来做。”
韩夫人道:“阿婵姑娘要是一辈子待在梧桐谷呢?”
韩一山干脆道:“那我也一辈子待在梧桐谷。”
韩夫人突然,笑道:“月小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这是跟定阿婵姑娘了。”
豆月白道:“韩大哥乃是性情中人,直爽。”
韩夫人看看这个傻儿子,拍拍桌上的盒子,道:“去梧桐谷,我和你爹是不允许的,云峦阁的大小事务还需你帮衬,聘礼我都备好了,能不能留下阿婵姑娘就看你了。”
韩一山这才发现阿婵满脸通红,想来是早已经知道,他急切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阿婵姑娘,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愿不愿意?”
阿婵使劲挣脱出来,小声道:“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真不害臊。”
韩一山一回头,母亲和月白正看着他俩,就连旁边的人婢女也在捂着嘴偷笑。
韩一山拿了桌上装着聘礼的盒子夹在腋下,二话不说,居然,扛起阿婵出去了……
瘦小得阿婵在韩一山的肩膀上羞得没敢抬头。
抗出去了……
这看的屋子里的众人目瞪口呆!
韩夫人和豆月白对看一会,都笑出声来。
韩夫人笑道:“你瞧瞧我这儿子,一根筋直肠子。”
豆月白也是乐坏了:“韩大哥还真是与众不同,也就是他才会这样,倒也是个有趣的人,谁跟他在一起估计都不会闷。”
韩夫人道:“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是给惯坏了。”
韩一山扛了阿婵一路不停直奔花园,阿婵捶着他想要下来,他越发抱得紧,阿婵又急又羞,道:“你这是干嘛?青天白日的,这么些婢女看到成什么样子!”
韩一山无所谓道:“刚才我娘和月小姐都看到了,多几个人看到也是一样,无妨。”
阿婵着急道:“好了好了,就在这里吧,这里无人。”
韩一山看看四周,这里正是假山背面,杨柳环绕,很是清净,轻手轻脚地将阿婵放在了一块较高的石头上,装了白钱的盒子也放在她身边。
韩一山缓口气,道:“阿婵姑娘,既然我娘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也就直说了,我……喜欢你,想娶你做我的娘子。”
阿婵看着他炽热而期盼的目光,低下头道:“可月白她孤身一人……”
韩一山道:“你先别说月小姐,我只问你,你可愿意嫁于我为妻?”
阿婵抬起头,戏谑道:“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韩一山急道:“为啥不愿意啊,我哪里不好,你说我一定改!”
阿婵道:“那我说了。”
韩一山道:“你说,我听着呢。”
阿婵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道:“两点,一是这也不好,二是那也不好。”
韩一山跟着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反复念了几次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又在逗我。”
阿婵捂着嘴笑起来,尴尬和羞涩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和谐甜蜜。
韩一山继续道:“月小姐明日就要启程,你若是不答应,我也不回云峦阁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阿婵道:“你是少阁主,必须要回去的。”
韩一山道:“少阁主不一定非得是我,可你,只有一个。”
阿婵很是感动:“你的心意我了解了,我想再考虑一下。”
韩一山道:“明早月小姐就要离开了……”
阿婵道:“那,晚上吧,晚上我给你答复。”
韩一山道:“好,希望能等到你的好消息。”
豆月白从韩夫人房中出来,往回走,边走边想:韩一山虽不是韩夫人所生,韩夫人却待他有如亲生,他日就算韩一山做不成少阁主,韩夫人必然也不会亏待他,阿婵若是跟他在一起,也是个好归宿,总比跟着自己强,自己前去投靠从未谋面的梧桐谷谷主沐凤,也只不过是寄人篱下。
豆月白胡思乱想一通,不想竟然撞到了人,她抬头一看,居然是郑元威。
郑元威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豆月白道:“没什么,一时走了神。”
郑元威道:“你这是刚从韩夫人处出来吗?”
豆月白道:“是,去和韩夫人辞行。”
郑元威道:“怎么也不通知我,我们好一起出发,你们两位姑娘,着实不安全。还在为那颗珠子的事情别扭么?”
豆月白道:“别扭什么?不是我拿的,于心无愧。”
郑元威叹口气道:“那颗珠子村长不收,那苏静一直想做村长,所以我就送给了他,见到珠子从你香包里掉出来,我只是在想怎么会在你这里,并未疑你。”
豆月白心下道:珠子是郑公子的,他想送谁是他的事,自己并非因为这个。珠子是从自己香包掉出来,本就让人困惑,他却偏要让自己拿着,反倒显得自己没那么清白,还贪财。自己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多少也是见过世面,有底线的人。不过,这事也怪不得郑公子,他此刻也向自己解释,何必再斤斤计较。
豆月白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是送给苏静的,还是你留着好。”
郑元威道:“我送她珠子,和送给老村长是一样的想法,希望他日,咱俩一起去桃花源隐居,可以得到他们的收留。”
隐居,他日,想起来挺美好,也很向往,只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豆月白握住身边的一根柳条,微笑道:“郑公子,你可愿意用这柳条为我编个柳环?”
郑元威不知何意,但还是照做了,编好为豆月白戴上。
豆月白道:“好看么?”
郑元威点头道:“很漂亮。”
豆月白道:“这个柳环,多少黑珍珠都比不上。”
郑元威恍然大悟,黑珍珠既是送给别人的,怎么能转送给她,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意,并非昂贵的珠子。
他上前抱着豆月白道:“我懂了,是我糊涂了。”
豆月白推他:“别这样,让人看见不好。”
怕人看见,偏偏让人给撞见了,韩一山和阿婵刚好看见郑元威抱着豆月白。
韩一山捂着眼,一手摸着道:“这大太阳真是厉害,晃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阿婵你快扶着我点。”
郑元威笑道:“韩兄,往右边点,左边要撞到树了,对对对,再往右,小心地上有块石头,再稍微往右点。”
“扑通”韩一山掉进了池塘,岸上的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郑公子,你居然陷害我。”韩一山在水里狗刨了一会。
“现在好些没啊,韩兄,眼睛能看见了么?”郑元威笑道。
“能是能看见,就是腿好像有点抽筋了,上不去。”韩一山道。
郑元威怕他有危险,连忙走到岸边,伸出手道:“快点,我拉你上来,腿还好么?”
韩一山皱着眉头道:“不太好,有点使不上劲。”
豆月白和阿婵焦急道:“快拉着郑公子的手。”
韩一山好不容易握住郑元威的手,谁知他突然两只手将他抓住,拉下了水,计谋得逞,得意地笑道:“好事成双,郑公子,这水里如此凉爽,怎么能少了你啊,哈哈哈哈。”
豆月白和阿婵也放下心来,看他俩在水里嬉闹。
韩一山还不停地往她俩身上泼水,道:“你俩也凉快下。”
豆月白和阿婵躲来躲去,却也沾了不少水。
豆月白和阿婵回房换了衣衫,今日都很开心,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豆月白想到正事,问道:“阿婵,你怎么想的?”
阿婵道:“什么怎么想的?”
豆月白道:“就是你和韩一山啊。”
阿婵停下手道:“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还要照顾你,陪着你。”
豆月白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自己,你先别考虑我,我只问你,你喜欢韩一山吗?”
阿婵斟酌道:“不讨厌,和他一起挺有意思。”
豆月白道:“那就好,我此去梧桐谷,也是寄人篱下,不比以前在豆府,你若能嫁的好夫婿,就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四处漂泊,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阿婵道:“韩一山和韩夫人都挺好的。”
豆月白笑道:“那就别犹豫了,若是他日我在梧桐谷过的不好,说不定还要去云峦阁投靠你呢。”
阿婵眼中有泪,哽咽道:“小姐……若不是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你哪里会受这些罪,吃这么多苦……”
豆月白道:“作为豆家唯一的血脉,你该为我感到幸运。好了,不说这个了,那明日我就启程了,你在云峦阁的婚嫁,我不能参加了。”
阿婵泪水涟涟:“小姐,以后你要多保重……”
豆月白眼圈红红,不在说话,她怕一开口眼泪会止不住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