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时，外面狱差换班的声音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我吵醒。我睁眼，发现屁股有些坐麻了，便站起身来活动。
外头的光还很是微弱，只在窗前照出一团浅白的光晕来，这牢笼却还是陷在一片黑暗中。我靠着粗糙的墙面轻轻走动，以缓解久坐的不适。
忽然，墙角传来一声响动，我停住动作，转头看向问夏，却只看见一团漆黑。幽暗中，她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将你吵醒了么？”我问道。
问夏没有回话，房中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面对如此沉寂的情形，我有些无所适从，又不好再继续走动，便坐了下来抱住双膝。
良久的沉默之后，问夏突然幽幽地问道：“你能同我讲讲外头的皇宫如何了吗？”我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我，接着开口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如今东宫住着的，可是二皇子？”
“是。”二皇子入主东宫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她竟不知道么？
“八王爷可还在京中？”
“尚在。”
“四王爷何时回来的？”
“三个月前。”
“你与四王爷是一派的？别无二心？”
“是。别无二心。”
她笑了，“你倒也是心直口快。倘若你能出去，记得帮我告诉四王爷一声，若他哪一日想要掰倒哪位皇子，不如与我做个交易，放我出去，我把各皇子的把柄告诉他，祝他一臂之力。”
我不信，试探道：“我怎知你所说的把柄是真是假？你可有凭据？”
“凭据就是，当年七王爷掉入枯井身亡，皇上查遍整个后宫，连贵妃娘娘都被牵连，最后查明的结果是宫女照看不周，致一宫的宫女被处死。可是只有我知道，当年推七王爷入井的，是皇后，而且，当时八王爷就在假山后面看着呢。
八王爷那时与七王爷可甚是交好呢，可到最后，他除了躲在假山后面看着皇后将他的玩伴杀死，什么都没有做，连站出来说话都不敢。
我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了，什么事情不曾见过。谁的把柄我都有，这样，你肯信我了么？”
窗外的天已大亮，晨光透过小窗落在发霉的稻草上，落在她肮脏的鞋面上，打亮她沧桑的一角容颜。
我问她：“你不也看见了么？你为何不站出来说话？”
她沉默半晌，轻描淡写说道：“这便是深宫的真正面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此话贵妃娘娘也同我讲过，如今从她口中讲出来，倒更显凄凉。
我反驳道：“宫里总归还是有为他人而活的人的。”比如贵妃娘娘。
她冷哼一声，“真是天真！”接着便背过去不再理我。见她如此态度，我亦不想同她讲话，于是将头埋进双膝之间小憩去了。
牢房的里的光分外匮乏，以至于我都无法分辨时辰。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肚子便开始饿了，恰巧无衣此时正带着食盒来到了地牢。
我跑过去接过他的食盒，屈膝坐下就开吃了，“我正巧饿了呢。”他蹲下来，开口说：“我也是猜着你该饿了才来的。”
有奶便是娘，我瞬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边吃边夸赞道：“无衣你太好了，这个饭菜……唔……太好吃了……唔……你下次还得来。”
无衣无奈地看着我，略略嫌弃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有吃的就这副德行？我真怕日后有谁用吃食就将你拐跑了。”
“唔，”我吞下口中的饭菜，“不会的，拐不跑的。”
他笑了，眼角弯成一道月牙。
我吃到一半忽然想起问夏还未吃过饭，便转过身去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吃？”问夏似乎有些吃惊，愣了一瞬才起身。
她慢慢走过来，却并没有要用餐食的样子，反而一下子跪在我身旁，开口道：“奴婢问夏见过四王爷。”语气已完全没有了先前对我时的嘲讽味道。
无衣收了笑意，站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
问夏恭敬答：“回王爷，奴婢原是大皇子宫里的宫女，大皇子坠马离世后皇上处罚奴才们，奴婢因位卑职轻免于一死，这才被关在这多年。”
听完此话，无衣神色淡漠，像极了我初见他时的模样。他也不答话，问夏一直跪着也甚是尴尬，我便扶她起来，说道：“一起用膳吧，别跪着了。”
可是问夏却执意不起，整个身子伏跪在地上，语气急切地说道：“求王爷将奴婢带离此处，奴婢日后必将忠心侍奉。”
“本王无需你侍奉。”无衣冷冷道。
“王爷会需要的，我知晓当年大皇子坠马实情！”问夏抬起来头，眼里是满满的求生意志，“我还知晓各宫的把柄，五皇子的夭折、九王爷的伤残，奴婢都知道是何人所为，王爷想……”
“够了！”无衣猛地喝止道，“本王来此，不是为了来听你的妖言惑众，退下！”
问夏的目光一瞬间失了色彩，木讷着拜道：“奴婢告退。”接着便黯淡地回到她原本的角落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碗中的饭菜都忘了吃，半晌，无衣提醒道：“快吃，不然该凉了。”
我回过神来，匆匆将饭菜扒完，整好食盒递给他。
“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你不必忧心，等着我来接你便好。”他透过栅栏的缝隙看着我，目光柔和。
“好。”我应道。他清浅一笑，转身离去。
“四王爷倒真是对你不错呀。”问夏又在背后嘲讽道。
我不理她，走到光亮处坐下晒起太阳来。我身上的霉味实在是重了些，要在出去前赶紧弄掉才好。
狱差送来饭菜，问夏起身去拿，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我看着她狼狈的身影，莫名觉得这也许就是我今后的结局，而我也忽然明白，这深宫的面目其实是一只巨大的食人猛兽罢了。
晚些时候无衣又来送过一次饭菜，这次问夏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没有动作，可是却在无衣要走时，她突然开口道：“在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知晓秘密的人，它缺的是敢说出来的人，王爷你说对吗？”
无衣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应，很快消失在地牢的黑暗中。
“哈哈哈哈，”问夏忽然间大声笑了起来，“原来四王爷也没有什么分别嘛！哈哈哈哈，都是宫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