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相见是恨
一声李昭南,震动四方。
李昭南,自十四岁浴血成名,踏着皑皑白骨,一步步登峰造极,他阴枭暴戾、心狠手辣,十四岁后除了大沅皇帝李稔,恐再也无人敢直呼其名!
赵金丰立时愣住,手上力道一松,芷蘅趁机起身,只见那背影无动于衷,远远落金无数,芷蘅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
大声疾呼:“李昭南,你站住,你站住……”
风卷衣袍,墨发飞扬,声声凄然!
那个背影终究站定,缓缓回过身来。
李昭南回眸瞬间,俊目惊诧。
山风荡漾,浮云湿透。
只见不远处跑来的纤瘦女子,午后风淡,吹开那女子残破的衣襟,而她似乎已全然不在意一般,细白腻肩如山中俏丽的山茶,迎风而放、娇艳更浓。
她跑近他的身边,含水秀目,恨意深刻。
她看着他,良久无语!
洞房花烛夜的言之凿凿、再次相见后的疾言厉色、奕王天府的冷落、结盟北冥的羞辱,一幕一幕都是锥心刺骨的冷箭。
数箭齐发、箭箭穿心!
她泪如霜雪,忽地,奋力一掌掴在李昭南脸上:“李昭南……”
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便已恨满心肠。
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便已痛入心扉。
泪光里,李昭南的眼眸依然幽深如万丈深渊,一旦跌落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眸光灼灼,有不可思议、有万般惊诧,还有一丝丝不明的复杂。
他在愤怒吗?愤怒自己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于他不留颜面?
周遭忽地噤若寒蝉。
安静得唯有山风依旧烈烈,荡起芷蘅残破的素衣。
她只是幽幽地望着李昭南,这个冷酷无情的铁血男人,一身胄甲,眸光更寒。
心中淤积了万语千言,一万句恨、一千句怨,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周围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个女人,不仅直呼奕王名讳,还竟敢出手掌掴奕王,更出乎意料的是,从来桀骜不驯、威严不容忤逆的奕王,竟毫不闪躲,怔怔地挨了她一掌。
两个人站在风中,相默无言。
过往的种种,在彼此眼中纠缠,被风割破,被泪点碎。
“李昭南,还我孩子!”芷蘅泪落如雨,忽地抓紧李昭南胸前衣襟,泪雾迷蒙,声声铮然。
“什么?”李昭南猝然凝眉,抓着他衣襟的女子,身子颤抖,痛心疾首,难道……
难道孩子……
可怕的想法冲上眉心,双眉愈发紧蹙。
“李昭南,你若不爱我,不想看见我,便休掉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芷蘅嘶声疾呼,凄厉的声音,山风骤止,草木皆凝。
李昭南的眼里划过一丝痛色,某种猜测在变换的眸光中愈发清晰——孩子没有了?是不是?她才会有这样的失态?
李昭南一言不发,任她剧烈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李昭南,你为何折磨我,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芷蘅泪意纵横,痛哭失声。
夺子之痛、雨夜追杀、落入贼手、浴火江河。
因为他而饱受的劫难,因为他而经历的伤害,历历在目。
屈辱、委屈、痛恨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黑暗仿佛瞬间遮天蔽日,芷蘅忽地眼前一黑,气血上涌,虚弱的身子,缓缓下跌。
李昭南立时伸手揽住,拥着她纤细腰肢,她素腰孱弱得惹人心酸,素白罗裙遮掩不住她凝白细腻的肌肤,她的脸依旧美绝尘寰,只是那双如墨美睫,无力的垂着,映出交织细密的睫影。
他连忙解下身上墨色风袍,将芷蘅瘦弱冰凉的身子裹紧,他低垂着眼眸,没人能够看见他莫测的隐晦目光。
只是见他小心地将昏厥的女子抱起,女子长丝如瀑,柔若柳长,忽地,李昭南眸光一转,阴冷犀利、光如冷箭,定在赵金丰身上。
赵金丰全身立时一软,李昭南的眼光,便如同他百步穿杨的箭法,精妙绝伦、例无虚发。
赵金丰见状,突地跪倒在地,身子早已颤抖如剧:“奕……奕王……”
李昭南走近两步,望一眼怀中虚弱的女子,她的眼角依然带泪,她的颈侧凝白上有一点刺目的猩红。
“奕王,奕王,我……我不知道啊,我……我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冒犯王妃啊……”
赵金丰圆滚滚的身子,颤抖不止,嗓音亦抖动不住。
大沅奕王李昭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阴枭似鹰、演处必谏,自十四岁起,无人敢拂逆于他,无人敢违抗于他,无人敢开罪于他。
纵是大沅皇帝李稔亦要忌他三分。
“李民,将这个人给我绑起来,示众三天,再行处置!”李昭南一声令下,身边贴身侍卫李民立时应声上前,“赵将军……”
赵金丰不断磕头:“奕王饶命,就看在末将追随您多年……”
“李民,还不动手?”李昭南战袍翻飞,凛凛威严。
李民道:“赵将军,得罪了……”
说着,李民便与二人将赵金丰五花大绑,赵金丰不断乞求,述说着多年追随之情,曾经战功。
李昭南却只若不闻。
其余之人,亦忍不住冷冷颤抖,心中暗自庆幸,还好,适才没有上前凑这个热闹。
在李昭南手里,生死之间,仿佛转眼便是两重天。
人人由不得遍体生寒,僵直地望着他们的王,紧抱着怀中的绝色女子匆匆而去。
疾步走回帅帐,通明的大帐内,篝火熏热,遍体冰凉的女子身上却大汗淋漓。
李昭南坐在床榻边,望着芷蘅苍白如雪的脸容,轻弱的睫,如同折断的蝶翼,再也无力支撑起曾经的美丽。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不过数月,便形容如此憔悴,她眼角泪光犹在,柔唇干涸。
还她孩子!
她一句句责问与心痛,一声声凄然与憎恨!
孩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南越,如此狼狈、如此憔悴,如此消瘦不堪。
这一路之上,她一个弱质女流,又是如何走到了南越?
眉心间沟壑深深,亦如心里的沟壑深不能越。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不要……”芷蘅忽地大声呓语,她的梦里显然正遭遇着不堪的境遇,李昭南握住她细白素指,她掌心冰凉,却有冷冷细汗。
他忙将被襟为她盖好,不露缝隙,却仍止不住她身子连连颤抖。
“奕王,杨妃脉弦紧,关节发凉,乃产后虚寒之症,伴有产后风湿,加上身子未及调养,导致寒入心骨,忧心过甚、悲伤过度、惊吓过度,数病齐发,由内而外,只恐怕……”
李昭南目光忽地一转,瞪在御医脸上。
那御医身子立时一抖,李昭南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但是臣……臣定竭尽全力,为杨妃诊治……”颤抖的声音,却没能令李昭南卸下眉心薄怒。
“治不好杨妃,你知道你的下场!”李昭南字字冰冷。
御医连声称是:“是,是,臣知道。”
李昭南转眼不看他,御医匆匆行礼退下煎药,身边只剩下李民站在一边。
“李昭南,我恨你,恨你……你还我孩子,把孩子还给我,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芷蘅依旧呓语不断,只是这一句,如一把寒刀劈来,正中李昭南心扉。
李昭南双手一握,李民敏锐地察觉到他纠痛的神情。
“奕王,我知道,您是很在意杨妃的……”李民一语,令李昭南霍然抬首,李民顿了顿,望着李昭南沉沉双眸,依旧继续说,“李民从小跟在奕王身边,奕王为人李民最是清楚,您只是有很多话不愿说出来,若您果真对杨妃无情,怎么会……”
“住口!”李昭南突地打断他,声色俱冷,“谁叫你净说些无用的?出去!”
李昭南向来如此,冷酷决绝,即使对最忠诚的部下,也决不许他窥知自己半点心事。
李民是懂得的。
他小心退了出去,帐子里只剩下芷蘅与李昭南二人。
李昭南看着她,修长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细致容颜,她的眼角仍不断滑下泪来,是怎样的悲伤竟连梦境里也如此恸人。
“来人!”
李民才出去不久,李昭南却突地一声吩咐,李民随即迅速闪进帐子,“奕王……”
“将赵金丰给我带进来!”李昭南突如其来的盛怒,令李民略一犹豫,李昭南愤然道:“怎么?要我亲自去请他来吗?”
“不敢。”李民连忙去了。
不一会,三个人押着五花大绑的赵金丰来到大帐内。
李昭南不由分说,拎起赵金丰衣领,将他圆滚的身子拖着拖到芷蘅床前,狠狠一掷:“赵金丰,你干的好事!你知道她是谁吗?若杨妃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亲手要了你的命!”
赵金丰颤抖地看着床上虚弱的美人,烛火摇曳,如雪容颜,即使病弱,亦如此绝色动人。
“还敢看?”李昭南突地回身,拔剑而至,寒光照影,剑锋凌厉。
赵金丰霍然大惊,连滚带爬向后逃去:“奕王,奕王饶命,饶命啊,末将也曾为奕王出生入死,所谓不知者不罪,杨妃她混在营妓之中,又这样绝色,我……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啊……”
“难道,她不会提起本王吗?你却不将本王放在眼里,是与不是?”李昭南剑芒生寒,直指赵金丰咽喉。
赵金丰连连摇头:“不,不,我……我……末将……末将……”
剑身一挺,赵金丰双目圆睁,眼看着便要一剑穿喉,李昭南的手却突地被紧紧按住:“奕王三思!”
是李民!
李昭南转眸看向他:“你知道阻止我的下场!”
李民连忙跪下身去:“奕王,请容我一言。”
李昭南不语,只是看着李民,剑却停在了赵金丰喉咙间,暂且留他命在。
“奕王,如今情势实在不容内耗再起,疫病流行已令军心涣散,再临阵杀将,恐造成人心恐慌,如今情势,北秦军队蠢蠢欲动,齐豫先头借机挑衅,无不是要我军沉不住气,自乱阵脚,若奕王此时因小失大,岂不正中敌人下怀?李民斗胆,还望奕王您……三思而行!待赵将军日后戴罪立功,岂不甚好?”李民句句恳切,字字真诚。
李昭南眉目微微和缓,但看着赵金丰的目光依旧阴森!
他缓缓放下剑,一脚踢在赵金丰肩上:“滚!将他将袍脱了,示众三日,不许进半点水米,芷蘅受的苦,他也休想好过!”
李民连忙起身,示意将赵金丰将袍脱下。
赵金丰惊魂未定,只是看着李昭南高峨背影,良久无语。
失神的被众人拖出帐子。
李昭南将剑丢在地上,看着床上病弱的女人,目光渐渐焦灼。
“火,好痛……好冷……”
芷蘅额上渗着豆大汗珠,泪水落在唇边,她的声音渐渐弱去,泪水却更加汹涌,“母妃,为什么……母妃,你讨厌我,是不是……”
喃喃呓语,声声凄痛。
“不,好疼,好疼……”突地,芷蘅身子瑟缩,进而剧烈颤抖,她双手抓紧被襟,素指泛白。
李昭南连忙坐在床边,按住她抖动的身子。
“不,放过我,放过我……”芷蘅墨色柔发凌乱脸颊,泪迹与汗水交织,全身似乎疼痛无比,用力扯着床单,咬唇翻滚在床榻上,雨打梨花,凄白如霜。
她突地扯开被襟,双手用力抓住胸口,呼吸急促,喘息阵阵,李昭南蹙眉,连忙道:“快,药还没熬好吗?李民,给我把那个庸医抓来!快去!”
李昭南似乎渐渐丧失了方寸,芷蘅痛苦的样子,令他躁动不安。
她的身子由冰凉变得滚烫,惨白面容渐渐烧红。
“好疼,好疼啊……”
呓语仍然不止,声声断续,李昭南望着她,焦急万分:“哪里疼?到底是哪里?”
他突地将芷蘅抱起,牢牢禁锢在怀中。
墨发散落,长似软绸。
颤抖的、滚烫的身体,亦柔软无力、娇弱万端。
仿佛只是一根轻细的羽毛,弱不能禁,风一拂,便会杳无踪迹。
她瘦得多了。
几月不见,却犹记得临行前最后一次抱她,她的身子圆润丰腴,玲珑有致。
而此时,触手之处,却唯有秀骨嶙嶙。
她的脸,紧紧贴在李昭南身上,烫热他的胸膛。
“李昭南……李昭南……”
芷蘅似乎安静了许多,只是呓语声声,仍旧不绝。
她唤着他的名字,李昭南低眸看她,却知道,她的心里,已满是恨意。
他轻抚她的发,帘风大动,李民带着御医匆匆而来,御医手中端着药碗,热气蒸蒸,神色张惶。
李昭南目色森然:“若这药无效,你便自裁吧!”
他夺过御医手中药碗,御医吓得瑟瑟发抖。
李民识相地上前,帮忙扶着芷蘅,李昭南身子微微向后,才发现胸前一紧,芷蘅苍白素指,紧紧攥住了他胸前衣襟。
力道之深,李昭南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她的手指,她攥紧他,人却昏昏弱弱,李昭南看李民一眼:“算了,我自己来。”
烛辉盈盈,瓷碗之中药汁深浓。
李昭南令芷蘅靠在左肩,左手端住药碗,右手汤匙中,药味浓郁,李昭南轻轻吹了,送到芷蘅唇边。
芷蘅安静了许多,药到唇边,毫无知觉,药汁沿着苍白的唇淌下,染湿素白衣襟。
李昭南凝眉,俊目瞪向一边御医,御医扑通跪倒在地,李昭南厉声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奕……奕王,这……这杨妃还要……还要吃下药才会好转,这……”
“废话!”李昭南瞪着他,欲要起身,胸前衣襟牵扯,芷蘅仍旧紧紧的攥住他,不肯放松分毫。
仿佛松开手,她脆弱的生命便会随之而去。
李昭南焦虑地望着她,怀中女子滚烫的身子,渐渐虚软,渐渐失去生的气息。
躺在他的怀里,芷蘅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绝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
想着,端起药碗,一口饮入,李民与御医一惊,只见李昭南俯下身子,骤然吻住怀中优柔凄艳的女子,她柔唇冰凉,身子却滚烫,药汁被一点点灌入芷蘅的口中,平素威严冷酷的奕王,此刻竟有一刹那温柔不经意间流露。
李昭南心口起伏,隔着衣衫,仍然能感到芷蘅抓着自己的手透来的寒意,只是这一阵阵寒,却令他心如炙火。
李昭南抬首瞬间,那缕缕柔情便顷刻消散,转瞬即逝的刹那,令人怀疑适才的一幕不过虚渺幻境。
药汁饮尽,芷蘅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她仍旧不肯放开抓着李昭南的手,李昭南将药碗递给李民,冷冷看着御医:“退下吧,若是用了药,杨妃仍不见好……”
眼神望向一边的李民:“李民,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民垂首:“是,李民知道。”
二人走出帐子,李昭南回眸望向怀中虚弱的女子,她已不再呓语,即使她的梦里也许仍旧对自己诅咒不止,只是她此刻的容颜安静犹如夜色下静静绽放的凄白睡莲,清艳无双、洁净风质。
他令她缓缓躺好在床榻上,她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松,他便依着她躺下,将她瘦弱的身子搂紧在怀里。
她长丝如瀑,纠缠着他轻抚她的指尖,缠绕着他粗糙宽厚的手掌,这双手,自十四岁起,便鲜血淋淋、不曾留情,自十四岁起便不曾留恋软玉温香、缱绻红绡。
这双手,只余长剑铁血寒,唯有血色江河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已习惯了杀人如麻、嗜血无情。
在他的剑下,血光漫漫、无人可以生还。
而此时此刻,这双手却被柔软青丝牢牢纠缠,被三千烦恼绕紧,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心口会有莫名攒动的流絮,纷纷紊乱?
长夜漫漫,深宵风寒。
一夜过去,大帐内已褪尽了昨夜的繁碌。
烧尽的炭火,烟气徐徐,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残余的烟涩味儿令人喉头干噎。
芷蘅头痛欲裂,胸口憋闷,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偌大军帐,透进丝微薄晨光,陌生的、缭绕的光影,在眼前模糊凌乱,她定一定神,方才发觉身边男子气息,熟悉而炙热。
她猛然一惊,腾地坐起身子,低眸眼睁睁望着身边躺着的冷峻男子,他似乎连睡着,都紧蹙双眉,修冷无比。
李昭南!
芷蘅一惊,下意识抽动被襟,将纤瘦身子裹紧,只见身边的男子幽幽睁开双眼,漆黑的眸,深如寒潭,被晨光洗去一丝诡异,冷魅深沉。
他看着她惊惧的样子,缓缓起身,抚一抚胸前衣襟,勾唇笑道:“干吗这样一副表情?”
“你……你怎么……”芷蘅不可思议地看他,昏沉沉的头,几乎裂开,她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却只记得她一掌打在他的脸上,而他只是深沉地看着她……
而之前……身子突地冷冷一瑟,赵金丰贪婪的嘴脸便冲入脑海,她眉一蹙,忽地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把孩子还给我!”
李昭南收敛住唇边笑意,目色骤然如冰:“孩子怎么了?”
他望着芷蘅苍白虚弱的面色,因着昨夜的折腾,仿佛更有几分楚楚怜弱,惹人心疼。
芷蘅咬紧嘴唇,泪水便夺眶而出:“李昭南,你既然怀疑我,怀疑我腹中的孩子,那么你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他是我一个人的,我决不能让他跟着一个不爱他的父亲和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活一生。”
说着,气血上涌,芷蘅微微晕眩,李昭南连忙扶稳她,却被芷蘅冷冷甩开,她泪眼坚决,扬眸看他:“李昭南,不需要你假惺惺如此对我!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李昭南看着她,似乎听出些端倪,孩子出世了,只是,孙如妍霸占了他!
略微松一口气,忽地眉眼被一缕柔和晨光照亮,有一瞬间温暖:“孩子出生了是不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温暖,只于一瞬间不见,芷蘅疑心是自己恍惚的错觉。
男孩还是女孩?
她不置信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竟可堂而皇之问出这样的话来?当初,是谁言之凿凿,言她腹中之子不明不白?是谁字字如刀,言她身为女子不贞不洁?
可如今,他竟可以如此毫无愧色地面对她,问她,孩子是男是女?
芷蘅冷笑:“李昭南,你不配知道!你说过,这个孩子……与你无关!”
萍院的冷落,曾经的嘲讽,在脑海中分外清晰。
那原本已远去的记忆,重新占据了心内一片晴空,阴霾满天,她只看到李昭南深眸凝聚,暗淡若冷风过境。
帐内,烟浓。
那是昨夜升腾的簇簇炭火,清晨,只剩一地尘灰。
昨夜,她还依偎在他胸前取暖,今朝,她却冷冷地看着他,恨意如刀。
李昭南忽地笑了,起身下床,芷蘅望着他,披一件深色外袍,她亦整衣跟来,却发觉脚下绵软无力,才一落地才知道自己竟虚弱至此。
她强撑着走到李昭南身前,一袭素色白衣,飘零如雪。
她苍白容颜便更显得更加憔悴,李昭南凝眉,敛笑:“你好生歇着,等下自会有人来伺候你。”
李昭南转身欲去,芷蘅却眼神一动,望见床边漆红色木架上,胄甲战衣鲜明刺眼,侧面悬一柄寒光宝剑,映色生凉。
她忽地冲过去,虚弱的身子不知哪里来得力量,李昭南只听一声刺耳,寒剑出鞘的声音便冰冷突兀而来,转身瞬间,剑已在喉。
剑刃如冰,锋芒毕现。
他眉一凝,随即缓缓舒开,低眼看着剑芒寒光:“呵,怎么?要谋杀亲夫吗?”
“李昭南,我恨你!”芷蘅泪流满面,一滴滴泪水瞬间成冰。
李昭南只是望着她:“我知道。”
“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道!”李昭南铮铮道。
芷蘅泪水凝结:“休了我!”
李昭南淡淡冷笑:“办不到!”
剑尖儿忽地前挺,冷意入骨。
李昭南望着她,望着她双眼泪意深深,曾璀璨如星的眸,映照出万千不绝的恨。
她恨他,他……知道!
“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芷蘅双手颤抖,沉重的剑,几乎压断她的手腕,可她依旧坚决的望着他,“休掉我,自此你我两不相干!各不相欠,否则……”
否则,她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莫名的心尖儿一颤,竟有些微疼痛。
芷蘅惊讶这痛,如此不明所以,却异常深刻!
“我说了,办不到!”李昭南仍旧望着她,眸底沉沉无色,喜怒不形。
他说的话,从来不容忤逆,他说的话,从来一言九鼎!
芷蘅眸光颤抖:“我会杀了你……”
李昭南唇角依稀带笑:“我绝不逃避!”
一句话,便有他纵横沙场,九死一生的凛然气魄,是的,李昭南,是自刀口剑锋上真真滚过的人,是在腥风血雨中生存下来的铁血皇子。
他不怕她,丝毫不惧怕她的威胁!
不错,自己不过是手无缚鸡的柔弱女子,即使宝剑在手,又能耐他何?
芷蘅心一横,忽地,剑锋急转,双手紧握剑柄,泪水滑落在剑身上。
剑芒被泪光骤然打碎!
迎着李昭南胸口刺去!
长剑迎面生寒,剑刃如霜,刹那之间,烟气湮灭,茫茫绝迹,一剑穿心!
皮肉撕裂的声音,裂锦断碎的声音……
芷蘅怔然颤抖,握住剑柄的手冰冷僵直。
她惑然望着眼前男子,他冷峻的眉眼依旧似笑非笑,胸口处鲜血沿着剑身汩汩流淌。
鲜红的血色,洗去剑芒凛凛微寒。
那曾杀敌无数的寒刃宝锋如今却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李昭南淡笑如风,依旧岿然不动——
仿佛,是个轮回,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芷蘅惊讶于他果真毫不闪躲,任她这一剑穿过了心脏!
微薄的晨光,熄灭烟火细细。
大帐之内,烟气已灭,唯余血腥与惨烈的鲜红,剑刃寒光茫茫,长衣似血随风。
芷蘅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薄俊的唇角依旧带着冷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渐渐虚浮、渐渐无所觅。
眼前忽地白茫一片,雾气笼罩,烟熏泪眼,几次梦里,亦是这样的场景,她步履维艰,四处寻找,却不知归路何在,归宿何方……
忽然,一个身影自白雾中浮现,她急切的追上去,手指才触及他的衣角,雾气便倏忽散尽,那人影亦无所踪迹——
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爱恨、执念与痛苦的纠结统统消失在一剑穿心的刹那……
被掏空的感觉,令芷蘅忽地感到一阵阵恐怖至心的孤寂。
从此,这个世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心,竟会忽然空空如也!
她手腕颤抖,泪如倾。
“奕王,看看谁来了?”帐外,突地传来男子声音。
芷蘅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匆匆而来,面带微笑,抬首刹那,目光却立时震动万分。
“奕王……”
是李民,眼见李昭南直直的站在帐中央,目光冷冷哀沉,望着眼前持剑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正是昨夜被他悉心呵护的女人,此时,却手持长锋,面色如霜,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李民立时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芷蘅。
“李民!”李昭南声音微哑,“放下剑……”
“奕王,她……”
“放下!”李昭南一声喝住他。
李民心有不甘,还剑入鞘,立时向外大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帐外,一个侍从跑入,见到如此情况,亦是大惊失色,连忙匆匆而去。
芷蘅惶然无措,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躲开?”
芷蘅几乎失声,她这一剑,多是为发泄心中怨愤,可她真真没有想到李昭南会果然一动不动,任由她刺下来!
李昭南不语,李民却目光揪痛,看着芷蘅:“为什么?因为……爱,因为奕王他一直以来都很爱杨妃!”
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这个字,被血色浇灌了,竟是彻骨寒意。
他说什么?他说的……是李昭南吗?
芷蘅怔怔望着焦急万分的李民,难以置信!
“不,不……”芷蘅摇首,遍体生寒,“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此时,除了不可能,她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李民用手捂住李昭南心口,撑稳他的身子,“杨妃,若非爱,奕王怎会亲手杀死欺凌了您的李茂?怎会结盟北冥,令您荣耀家国?凌风傲,奕王最爱的宝马,从不许女人靠近,却不止一次将您亲手抱上马背!而直呼奕王名讳,还能安然站在这里,给他致命一剑的,也只有您!”
芷蘅怔忪,李民继续道:“您可知昨夜是谁喂您吃药?是谁为您担忧焦虑?那个赵金丰,现在还赤身裸体的被绑在广场上,没有奕王命令不准松绑,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李民厉声吼道,李昭南却长吸一口气:“别说了……为我拔剑!”
不!不!
芷蘅看着李昭南似若无其事的样子,身子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那一剑虽力道不至于强劲,却正中心脏!
不会的!不是的!
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不是!
若他爱她,为何一夜风流,便杳无音信?若他爱她,为何要冷落萍院,不闻不问?若果真是爱,又为何要字字诘问、满心怀疑?若果真情真,又为何屡屡羞辱、冷如冰霜?
不!不!
芷蘅只觉周身冰冷,如在雪山峰顶。
此时,御医姗姗来迟,望着帐内情状,亦双眉凝结,目光焦灼。
御医匆匆取出一把小刀,将李昭南胸前衣襟割开。
李民在一旁不断强调:“轻一点,小心一点……”
他显然万分紧张,御医轻轻割开伤口周围肌肉,李昭南一声闷哼,汗珠涔涔落下,御医颤声道:“奕王,我要拔刀了,恐会十分疼痛。”
“无须多言,拔!”李昭南目光坚毅。
只听“叱”的一声,长剑血光,立时鲜血四溅,李昭南一声低吼,胸前衣襟,已被血色染尽,汩汩涌动的血流,汪汪不止。
御医一阵手忙脚乱,用力按压住李昭南心口。
李昭南额上汗珠淋漓,粗重的喘息,他看着芷蘅,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容。
仿佛是一场噩梦!
芷蘅犹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驰骋沙场多年的奕王,竟如此轻易地倒在自己剑下。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与那双冷而幽深的眸完全错位。
芷蘅几乎失去心智,缓缓后退,这一切都仿佛不是真的,那浓浓恨意,此时此刻却变作绵绵尖细的针,扎入自己心中。
她霍然转身,疾奔而去。她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冷静地思考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掀帘而出,却突地撞入一人胸怀。
她举眸而望,眼前风沙拂面,芷蘅定睛看去,却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男子一身青衣,长身挺立,满面风霜浓郁,亦是一脸惊诧望着她……
是……唐世言!
第十二节 心若有诺
“是你?”许久,唐世言才微笑开口,乍见芷蘅,他难掩目中的惊喜与诧然。
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茫茫江海,明明眼睁睁看着她浴火焚衣。
他一连在兴江边找寻数日,未见芷蘅踪迹,他曾不断自责,不断诘问自己。
可今日,绝色女子突地出现眼前。
依旧一身白衣素然,山风吹乱她绵长墨发,瘦弱的身子,仿佛一片凄美飘零的落花,随风散落在这幽寂山谷中。
芷蘅望着他,泪眼如娑,苍白如雪的脸容,目色惊惶。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心智全无,素衣飘扬风中,她终究错身而去,向着山的另一头跑去。
山风扬起她墨发纷纷,如一匹细绸乱在秋色茫茫中。
芷蘅一路奔向山口,奔出大营,一路上,竟没有人阻拦她,人人皆知,赵金丰因此女而被奕王惩戒,至今被绑在光天化日下,不得饶恕,每个人看见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芷蘅气喘吁吁,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终也不能将心内的痛驱散半分。
适才,寒剑穿过李昭南胸膛的刹那,她分明感到内心里一阵阵悲怆。
怎么会这样?她恨他不是吗?她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他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却疼痛难忍,不可抑制地渗入四肢百骸。
她颓然跌坐在地,看一双白皙玉手沾染了点点血色,李昭南似笑非笑的眼便在眼前招摇,她双手捂住头,拼命想要将心里的悲伤摇散,可那痛,却越发清晰,越发尖锐……
李民的话在脑海里不断盘旋。
李茂离奇死亡,是李昭南杀死了他吗?
他结盟北冥,不是为羞辱自己,而是为了叫北冥对她感恩戴德吗?可是为什么,他从不说,甚至一直以恶言恶语刺激她?
凌风傲,他的确不止一次地抱她上马!
昨夜,在病得昏昏沉沉之时,她依稀记得有双温暖的手抚慰着她的疼痛。
竟是……李昭南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杨妃……”
身后有男子的声音沉沉的,芷蘅回头看去,只见李民凝眉立在自己身后,山风迷眼,他的神情复杂不明。
李民微微侧过眼,沉声道:“奕王叫我跟住您,保护您……”
凌乱青丝舞乱风影,眼角眉梢的苦涩,深深浓郁。
芷蘅声音颤抖:“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都无端牵动了心中酸楚,那酸楚逐渐蔓延,便变作心口处尖锐的疼。
李民望着她,她仰首迎着日光,日色如新,沉入她的眼中,却是至清的苦楚。
不可否认,即使如此狼狈憔悴的样子,依旧难掩她惊世骇俗的容颜。
也难怪,纵横沙场、风流倜傥的奕王会如此心动。
李民叹一声气,望向空渺长天。
“奕王……在光耀的背后,其实……过得很辛苦!”李民幽幽道,目光无限怅惘,“奕王的母亲,只是一名宫女,本便受人白眼,奕王四岁之时,他的母亲更因淫乱宫闱之罪被打入冷宫,后自杀而亡,之后的十年,奕王都是在别人的唾骂与鄙夷中长大,受尽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的凌辱,我从小与奕王在一起,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他很多话,不愿说,很多心思与常人不同,他敏感、多疑,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糟糕的童年,直到十四岁,他毅然前往沙场,奋不顾身,我知道,他每一次上战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他神勇无比,无坚不摧,有一次,他竟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差点丧命!皇上因此方对他刮目相看,他每一次都在拼命,只不过想要让别人看得起他,他冷酷,只不过是因为曾受尽了冷落与羞辱,他残忍,只不过曾经受过更残忍的对待,他风流,只不过……因为他讨厌女人,恨所有水性杨花、装腔作势的女人!可是杨妃……”
李民目光沉痛,看着逐渐安静下的芷蘅:“我看得出,奕王对您是不同的,只说,唯有您一个女人可以坐上他的凌风傲便是令人不可想象之事。”
“可是……”芷蘅泪水落下,心痛如绞,“可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他羞辱我,冷落我,甚至……”
芷蘅咬唇,没能说下去。
有太多的疑问在心中萦绕。
那个冷酷的男人,似乎从不曾有过温情脉脉的眼神,叫她如何相信这些的确玄机暗藏的柔情切切?
“杨妃,自从北冥您与赵公子大婚之夜后,奕王便请战皇上,欲要一路打到北冥,将您风风光光地迎回大沅,却不想,时局有变,皇上接受和亲,又闻您身怀有孕,奕王便停止战争,待您嫁入天府,但……霍乘风从中作梗,奕王为将霍乘风一网打尽,那天晚上,虽已潜伏在客栈附近,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叫我回南越城调动人马,再行营救您,而正在我走之前……奕王却看到了您与霍乘风相拥的场面……”
芷蘅一惊,李民便叹息一声:“奕王本便从不相信女人的情爱,见到如此情景,我想之后的一切,奕王……只是不想自己爱上您,可是,又不由自主地要保护您,他该是矛盾的吧?即使是我,也不可将奕王猜透……”
心间的痛,苦苦蔓延。
芷蘅失神地坐在冷冷山石上,秋阳,冷落昏然,山石,寒入心骨。
李民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尖利的针,刺入芷蘅心中。
曾经的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曾伤心的、绝望的回忆,如今却清晰无比,李昭南冷酷的双眸背后竟掩藏着如自己一般许许多多的艰辛!
怎么……会是这样?
李昭南,竟然会与自己一样,有着如此相同的经历。
同样,在别人的鄙夷与冷眼中长大,同样,历经过太多的羞辱与磨难,只是不同的是——
李昭南选择抗争,选择与命运为敌!
而自己,却只是懦弱地选择认命!
山风如薄薄的利刃割断心脉。
芷蘅只感到心口处汩汩不止的血,几乎要喷薄而出!
芷蘅忽地起身,拼命向回跑去。
那一剑,她亲手刺在了李昭南心口——
可是李昭南,你不能死!不能死!
风啸耳畔,芷蘅只感到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山风吹涩了眼角,清苦无比。
沿着原路,她一直奔到帅帐。
帐帘之内,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因着一路狂奔,芷蘅微觉晕眩,秋日凉,她却已素衣微湿,苍白容颜,亦是细汗淙淙,泪光中,她看到李昭南闭目躺在床榻上,血染的衣袍被丢落在地。
他面色不变,只是眉心间的沟壑越发深刻。
挺直的鼻翼,便若这丛丛山脉,毅然高峨。
他半靠着,阖目养神,薄唇冷冷抿着,苍白、没有血色……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芷蘅顷刻泪水蜿蜒,惨白的绝色容颜,被泪浸透。
芷蘅缓步走近床边,泪水滴在李昭南干涩的唇边,她全然没有注意,唐世言与御医正在床边照看,怔怔地看着她。
一袭素衣的女子,柔丝散乱,苍白憔悴,好似那一剑便是刺在了她的心口,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她颓然跌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他心口处隐约的起伏,泪水难抑,素指抚上李昭南刚毅脸颊,泪光摇曳他沉毅的脸廓。
“李昭南,你不要死,不要死……”芷蘅指尖儿冰凉,却不及心上半分,心,仿佛已被冰冻得没了温度,被炽烈的火光一烤,便要四分五裂。
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疼痛。
从未……有过这样心碎的感觉。
即使,是北冥皇宫的冷漠。
即使,是六哥远去的背影……
李昭南,不准死,不许死!
终于,明白了心里那曾强烈的感觉,终于,相信了爱恨本便相依。
否则,那恨如何会如此刻骨?那情如何会这般苦痛?
她恨他,可是……她更爱他。
也许,从那一夜开始,也许,从第一次偷偷看他开始,也许从第一次听闻了他赫赫骄人的威名开始……
“李昭南,我不许你死,我不许!”频临崩溃的绝望侵蚀着她,她泪水决堤,“你起来,你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要冷落我、羞辱我,为什么……什么也不说,为什么……为什么?”
芷蘅语无伦次,一句一句,切割在自己心上,凌迟的痛。
她伏在李昭南胸口,泪水浸透他的衣袍:“你起来,你起来啊,你给我说清楚!”
“杨妃,奕王福大命大,定会好起来。”御医见芷蘅如此,不禁从旁安慰。
芷蘅抬眼看他,泪色凄然:“他会死吗?”
御医看看李昭南,凝眉,不语。
芷蘅心一沉,忽地起身,冲到御医跟前:“很严重是不是?是不是?”
她抓住御医衣袖,御医吞吐难言,看向一边的唐世言,唐世言望着芷蘅狼狈惊惶的样子,眼里竟有几分不易见的失落。
他垂首之间,便掩藏了所有情绪:“我说奕王,就不要装了,你定要这女人给你殉了情不成吗?”
唐世言语声淡淡,便如他一贯的做派,芷蘅一惊,放开御医衣袖,回头而望,只见李昭南已睁开双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凝视着她,照见她惊诧苍白的脸容。
“你……你……”芷蘅一时失语,李昭南却幽幽挑唇一笑,“若被你一剑便刺死了,我……还是李昭南吗?”
桀骜的修眉,傲岸不群的眼神,薄唇悠扬一道弯弯弧度,冷酷绝情的目光,似乎点染了柔和几许。
芷蘅忽又泪下,眼神却陡然暗淡。
她咬唇看他,看着他笑意一点点凝结在唇角,看着他漆黑双瞳里,映着自己纤薄柔弱的剪影。
不可抑制的泪水冲刷着眼中的哀伤绝望。
唐世言递给御医一个眼色,御医亦便识相地与唐世言退出大帐。
李昭南随即微笑:“还恨我吗?”
芷蘅不语,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目光不移地望着他,望着他苍白的唇,漾着勉强的笑纹。
这一剑,没有要了他的命。
可芷蘅却知道,如此要紧的位置,即使他是身经百战的李昭南,也免不了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他冷峻的眸光与自己相对,芷蘅隐隐抽泣:“我恨你,我当然恨你……”
她近乎无情的神情,却止不住泪水簌簌落下。
哭红的双眼,惨白的容颜,素白衣裙犹若秋日里独独盛放的凄美寒菊,柔弱却又倔强万分。
李昭南凝眉敛笑:“那么刚才,是谁……叫我不要死?不准死!不许死!”
他忽而戏谑地望着她,眼里却没有笑意,他缓缓起身,竟走下床榻,芷蘅一惊,夺上一步,却猝不及防,被李昭南单臂拥入怀中,他低眸看着她,漆黑眼里似有压抑的情感,欲诉还休。
他清晰记得,那天乍见芷蘅时,刹那的惊喜。
那种悸动,他似乎从未有过。
芷蘅靠在他的胸前,他起伏不止的心口有灼热滚烫的温度,便曾是温暖了冰冷梦境的温度,便曾是令她遥不可及的胸膛。
“为什么?”她流着泪,双眸似水。
李昭南深深凝望她,自然懂得她眼中流淌的万千情致,他眸光犀利,却卸去了冷冷冰寒。
“为了……保护你!”李昭南望着她,俊眸坚定,复杂的光影纠缠在他鹰锐精明的眸中,令人迷茫不解。
“可是……”芷蘅欲要言语,双唇却倏然被李昭南滚烫的唇牢牢覆住。
那疾风暴雨般的侵袭,令芷蘅止不住微微颤抖,她紧靠在他的胸前,周身顿时酥软无力,渐渐地,她双手不自觉环住他坚实的腰背,芷蘅微微闭目,逐渐迎合着他渐趋炽烈的欲望。
她苍白如雪的容颜,因着他的疯狂而微微嫣红。
她仍然不懂,不懂他冷酷的柔情。
可是,她却再也不能推开这个男人。
这个令她恨入骨、爱入心的男人。
可笑自己,竟直到一剑穿心的刹那才发觉,她竟是爱他的!
李昭南喘息声声,吻落芷蘅耳际,他呼吸急促,声音却有深沉的情意:“芷蘅,这话,我只说一次,可是从此以后,你只能相信我,不许……再胡思乱想!”
芷蘅望着他,忽见他胸前血色渐浓,透了衣襟,芷蘅惊恐道:“你的伤……”
“看着我!”李昭南打断她,强令她与自己眸光交汇。
芷蘅清澈的眼睛,流露着不经意的惑人美丽,他低首,缓缓靠近她,几欲触碰到她嫣红柔唇时,又陡然停住。
纤柔如她,周身笼罩在他温柔的阴影下,他看着她,忽地庄重认真:“自我要了你,便打听了你的一切……”
芷蘅怔然,李昭南目光渐渐情浓:“我们……都一样,都是没有人爱的人,所以……我们只能相爱!”
心头剧烈一颤,芷蘅震动的望着他。
他眉心间仍然紧蹙着深深痕迹,幽幽眸光依旧浓霜暗藏。
可此时,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令她深信不疑。
原来,原来如此!
是的!敏锐如奕王,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如何不会去仔细打探这突然诱惑他的女子?如何不会去细细掌握她从小到大的一举一动?
可是,他或许亦没有想到,他们是如此相似!
就如自己,至今亦不敢相信,威震海内、威名远播的奕王,亦会有这般不堪的身世。
“可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萍院里,不闻不问,甚至……”
心中忽地有一瞬间清明,她眸中骤然一亮,她凝望着李昭南,只见他眉眼微凝,似纠缠着万般痛悔。
这样的目光,她从不曾在他的眼里见过!
自小看惯了女人间钩心斗角的她……似乎有些懂了。
“你……你是怕我的孩子……”
“不错!”李昭南幽声说,“孙如妍可不是简单的女人,她不会允许有人在她之前诞下我的子嗣!所以,我只有冷落你、羞辱你,令她觉得,你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可我不想,最后还是伤了你……”
芷蘅心内波涛翻涌,这个令无数女人倾慕崇拜的男人,竟对自己这般良苦用心?
她目光有一瞬间恍惚,不可置信!
从小,她经历的大多是冷落、白眼与置之不理。
从没有人会在她的身上用一点心思。
可是李昭南,这个看似冷酷无情,传说嗜血残忍的男人,却肯这样对她?
要她如何相信?如何不去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深情?
“你为什么都不说?”芷蘅泪落如雨,一颗颗晶莹泪珠,如断线珍珠,凝结了心中万般凄苦。
李昭南缓声道:“心若有诺,何须多言?”
芷蘅再不能抑制心里的悲喜,是悲是喜,她无从分辨。
她只是扑倒在李昭南怀中,这个曾令她又爱又恨的怀抱。
犹记得第一次于北冥皇宫偷偷看他的情形,那时候,他器宇轩昂、英姿勃勃。
铁血皇子却有着精致如刻的脸廓,并不似传闻中的冷血可怖,那时,她便对他另眼相看。
新婚之夜,他意外闯入她的喜房,她惊诧、惊惧、是否也有一点惊喜?
她不知道。
若那时,闯进门来的不是他,自己又会不会如此决心地要将自己交付?
又是否,是因着如此相同的经历,令彼此第一次相对,便有几分莫名的亲近?
她恨过他,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是因为爱……早已铭心刻骨!
他胸前的血气,依旧浓郁,芷蘅缓缓抬眼,柔指轻抚他起伏的心口:“对不起……”
李昭南眼神却忽地诡秘,眸光陡然锋利:“可是……”
他声音幽沉:“可是霍乘风、你的六哥杨元恪,还有赵昱卓……从此,我绝不许你想他们一次,你只能想我一个人!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他似万分郑重,芷蘅一惊,水眸盈盈颤动,李昭南鹰似的双眸,漆黑深暗,似万丈深渊,只恐一旦跌落便会粉身碎骨。
提及六哥,芷蘅心里难免一悸,六哥,仿佛已是极遥远的名字,早已隐没在了记忆深处。
“怎么?做不到吗?”李昭南目光刺探,深色的眸,波云诡异。
芷蘅望着他昏暗的眼,却忽地一笑:“却只怕奕王不能……”
李昭南一怔:“什么?”
“奕王在这荒山野岭里,还不忘软玉温香,玉竹想也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吧?”芷蘅如雪容颜微微凝红,眸中有水光淙淙。
李昭南眸一暗,随即狡黠一笑:“呵,你吃醋?”
芷蘅点头:“对,听到她说要来伺候你时,就吃醋,还和她争执几句,怎么?她没有向奕王告状吗?”
李昭南冷冷一哼:“她倒是敢!”
说着,放开芷蘅身子,迈步而去:“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芷蘅一惊,连忙追上他:“李昭南!”
李昭南停住脚步,回眸望她,目光柔和几许:“若你叫我杀她,我绝不留她。”
芷蘅心中一动,却黯然垂下了眼:“是吗?那若是……我叫你杀孙如妍呢?你也会杀吗?”
李昭南一怔,眸光冷冷消沉,芷蘅幽幽泪下:“这世上,从未有人如此对我,可是我知道,你迟早亦是令我伤心的人。”
“我不会!”李昭南看着她,看她泪色凄凄如雨,心口处的伤仿佛陡然牵动,竟尖锐地疼。
芷蘅枉然笑了,她并不怀疑他此时此刻刹那真诚的眼神。
可刹那太短、一生却长!
她始终不信,她是可以得到幸福的人!
但心已沦陷,已无从逃避。
她淡淡笑了,抬眸望他:“我做得到……”
他不过要她这句话,就如征战沙场、攻城略地,他要她是他一个人的,可是她却不奢望风流倜傥、赫赫威俊的奕王,能给她同样唯一的情感!
无论他怎样深情、怎样用心良苦,他也都是那个霸道、冷酷、绝情的冷血皇子。
可此时,芷蘅心内已柔软一片,即使幸福只是刹那,即使是这样不可理喻的李昭南,亦令她感到无比温暖。
李昭南伤在心口,无论他是怎样钢铁强健的男子,仍是需要调养,御医为李昭南换药,芷蘅站在一边,惊见李昭南身上无数刀痕伤疤,匆匆那夜,她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累积交织的旧伤,虽只余下浅浅痕迹,可如今看来仍是触目惊心,芷蘅不可想象,李昭南十四岁踏上疆场,浴血十余载,这十几年来,他是怎样一个人熬过了那些岁月?
这一道道伤疤,都昭示着刀枪箭雨里的九死一生,都深刻着沙场冷酷无情的惨烈。
芷蘅柔指不禁轻轻搭在李昭南肩上,只见他心口处的新伤,血色深浓,那是自己一剑所致,想起,又无端心内酸楚。
李昭南微微抬眼,见她神情哀伤,挑唇道:“这会儿到知道心疼了?”
芷蘅脸上微红,未及言语,李民便掀帘而入,身前还有一人被豁然推倒在地。
芷蘅一惊,只见赵金丰赤裸上身,被冻得周身通红,一脸狼狈,目光无神而哀求地看着李昭南,大声道:“奕王,末将真真知错了。”
芷蘅亦望向李昭南,只见他悠慢地穿好衣袍,凌傲的目光,并不看赵金丰一眼:“是你自裁,还是本王亲自动手?”
“奕王……奕王恕罪,奕王恕罪啊!”赵金丰顿时万分惊恐,牛铃一般的眼,直愣愣瞪住李昭南冰冷的脸,“奕王,末将随您多年,忠心耿耿,便请您念在往日恩情……”
仍然还是老一套,李昭南不耐地蹙眉打断他,厉声道:“李民,没听到本王的话吗?”
李民略微一愣,眼色犹豫,随即上前道:“奕王,这……如今北秦屡屡寻衅,我军又因疾病军力大减,若于此时……再因杨妃而折损军力,只恐军心大乱,大大不利,如今,唐兄人马已陆续到齐,正好充盈我军,只待奕王伤愈,我们便可与霍乘风放手一搏,末将以为,倒不如令赵将军充当先锋,戴罪立功,还请奕王三思。”
正值黄昏,火光才燃,明灭不定的火光在李昭南冷酷的脸容上跳跃不明。
赵金丰见状,连忙连滚带爬上前,匍匐在李昭南脚下,连声道:“奕王,奕王,末将愿为先锋,为奕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还请奕王开恩啊,开恩啊……”
平素威风八面、粗犷嚣张的将军,如今却如此样貌,连连叩首,只为活命,李昭南蔑然一笑:“这般样子,本王还能指望着你奋不顾身?冲锋陷阵?笑话!”
说着,转身拔剑,剑光撩动烛火摇曳,如一阵寒冷刺骨的风,扑面而来,赵金丰瞪大双眼,连忙闪身避开,李昭南挺剑上前,突地,胸口一痛,才包扎过的伤口被牵扯撕开,鲜血渗出白色衣袍,芷蘅大惊,连忙上前扶住李昭南,李昭南眉心紧蹙,长剑却抵在赵金丰喉间,寒光凛凛。
赵金丰吓得动弹不得,芷蘅亦惊恐道:“你还动刀动枪?杀人好玩吗?谁让你为我喊打喊杀?”
芷蘅纤白柔指轻按李昭南紧握剑柄的手,她仰首看他,水溶溶的眸子,柔光荡漾。
李昭南凝眸望她,随着她的手,缓缓放下剑来。
胸口撕裂的痛,愈发强烈,他一声闷咳,胸前已一片血色。
芷蘅忙回首急道:“御医,他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怎等芷蘅说完,御医便已匆忙上前,芷蘅扶着李昭南坐下,但见他额上汗珠涔涔,李民亦上前道:“奕王息怒,如今大敌当前,还望奕王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失大。”
李民说着,眼神望向焦急万分的芷蘅,芷蘅不经抬首,触见李民复杂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几分责怪,又似有几分恳请。
芷蘅明白,此事因自己而起,李昭南又是这样的脾性,只恐怕非旁人能劝。
可是自己……又何尝能够劝得住他?
李民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芷蘅缓缓坐在李昭南身边,半依着他宽厚的肩,看御医为李昭南重新换了药,伤口裂开,便有触目惊心的血红,芷蘅看了,不禁凝眉,忍不住轻轻握紧他的手臂,目光疼痛。
李昭南看向她,右手轻轻反握她冰凉的手,芷蘅幽幽看向他,她亦心知此时大沅军队的处境,她试着开口说:“所谓不知者不罪,况且赵将军并未来得及伤害于我,奕王既已惩戒了他,又何必杀他,在此时动摇军心?若是这般,又叫您的左右手下如何看我?祸国妖女?红颜祸水?”
芷蘅深深凝望他:“我不要……”
李昭南目光一聚,望着芷蘅柔白清艳的容颜,她的目光里有几分柔弱、有几分凄然憔悴。
烛火不辞疲惫的急急摇曳,映得李昭南目光阴森。
他低眉,略略思量,转眼看向李民,又望望倒在地上,赤裸上身的赵金丰,脸色黯沉:“还不谢杨妃不杀之恩?”
此言一出,惊讶的不止赵金丰与李民,还有芷蘅。
人人皆知,奕王的决定就是最终决定,他从不在乎后果,更没有人可以左右他,而眼前的女人,却一再打破奕王多年的习惯与规矩,不禁不令人讶然。
赵金丰愣了愣,连忙上前跪好:“谢……谢杨妃不杀之恩,谢奕王不杀之恩,我赵金丰一定肝脑涂地……”
“好了!下去吧!再罚你面壁三日不准出大帐一步,否则格杀勿论!”李昭南一声厉喝,赵金丰立时住了口,诺诺应了。
在李昭南面前如此唯唯诺诺的样子,与他魁梧的身板实在不符。
赵金丰战兢地退出帐去,李昭南方道:“把唐世言那小子给我叫进来!”
李民应了,芷蘅看看李昭南,略微犹豫:“我要不要回避?”
李昭南看向她,勾唇笑道:“回避什么?”
说着,李民已与唐世言走进大帐。
唐世言目光落在芷蘅身上,芷蘅心中一颤,再见唐世言,多少有几分难免的尴尬。
芷蘅心里百味杂陈,原本,她讨厌他,这个掳劫她,令她饱受苦难的男人,可如今,她又庆幸落入江海,既而再见李昭南,得到李昭南如此真心相对。
她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唐世言笑道:“杨妃别来无恙,看来,你果然是奕王的女人没错。”
李昭南一怔,随即看向芷蘅:“你们认识?”
芷蘅望向李昭南,冷冷说:“我也没想到,你果真识得奕王。”
她虽看着李昭南,话却是说给唐世言听,忽地想到什么,芷蘅转眸望向唐世言,唐世言洒逸的微笑,有微微艰涩。
芷蘅并不觉什么,只道:“唐世言,云儿呢?你……你可将云儿怎样了?”
见芷蘅如此关切惊乱的样子,唐世言笑道:“不敢,云儿姑娘,我唐某好吃好喝的一齐带来了,本来……我以为你死了,可没想到……”
唐世言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地笑。
他缓缓低眸,目光便深藏在垂首刹那。
芷蘅丝毫未察觉,只是上前道:“那么云儿呢?我要见云儿。”
唐世言道:“杨妃只需叫李民带您到我方营帐,自可见到。”
芷蘅连忙捻裙,向帐外而去,手腕却突被紧紧抓住,她回首而望,只见李昭南紧紧捏住她凝白皓腕,肃然地望着她:“谁叫你去了?”
说着,目光沉冷地盯向唐世言:“唐世言,你何时见了芷蘅?怎会以为她死了?她怎样掉入了江河?云儿又怎会在你那里?你们……怎会牵扯上了?”
李昭南神情刺探,字字诘问,望着芷蘅的眼,更赫然冰凉。
芷蘅身子一抖,李昭南多疑,她知道,却不想竟会如此多疑。
见芷蘅怔忪不语,唐世言随即笑道:“奕王,这是兴师问罪吗?你才经了生产的妃,便流落街头,被人追杀,若非我出手相救,你能不能见到一个活着的美人儿还不一定,只是我来途中,亦被人暗算,该是霍乘风的人,才导致杨妃掉入兴江,从此无踪,云儿姑娘也才一直随在我的人之中,如此说,奕王可相信吗?”
李昭南看着唐世言,他与唐世言虽只有匆匆数面,却交情甚笃,向来相惜。
只是敏锐如他,唐世言看着芷蘅的眼神,和幽幽失落的口吻,不得不牵动他敏感的精神。
他缓缓放开芷蘅手腕,低眸看她:“你被人追杀?”
亦想起御医当时的言语,芷蘅产后风寒,身子大损,只恐非一两日可歇养好。
所以,她面色才会苍白至此,盈盈素腰不经一握。
芷蘅不语,心底疼痛被无端牵动,孙如妍夺子之恨,她不能忘记。
泪意流动在眼底,李昭南凝眉,心中顿时明了:“我们的孩子,没人可以夺走。”
芷蘅一惊,抬眸望向李昭南,她从未与李昭南提及半句,他却可如此洞悉自己的心事。
便如他攻城略地、沙场拼杀,机关算尽、料事如神!
李昭南说着,转身走到桌案旁。
大帐之内,烛辉摇漾,李昭南铺一展长卷,乃一纸战图,唐世言与李民见状,便连忙随到桌旁。
李昭南手指一处,以朱红色点了的地方,道:“北秦军队埋伏于南越至齐豫必经山道,我军本可强攻过境,可如今我军受疾病困扰,叫霍乘风得逞,不断侵扰南越边境,这月来,我军按兵不动,只待唐兄援军到来,可形势仍不乐观,这月余我军已无形耗损了上万军力,若要冲过霍乘风的布防,恐也非易事。”
李昭南的话,芷蘅并不全懂,只是懵懂地站在一边,看着李昭南手指战图,指点江山。
唐世言亦道:“奕王,若是这疫病一天不止,也只恐怕霍乘风与我军行迂回战术,拖延时间,导致最终我军耗损而退,亦不无可能。”
李民忧虑点头:“只是这疾病凶猛,群医束手无策,恐是个不寻常的病疫,怎是说止便可止住的?”
“无论怎样,我们明天便必须出兵,与霍乘风周旋一阵,一探虚实,否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归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李昭南凝眉思索,郑重说。
疫病?
芷蘅脑中突地一念闪过,想到那日罗永与紫樱未完的对话,似是对于大沅军队疫病有所提及,她顾不得仪态,竟自插口道:“疫病?或许可找些世外奇人,许能医治也说不定。”
李昭南看向她,微笑道:“奇人?这荒山野岭,到哪里找什么奇人?”
芷蘅道:“我落入兴江,昏迷很久,醒来时,有一对兄妹在我身边,他们住在山里,似是以行医为生,哥哥罗永医术高明,我身子若无他悉心照料,恐早已不能站在这里。”
“罗永?悉心照料?”李昭南蓦地敛笑,目光陡然沉暗,“男人吗?”
芷蘅一惊,见李昭南眸底阴冷淙淙,适才温切骤然不见,烛光幽幽昏冷,芷蘅却感到脸上蓦然一烫,略略侧眸望一边李民低头含笑,唐世言微微垂首,神色不明。
芷蘅赧然道:“李昭南,你……”
烛影淡了轻红,她绯红面容,似朝霞落染的天际,朦胧如雾,李昭南面无表情,冷峻双眸却幽沉可怖:“这世上,敢与我这样说话的,只你而已!”
芷蘅心头一悸,随即涨红了脸,她转身负气而去:“多疑!我要去找云儿,你们说的我不懂,我说的你不听,留着无用。”
手腕再被紧紧攥住,回首见到李昭南漆黑双眸,她仰首看他,他薄唇微微一动,眉峰冷肃,却缓缓放松了力道,目光亦渐渐沉下,他放开芷蘅的手,转身,目光重新落在一纸战图之上,欲言又止。
芷蘅微微一怔,犹疑地看着李昭南,他却只是低头观看战图,转而沉声对唐世言道:“唐兄,明日,你带人自山南切入,插入霍乘风大军后方,探明虚实,李民,你领一路跟随唐兄,随时支应,我带三千精兵,于山正面攻打北秦军,吸引北秦军队与我一战,如此当万无一失……”
此言一出,芷蘅顿时大惊,李民亦惊愣在当地:“奕王……”
“李昭南!”芷蘅夺步桌前,素衣拂过沧桑战图。
她怔怔望着李昭南,李昭南冷酷双眸与她相对,他两道修逸剑眉,英气纵横,冷冷双目有赫赫威严的睿智与威慑,令人肃然。
“不要再叫我李昭南!”李昭南冷冷说,芷蘅微怔,随即敛眸,容色却显得坚决:“奕王……”
“什么事?”李昭南静静看她。
帐内火光丛丛,突而昏黄黯淡。
李民与唐世言面面相觑,芷蘅却扬眸道:“你……你不能去,你这样的情况怎可能上战场?适才,你拿剑都会令伤口裂开,流血不止!这个时候,你却还要逞强?若有个万一……那我……”
她一声顿住,李昭南眸光一烁,狡黠一笑:“那你怎样?”
“我……”芷蘅咬唇,满眼柔情,漾作一泓红云,烧热脸颊。
她侧眸不语,泪意却隐忍在眼眶中。
李昭南平声道:“我不会败给霍乘风,绝不会!”
芷蘅抬眼看他,泪水终究跌落:“可是……”
她哽咽难言,唐世言淡淡一笑,拉了李民的衣袖,李民随即会意,恭声道:“奕王,属下与唐兄先行告退,准备明日一战。”
李昭南点头。
帐内顿时寂静如烟,火烛盈盈,燃烧成灰。
李昭南缓步走近芷蘅,望望帐口,玩味笑道:“如今只你我二人,说吧,那你……怎样?”
芷蘅一怔,嫣红容颜火烧火燎,她知道,他明知故问!
李昭南见她不语,只是脸颊红似云霞,静静垂着的素白衣裙如夜色下款款羞涩的晚莲花,动情盛放。
他一步上前,不再追问,只是拥她入怀,坚定道:“即使有伤在身,霍乘风也不是我的对手!难道你不信我?”
芷蘅含泪摇首:“不是不信,是……”
是什么?她说不出,她只是泪如雨下,湿漉漉的面容梨花带雨。
正自无措,突地,唇上有滚烫的温度,令周身一颤,顿时如火纠缠。
芷蘅一惊,李昭南突如其来的深吻,令她片刻怔忪,她眼看着他深情的目光,一寸寸温柔,那是这冰冷双眸中极少见的柔软。
他久久吻她,直到她身子软弱无力,娇喘吁吁。
“叫我昭南。”他忽而目光迷离,深情入骨。
芷蘅蓦地怔忪,忆起适才他沉冷的一声呵斥,他说——不要再叫他李昭南!
不可否认,那个刹那,她的心有一丝丝疼痛。
她以为,他对她,终没有深切的情意在心。
泪意涌动,几乎淹没了视线。
“昭南……”她试探着弱声开口,在李昭南面前,似乎她总是无比柔弱,有流不完的眼泪。
她不知,这许多委屈从何而来,只是在他的面前,泪总如倾。
他低首,呼吸在她的耳际:“等我!”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她无法阻止李昭南出战,他的决定永远是最终的决定,即使自己偶尔左右过他的想法,可李昭南终归是李昭南,是那个战马之上,无人匹敌的沙场王者,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血皇子!
他驭马江山,早已习惯了九死一生!
他纵剑疆场,早已看尽了血流成河!
鲜血与伤痕,早已是太过稀松平常之事。
她于是涩然一笑,极力绽放一个柔美笑容:“我等你!这一次,不要……再让我等得那么久……”
芷蘅目含浓雾,小心隐藏着上一次等待余留的刻骨伤害。
可李昭南,却依然轻易窥知了她眸底深深浅浅的痛楚。
他点头,俯身狠狠吻她。
双手纠缠她绵长青丝。
青丝漫长,人生却短!
他曾用性命换取他半生荣耀。
而如今,他却愿尽一世,与怀中女子长相厮守!
他们所经历的、那些曾经的伤害与痛苦回忆,便俱随着烛火燃尽在一泊光影中……
似乎从此,他们便唯有彼此!
第十三节 明枪暗箭
山气流荡,瑟瑟风寒。
穿过丛林荒野,便是山岭巍峨的气派,浮云缭绕,奕王军队三千,于抱云山正面直过山岭,大营之外,奕王甲胄浮光,凛凛威严,芷蘅立在大营口,云儿已回到了她的身边,站在她的身后,山风扬起她翩然裙纱,绝色女子忧色忡忡,目光若烟水沉沉浮浮,渺然云天之外,与那一束犀利淡定的眸光相触,她远远望他,望着他终究策马执鞭,扬长而去!
尘沙迷蒙了双眼,芷蘅只感到眼底涩涩然一阵酸楚。
云儿道:“公主,回吧,已看不见了。”
李昭南的身影早已消隐在山色荒凉之中。
他的身上还带着随时可能开裂的伤口,伤在心口,足可致命,可是他跨马横剑,依然眼神如炬,不曾减损半分威慑。
芷蘅缓缓转身,心里浅浅流过的丝丝后悔与痛楚,纠缠往复,不眠不休,已折磨了她一整夜。
昨夜,李昭南的怀中,她很想一切回到过去,她没有举剑刺穿他的心口,她亦宁愿,他从没有那样深情的目光,也不愿此时此刻,他带伤上阵,强逞不顾。
远远一路,她走得格外慢,似乎这样就不会与他渐行渐远。
忽地,眼前出现一角素色衣袍,静立不动。
她抬眼望去,豁然一惊。
目光顿时凝住,这个人站在她的眼前,目色阴森、面如黑铁。
正是赵金丰!
芷蘅身子一抖,云儿亦惊凝道:“公主……”
“我们走。”芷蘅强自镇定,侧身走过赵金丰身边,赵金丰的目光却始终盯住芷蘅柔丽的背影。
山风湖色不及这背影一分绝艳。
赵金丰目色微眯,远远望着,暗自握紧双拳。
李昭南带三千精兵,大张旗鼓,旌旗飒飒入山行道。
森森山林,枯树残叶,越是接近齐豫,便越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忽地,不远处雀鸟惊飞,令李昭南眉心微蹙,暗自戒备的手按剑柄。
果不其然,两端山崖突地万声齐鸣,四野茫茫,日色迅疾被黑压压一片人群遮掩,刀兵林立,山丛无色,天空浮云暗淡,霎时失了静谧。
李昭南抬首而望,但见四下被北秦军牢牢包围,喊声最盛之处,一人高立马上,俯视眼下一切。
“奕王别来无恙?”
是霍乘风,他面无表情,遥遥问候。
李昭南眸一暗,唇角微微勾动:“拖霍兄的福。”
霍乘风低声笑道:“好说,李昭南,南越之耻,铭记于心,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若不杀我,我定要你加倍偿还!”
霍乘风一字一字,渐趋阴狠,目光在日色下依然冷意森森,李昭南却云淡风轻,不屑一笑:“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本王从不记得!”
霍乘风冷笑:“事到如今还要逞强吗?”
霍乘风挑眉道:“奕王纵马天下、所向披靡,却不想竟被一区区女子所伤,刺中心口!风流倜傥的奕王,何时变得这样多情了?”
李昭南眉心一蹙,心头剧颤。
霍乘风一言一句,显然对于大沅军营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难道,竟有奸细不成?
自己的军队,常胜之师、天下无敌,从来律军极严,军法如山,李昭南从不想,会有人背叛自己!
他迅速平复脸色,上风阻隔,却亦能清晰看到霍乘风得意冷笑:“李昭南,若你肯向我跪地求饶,我兴许饶你一条性命!”
此时,大沅军队被围山中,四面是敌,林立黑甲兵,乃霍乘风多年暗自培养的精兵奇锐,极少现身于战场,看来此番,霍乘风亦是下了极大决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李昭南微微一笑:“呵,我李昭南此生,素来不知何为求饶二字!”
说着,长锋出鞘,寒光毕现。
李昭南微微凝眉,心口伤处牵动,似要裂开!
霍乘风眸中精光骤盛,厉喝道:“好,果然是李昭南,凭你此言,本太子留你全尸!”
话音未落,万剑抽离,天幕无光,林立的黑甲兵噌噌拔刀横剑,直向被围的大沅三千精锐。
李昭南见状,顾不得心口开裂般的疼痛,扬剑过顶,直向高处骏马之上的霍乘风!
“废话少说,霍乘风若你是条汉子,便下来与本王决一死战!”李昭南分明额上汗珠淋漓,心口有湿粘的感觉,伤口大概已经流血。
还好,战甲不会被浸透,不会令霍乘风轻易窥知自己的勉强。
只希望唐世言与李民速速赶到,只望霍乘风亦如从前般好大喜功,听闻自己亲自率兵前来,便会倾一切兵力前来围攻,唐世言该会顺利到达山内北秦军营地,北秦为兵多少,该有个大概。
霍乘风冷冷一哼:“好,本太子便要你死得心服口服!”
说着,霍乘风自骏马跃下,战袍飘扬,寒剑随即出鞘。
冲出数十米,直到李昭南跟前,李昭南亦跃下马来,剑锋茫茫,火星四溅,刀兵相向中,两军兵士亦绞杀在一起。
霎时,杀气漫天,血光如烧。
大沅势寡,却顽强坚决,北秦人众,更士气大振。
优劣之势,一时难分。
霍乘风一剑直指李昭南脖颈,李昭南侧身避开,用剑隔开,两道目光相对,戾气相撞。
霍乘风冷笑:“李昭南,你速速投降,还来得及,我众你寡,莫要枉费了那许多人命!”
李昭南不屑嗤笑:“哼,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以三千精骑,破敌十万,窦建德是否也如太子一般嚣张狂妄?”
霍乘风眉一肃,立时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李昭南一言似乎提点了他,李昭南何等之人,用兵之神,确可与当年唐太宗相提并论,如今他以三千人贸然进山,想来,颇为蹊跷。
一个走神,李昭南剑走偏锋,直刺霍乘风咽喉,霍乘风一惊跃开,李昭南便逃离开他的控制,反而占据上风,跟着一剑追至,霍乘风心思顿乱,反复思量李昭南目中深意,步步后退。
身边一侍从突地上前帮衬:“太子……”
一声仿佛惊醒梦中之人,霍乘风立时道:“哼,李昭南,当我不知?你山中老弱病残,还有多少战力?休要再行逞强!你竟自比唐太宗,呵,倒不怕天下耻笑!”
说着,挺剑上前,直对李昭南心口。
李昭南侧身避开,挥剑隔挡,冷目看他一眼:“是吗?太子是否过于自信?”
“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的,恐怕也只有奕王!”霍乘风见李昭南握紧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未战几时,汗水已淋漓而落,心知他心口一剑,想必伤势严重。
于是,一剑震开李昭南,李昭南果然身子踉跄后退,若是平日,这稀松平常的一招,如何能令堂堂奕王后退数步,霍乘风长笑一声,趁机剑指李昭南咽喉,李昭南未及退避,正是一惊,霍乘风却忽地停手,得意笑道:“李昭南,你输了!”
当今天下,可生擒奕王之人,恐已绝迹。
霍乘风正自得意,却听身后忽然一声高喊:“着火了,着火了!”
霍乘风转身望去,但见隔山之处,一片火光喧天。
秋日,昏黄天际,顿时流红一片。
霍乘风转眼望回李昭南,李昭南深黑眼眸凝着冷冷秋寒,挑唇笑道:“太子,还不速速回营救火?待到粮草烧尽,不知齐豫可有足够的储备,供北秦大军消耗?”
“李昭南!”霍乘风剑刃一挺,李昭南低首避开,霍乘风虽力道强劲,却已然心乱,一剑刺偏,再无时机,李昭南身前已冲上数十死卫,誓死保护奕王。
李昭南幽幽笑道:“霍乘风,没想到这许多年,你仍是如此不长进,好大喜功、轻举妄动,听闻本王亲自进山,便如此迫不及待!呵……”
李昭南忽地眉心一蹙,肃声道:“霍乘风,这次输的……还是你!”
一声掷地,便只见自北秦军后方,传来阵阵杀声。
霍乘风再是一惊,凝眉不解,却强笑道:“李昭南,你明明只带三千人进山,其余兵力俱留在了山营中,休要虚张声势,玩雁门之围的把戏。”
想李昭南既崇李世民,未必不会学了李世民当年的把戏,雁门之围,唐太宗只以旌旗战鼓之声,退突厥强敌数万,年纪轻轻、一战成名。
李昭南淡淡道:“太子,难道你收买的内奸,没有告诉你,我大沅援军已到,大营安插于半山之外,与我军遥遥相望吗?”
霍乘风一惊!
援军?他明明听闻,李昭南修书李稔请求增援,却被太子等人力谏阻止,大沅不欲增兵南越,只令李昭南迅速休整,如今,他援军何来?
正自犹疑,只见适才被自己占据的一方山头,果然再度鼎沸,上万兵将,横刀持剑,声声喊杀冲天。
难道……自己又是差了李昭南一招不成?
便果真如他所说,自己太过于急切的心,反而适得其反,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不甘地咬唇,李昭南厉声道:“认输吧,霍乘风!”
霍乘风望着他,山风呼啸,秋气纵横。
忽然吹开他紧蹙的双眉,霍乘风的眼神倏然闪烁:“呵,李昭南,那可未必!”
李昭南一怔,他的神情,仿佛别有用意,正自思索,霍乘风却一声令下:“撤!撤回营地,救火!”
他跃上战马,马踏血尸,适才的一场血战,令草木凋零。
“奕王,追吗?”身边之人小声询问。
李昭南见霍乘风战马奔远,方捂紧胸口,闷声咳嗽。
适才,他已强撑了太久,此时终于不能支撑,面色煞白。
他以剑撑住身体,战甲之上已有丝丝血水流渗,身边之人见了,忙扶稳他:“奕王……”
李昭南知道,此时,只要他一声令下,唐世言的人足可将霍乘风生擒活捉,令北秦军大败一阵,可霍乘风适才的神情,不得不令他思忖。
他可使计用诈,霍乘风如何不能?
所谓穷寇莫追,何况,他的伤势,亦不容他再度逞强。
“回营。”
一个手势,高立山头的唐世言亦会意。
马蹄阵阵,大沅军亦损失惨重,尸陈荒山,遍野血色。
山气浮游流荡,峰峦尽处,一痕流云似血,忽而暗淡了整片天空!
大沅营内,帅帐之中。
云儿突地跑进帐来,气喘吁吁,芷蘅连忙道:“怎样了?可有消息传来?”
云儿喘匀一口气,道:“有,有……听说……奕王……奕王已经回来了,北秦军营大火。”
云儿说话不得要领,芷蘅急道:“奕王可安然吗?可有受伤吗?”
云儿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你怎不问清楚些?”芷蘅责怪道,目光中忧虑万分,想起李昭南心口伤重,便是一阵锥心刺痛。
哀哀的神情,令云儿万般不解:“公主,您……您何时起,如此牵挂奕王的?您不是……”
芷蘅心一动,云儿的一句话,再令他忆起了李昭南种种冷酷绝情的温柔,那些过往,的确不堪回首,可李昭南的用心,却更令她终生铭刻。
这世上,唯一肯为她而用心良苦之人!
“云儿,我们错怪了奕王。”芷蘅未还曾来得及与云儿说起这些,云儿凝眉道:“错怪?”
芷蘅点点头:“云儿,日后见了奕王不要再是这样横眉冷目的,他将我遗弃在王府的角落,原是为了保全我,却想不到如此之快,便会出征在外,事与愿违,想他也是万般无奈。”
“可是,可是他怀疑公主,他……”云儿犹自气不过,芷蘅却忽地失笑,他怀疑过她与霍乘风的确不错,可那不过因为他心高气傲,负气吃醋,如今想来亦有几分甜意,“云儿,他是人不是神,他的传说有假却也有真,他冷酷多疑,我本也不该苛求,况且……霍乘风他……”
霍乘风,在那个寒夜月下,的确对她表现得深情款款,李昭南的误会,如今想来,也只怕非全然无理。
“他怎样?”云儿正自追问,却听身后突地传来一男子声音。
“北秦太子对杨妃,怕亦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云儿与芷蘅一惊,但见帐帘掀动,霍然走进一人。
那人身形魁梧,目光森森,眼神里有一股不明的情绪冲击而来。
正是赵金丰。
芷蘅大惊,云儿亦连忙奔到芷蘅身边:“公主……”
芷蘅强自镇定,肃然道:“赵金丰,你来做什么?”
芷蘅不禁望向帐口,想帐口处应有兵卫守护,赵金丰怎可如此不声不响,便闯进帅帐之内?
这一次,他没有随军出征,是李昭南对他的惩戒。
赵金丰步步逼近,狂放的目光打量芷蘅一身纤柔绝艳,她眉不画而翠,唇柔美嫣红,素面朝天,亦有清艳绝尘的美丽。
“真美,不愧是奕王都逃不过的女人。”赵金丰忽地一步上前,扣住芷蘅纤腰。
芷蘅大惊失色,正欲呼救,却被赵金丰捂住双唇,云儿连忙叫道,“来……”
一声未及发出,赵金丰便一掌将云儿打晕在地。
芷蘅惊惧凝眉,口鼻却皆被赵金丰大手牢牢捂住,发不出丝毫声音,他的手上有一股奇异味道,芷蘅只感到身子一软,眼前顿时昏黑一片……
李昭南大军回到营地,日色已渐沉。
李民紧随在李昭南身后,生怕向来强撑的李昭南不期然倒下。
毕竟伤在心口,可大可小。
李昭南走进营地,便感觉气氛甚为诡异,安静异常,往日里迎他之人,皆不见来。
心中顿觉不安,步步谨慎,行至帅帐口,赫然惊见六名心腹俱都躺倒在地,立时脑中嗡然巨响。
顾不得心口伤处,连忙快步而行,掀帘而入,但见云儿坐在地上嘤嘤哭泣,见他进来,一双哭红双眼望着他,惊恐万分。
“芷蘅呢?”李昭南见她样子,心中已冷却半截,四下观看,帐内静谧,不见芷蘅踪影。
“说话!”他一步上前拉起哭泣的云儿,染了血色的手将云儿青色衣襟沾染,云儿大惊,面色煞白。
“奕王!”李民生怕牵动了奕王胸口伤处,连忙开口欲劝。
李昭南却抬手挥开李民,一双深潭冷眸,仿佛欲将云儿顷刻淹没。
云儿哭着颤颤开口:“奕王,公主……公主她被那个赵金丰抓去了,我……我被打晕,我……我不知道他将公主带去了哪里,奕王你要救公主,要救公主啊,公主已经受过太多苦,您一定要救公主……”
云儿语无伦次。
李昭南亦立时牙关紧咬。
好个赵金丰,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难怪霍乘风对大沅军营了如指掌,难怪北秦可安然坐等大沅自我耗损。
原来,果然有奸细!
“李民!”李昭南厉声喝道,“去,将赵金丰原先部下一个不落地都给我抓起来!”
想赵金丰一人设计出营不难,若要将所有部属带走,却绝不容易,莫说人心未必齐整,便是齐整了,如此阵仗,留守军营的守军亦不可能只伤了帐口六人。
可奇怪,为何今日军营如此安静。
亦无人对帐口昏厥的六人有所留意?
“奕王……”
正想着,李民匆匆进帐,惊慌道:“不好了奕王,我军大多昏迷在各自帐中,唯有营前几人幸免,我询问了,说赵金丰确实于不久前出营,身上扛了一白色布袋,奕王……”
“大胆赵金丰,我饶他不死,他却恩将仇报!”李昭南目光凛凛,森冷冷的寒意直透眸心,他一掌几乎将身边案桌拍裂,心口的伤处,痛入骨骼。
他咬牙,身子却倒下去,勉力撑住,紧捂胸口的手,已血色鲜红。
“奕王。”李民连忙对云儿道,“云儿,去传御医,快去……”
云儿不知所措,她入营时日无多,并不知御医何在。
李民忽地一怔,随即道:“不行,现在全营上下,除了疫病在身之人,全部被迷晕。”
李昭南推开李民,拔剑冲向帐口:“霍乘风,一定是霍乘风!”
霍乘风适才一句冲进耳里。
他说,那可未必!
原来,他与自己一般,皆派人潜入后营,只不过自己是明修栈道,他却暗度陈仓!
李民忙追上李昭南几步:“奕王息怒,此时此刻,您需养好伤势,方能与北秦决一死战,营救杨妃……”
李昭南痛悔地凝眉,他与芷蘅,才经过了一番恳切、真心相对。
他此生,也许唯一一次流露真情,却来不及更多疼爱,本便饱受磨难的芷蘅,却又遭横祸。
想霍乘风那夜月下,拥着芷蘅不肯放手的样子,想来早已对她心怀不轨。
李昭南紧握剑柄,指节欲裂。
“霍乘风,这一次,本王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李昭南一剑劈断身边桌案。
巨大的响声,震慑心房。
云儿望着,竟吓得忘记了哭泣。
她只是看着这个浴血归来的铁血将军,眼里逐渐浓郁的悔恨与深情交汇。
似乎,有点懂了。
芷蘅临走所说的一番话,也许,她们真真曾经对于奕王误解极深。
至少如今看来,奕王对芷蘅情意不浅。
帐内,静得窒息。
忽地一人在帐外高声叫道:“奕王,北秦使者有要事求见奕王。”
李昭南眉峰一肃,看向李民,此时来人,怕是绝非善意。
李昭南收敛情绪,冷峻的脸,顿时一如平常,喜怒无形:“进来。”
帐帘掀开,进帐一人,中等身材,眉眼带笑,一副小人脸孔。
李昭南道:“你是何人?”
那人躬身一礼:“奕王,小人北秦参军刘凡,有要事禀告奕王。”
北秦参军!
李昭南冷冷坐在帅座之上,俯视座下眉目傲然的使臣,心中翻滚,面色却不动分毫,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不语。
刘凡身上不觉一股寒意笼罩,却勉强一笑:“奕王,小人正有我北秦太子一封密信,交与奕王,杨妃现已先行到齐豫皇庭做客,静待奕王大驾!”
李昭南示意李民伸手接过刘凡递上的信笺,展开望去,但见信上,确乃霍乘风亲笔,想来是早已写好,只待自己回营,便令人呈递而上,看来,霍乘风早已成竹在胸。
“两军交战,胜负不论,明晚亥时,齐豫兴安宫大宴,望奕王赏光——霍乘风!”
李昭南看罢,顿时怒从心起,豁然起身,眨眼之间,腰间佩剑已铮然出鞘,剑锋直逼刘凡咽喉要害,刘凡一怔,一动不动。
看那刘凡一副文弱,面对长剑寒锋,未及洗去适才激战的血色,却只是面容稍霁。
李昭南将信笺重重甩向刘凡,目若深潭,深不见底,一柄寒剑,一道目光——
剑冷及不上深眸半分犀利。
李昭南的眼神似鹰隼低旋于天际,直欲将眼前之人瞬时撕裂。
刘凡看着他,面对剑锋皆不曾退避的神色,却被李昭南的眼神夺去了光采。
他喉头略略滚动,面对人人闻风丧胆的奕王,说一点不怕定是假的:“奕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少废话!回去告诉霍乘风,本王一定去……亲手取他首级!”
一声威赫,震慑心房,剑锋一横,便在刘凡颈上留下一道鲜明血痕。
鲜血沿着剑锋淌下,亦如李昭南心口伤处,映红了眸底。
刘凡面色煞白,李昭南轻轻挑动唇角,讽刺地看着怔忪的刘凡:“霍乘风,如此小人手段,早已不配做我李昭南的对手!”
言毕,还剑入鞘,血光却依旧腾腾。
刘凡定了定心神,此番来到大沅营帐,本是怀着万般信心,只是他未曾料,李昭南非但未失方寸,反而威武如常。
“奕王的话,刘凡一定带到。”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颈上的剑痕刺痛非常。
这一遭,险些送了性命。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李昭南的心思向来无法揣测,他行事从来不问世俗,只问自己,从不在乎外界传闻,沽名钓誉。
似乎,在他的心里,什么也不在意。
而杨妃在他心中又有几分重量,亦不可推测。
只是侥幸保留性命,刘凡哪敢多留,连忙退出了帐子,匆匆而去。
李昭南心口伤处,血流早已如注,李民连忙夺步上前,扶稳李昭南身体:“奕王,这……摆明了鸿门宴,我们只怕要从长计议!况且您现在身受重伤……”
“住口!”李昭南修眉一横,声色俱厉,“难道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落入贼人之手,你还要我留在营中养伤不成?”
“可是奕王……”
“别说了,去传了唐世言来,看他军中可有大夫。”李昭南卸去战甲,云儿大惊,叫出声音,李昭南胸前已被鲜血染尽,大片血色,腥味儿直扑鼻息。
云儿顿觉得失态,低下头去,李昭南看她一眼:“怕就不要看。”
云儿只见李昭南撕开胸口战衣,血肉已然模糊,粘连着浴血战袍,他脱下战衣,望向云儿:“去替我取些清水来。”
云儿依言去了,将水盆端到李昭南面前,却双手颤抖不敢看他,李昭南淡淡道:“你去吧。”
说着,李民掀帐而入,唐世言与一名大夫急急走进帐子。
“奕王,叫大夫给您瞧瞧……”李民声音焦急,李昭南却厉生生看向他,“谁让你将大夫带到这儿来?还不去瞧瞧那赵金丰到底是使了什么把戏,将全军迷倒?如此……万一霍乘风举兵而至,要我们坐以待毙吗?”
李民这才领会奕王用意,连忙道:“是,属下愚钝,这就去。”
转眼望向不知所措的大夫,大夫犹自道:“可是奕王伤势……”
“我不碍事,自可处理。”李昭南冷冷一句,唐世言却笑笑,“你还是这样逞强。”
李民带着大夫出帐。
李昭南以清水将伤口污血洗净,顺手取出一支白瓷玉瓶,将药水倒在棉布上,熟练的手法,是常年征战,浴血沙场练就的本事。
云儿站在一边不敢看,李昭南的伤口几经开裂,怕已感染,脓血不断涌出来。
李昭南无法自行包扎,望向唐世言:“愣着干什么?”
唐世言笑笑:“你不碍事,可自行处理啊。”
这种时候,怕只有唐世言还可如此调笑,李昭南不理他,问道:“北秦究竟来了多少人?可真有十万之众?”
唐世言一边包扎一边淡声道:“怕果然是真,那日,霍乘风不过带人一万与你对敌,我与李民各带五千人迂回至北秦军营,之所以未轻举妄动,只放了一把火,打乱霍乘风阵脚,再虚张声势,按照你的部署,行疑兵之计,便是因为,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李昭南暗自凝眉,唐世言将伤口包好:“奕王,我们……恐需找到疫病因由,尽快驱除病情才好,否则这样发展下去,皇上又不肯出兵增援,总有一天支撑不住。”
“唐兄,烦你去寻一位叫作罗永的人。”李昭南蓦然忆起芷蘅的话,唐世言说的没有错,一切束缚他的根源,不过便是这来势汹汹的疫病,否则,他岂容霍乘风如此嚣张?
唐世言一惊,随即笑道:“可是杨妃那日提及的世外奇人?”
李昭南不语,幽沉目光只望着帐外昏黄天空。
在这山中,已太多日子,也许,确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好吧霍乘风,便要我李昭南领教领教,你究竟还有何本领!
“唐兄,这里一切拜托你了,若明日寅时我尚未回来,你便先令一万人趁夜暗中撤回大沅,再过半月若我仍未见回来,便再撤兵三万,趁夜暗自回撤,将旌旗插满,以疑北秦,若是一月后,我仍未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你便带剩余军队尽数撤回大沅,无须拔营,趁夜撤走,若遇追杀,我那三千精兵定会誓死护你突出重围,你的人……可令置身事外,不必再参与在这场战争中。”李昭南披衣起身,略微活动左肩,还有牵扯的疼痛。
唐世言越听越是心惊,不解道:“明日奕王欲要何往?”
李昭南眉目肃然,低沉道:“霍乘风邀我明日亥时齐豫兴安宫大宴!”
唐世言一惊,忙道:“奕王,这摆明了鸿门宴,您还要前去?我们不如……”
“芷蘅在他们手里!”李昭南厉声打断唐世言,幽幽望向他,森森双眸,冷光如刀。
眸底似有深沉的、压抑的、克制的狂风暴雨,一旦爆发,恐将淹没整座城池一般。
他临行,布下如此疑兵之计,只怕已抱着必死决心!
李昭南自怀中掏出一块流光金牌,沉沉看向唐世言:“这个给你,我军中之人,皆要听你号令!”
唐世言一时怔忪,缓缓接过金牌,这是李昭南给予他的充分信任,只是他的眼神,森冷得恐怖。
在他印象里,李昭南如此纠缠压抑的眼神并不常见,可每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恐都将会有一番风雨。
黑夜,浓如苦墨。
星天交织月影疏离。
一阵阵噩梦频频袭来,芷蘅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软绵绵的,仿佛稍一用力,便会伤及五内。
她缓缓睁眼,素白的凌绡花帐雾蒙蒙一片,触手之处是极细滑的绫罗料子,屋内有淡淡轻细的烟,袅袅似云,清淡的香,令昏沉的头渐渐清醒了些。
“你醒了?”一人声音熟悉,清朗中带着几分薄冷。
那是酷似六哥的声音,那是……
芷蘅豁然一惊,是霍乘风!
芷蘅起身,细指挑开绫丝花帐,赫然望见,华美的屋室内直直立着三人,一个侍从打扮,而中间那如温玉一般的人,修长身子,一身青衣荡漾,眉目间蓄着久别重逢的惊喜,正是霍乘风,而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牛铃般的眼睛、黝黑的脸孔,竟是……赵金丰!
芷蘅忽地忆起,自己是被赵金丰掳劫而来!
她惊道:“赵金丰,你竟通敌背主!”
赵金丰冷冷一哼,目中尚有浓浓恨意:“哼,休要与我说这些个大道理,我赵金丰对他李昭南忠心耿耿,立下过汗马功劳,可他却为一个女人,当众羞辱于我!我赵金丰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这都是他自找的!明儿个就是他的死期!”
霍乘风修眉凝聚,低声说:“赵将军且先退下。”
赵金丰挑一挑唇,轻佻地望一眼床上青丝如瀑的绝美女子,自然会意了霍乘风的心思,随即转身出门,侍从亦懂得了,便随着跟出了门。
芷蘅见状,自也不必多想,霍乘风的眼神已然渐渐痴狂,她立时花容失色,惊恐地望着步步逼近的霍乘风,此刻,清爽的青衣,竟似地府恐怖的修罗,令芷蘅心神俱颤。
“霍乘风,你……你……”她咬唇,双眸凝水,欲要起身下床,霍乘风却一步冲到身前,反手便将想要逃跑的她牢牢锁住。
纤瘦的身子,被他紧紧拥在胸前,那强劲的力道,令芷蘅几乎窒息。
霍乘风的相貌明明潇洒清逸,比着李昭南更多了几分儒雅,可为何,他的怀抱却及不上李昭南半分安稳温暖?
“你瘦多了。”霍乘风的呼吸近在耳边。
“放开我……放开!”芷蘅明知徒劳,却只能如此说。
霍乘风更紧地将她锁住,喘息渐渐急促:“放心,我今天不会要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李昭南死在我的手里!让你死了这条心,到时候……只怕我不要你,你也会投入我的怀抱!”
芷蘅心中一悸,震惊得望向霍乘风。
只见霍乘风弯笑的眉眼,却隐着冷冷寒意,不禁令人遍体凉冷。
“你……你要怎样?”芷蘅泪水落下,却倔强地冷冷看她。
霍乘风目光似有一瞬间惊艳,如此凄白的面容,泪水点染她万种风情,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惑人尤物。
“你不知我想怎样吗?”手掌忽地在芷蘅玲珑娇躯上肆意游走,芷蘅顿时一瑟,企图挣脱他的掌控,“放开我!霍乘风……你卑鄙……”
身子忽地腾空而起,芷蘅大惊,定睛看时,已被霍乘风打横抱起,两人一起跌入到柔软的锦丝香被中。
“霍乘风……不要,放开我……”芷蘅剧烈挣扎,霍乘风却只若不闻,将她纤细手腕扣紧,按牢在床被间,“你对李昭南竟如此痴心吗?他风流出名,不可能全心对你,而我不同,我可以休掉素月,而你,就是我霍乘风唯一的女人!”
“放开我!放开……”芷蘅只是无助的重复,对他状似诅咒发誓的话置若罔闻。
霍乘风眉心凝聚,骤然有冷厉光色尖利无比。
“我比他李昭南差在哪里?嗯?”他几乎咬牙切齿,他对李昭南的恨,已然日积月累,近乎癫狂,不仅仅因为芷蘅。
平素的优雅气质一扫而光,美色当前,早已按耐不住。
低头深深吻下去,芷蘅侧头避开:“小人……”
霍乘风忽地停止动作,抬首冷冷看着她:“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芷蘅却坚定重复:“小人!昭南言出必谏,从来无悔,真刀真枪、战场搏杀,从不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而你……”
芷蘅冷冷地笑:“你想以我要挟昭南吗?”
芷蘅看着他,已然明白霍乘风之计,他说,要她亲眼看着李昭南死,又掳劫自己至此,想来绝不仅仅为了贪图美色!
想必,这是他一箭双雕的计策!
芷蘅冷冷看他,目似霜水:“霍乘风,别做梦了!我宁愿死,也绝不会成为你要挟昭南的工具!”
芷蘅说着,舌尖儿微微一动,霍乘风惊讶,立时松开芷蘅双手,忙是捏住她尖削下颌:“你……你想咬舌自尽?”
芷蘅幽幽望着他:“你若一再相逼,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你……”霍乘风几乎气结,一掌挥在芷蘅脸上,芷蘅感到剧烈的疼痛,却仍然扬眸看他。
霍乘风甩开她,整衣起身,烛影下,他修长身子被诡异的光渲染得更加可怖。
“昭南?叫得倒是亲热!哼!你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奕王了!”霍乘风冷冷勾着唇角,芷蘅面色忽地凝重凄楚。
她望着他,适才还是一副气急败坏的霍乘风,只需这一句话,便重新占据了上风。
这……的确是自己的死穴!
心内一片纠葛,霍乘风是在用这句话来安抚她、抑或是要挟她吗?
可是,若是李昭南因自己而贸然涉险,自己又于心何忍?
见她清澈眸中倏然光影暗淡,霍乘风满意地笑笑,扬袖而去——
笑声渐远,却隐隐传来霍乘风得意的声音:“杨芷蘅,你迟早……是我霍乘风的女人!”
第十四节 血染鸿门
齐豫,大漠风沙,冷意习习。
但有柽柳扬扬舞动,脉脉香溪缠绕辽城!若说南越是集漠原与江南风光于一身的风水宝地,那么齐豫便是风沙漠原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辽城,齐豫国都,皇城气派比着大沅自逊色许多,兴安宫内,管乐齐鸣,歌舞声声,十月木芙蓉艳若荷花,潇洒脱俗的仙姿点染因战火而死寂的兴安宫。
李昭南只带李民与十几名侍卫,然霍乘风果然狡诈,除他与李民外不放任何一名大沅侍卫入内。
李昭南落座席上,齐豫异域风情的舞姬水袖翩翩,一名侍女端了酒水放在李昭南面前,面色不觉绯红,气质英武的奕王,眉似刀裁,薄唇风流,真真勾人心魄。
霍乘风姗姗来迟,齐豫果然早已臣服于北秦,霍乘风竟落座齐豫皇帝赵康身侧,俯视殿下歌舞美姬。
李昭南看也不看他,霍乘风一个手势,歌舞的众舞姬便纷纷退下,管乐声歇,丝竹骤止。
李昭南瞥眼望向殿上霍乘风,霍乘风微笑道:“奕王大驾光临,实在是我北秦与齐豫莫大荣幸。”
李昭南冷声说:“好说,太子派人将我杨妃请来做客,本王又岂有不来之理?”
“哦?”霍乘风嘿嘿笑道,“没想到风流倜傥的奕王,如今竟也如此情痴?”
李昭南不屑一顾,淡淡道:“其实太子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太子叫本王前来品酒叙旧,本王怎会推拒?如今,却以弱质女流相要挟,未免太过下作,传扬出去,却只怕于太子名声亦不好听。”
霍乘风眸色一暗,神情顿时冷却,李昭南云淡风轻的声色,极尽讽刺于能事,霍乘风冷笑道:“如此,奕王便是不在乎杨妃死活了?”
李昭南挑唇不语,甚至余光皆不曾瞥霍乘风一忽,镇静若常,倒真真令人怀疑他此行目的,是否果真放不下芷蘅,还是另有图谋。
赵康沉不住气,慌张望向霍乘风:“太子,奕王是出名的冷血无情,怎会为了女人……莫不是……”
霍乘风眉一肃,低声说:“住口。”
随即对向李昭南:“呵,既是如此……”
说着,侧眸吩咐随从:“去请杨妃出来,莫要怠慢了贵客。”
李昭南心一颤,却面色无动,李民偷偷看他,李昭南却始终面无表情。
“杨妃到。”
直到霍乘风随从一句话,李昭南才终究抬首,望向殿上侧面徐徐走出一位女子,纤细身量,裹了如云似雾般轻盈的绯红绫绡纱,裙摆逶迤曳地,上绣翩然暗动的绢丝芙蓉,乌发以碧玉蝶簪轻轻挽了,松散的发,反而有种摄人心魄的素净之美。
李昭南眸光暗度,那面带忧伤,眉心凝结的女子,正是芷蘅没错!
“昭南……”芷蘅乍见李昭南,一声之后,便欲跑下殿去,却被身后男子一把拉住。
李昭南目光微微一动,便见芷蘅身后跟着的人并非侍女,而是两名严阵以待的威武兵士!
李昭南冷冷一笑:“北秦的待客之道果真独树一帜。”
淡淡一句,喜怒不明。
霍乘风却缓缓起身走至芷蘅身边,侍从退避一边,芷蘅扬眸看他,他修长手指挑起芷蘅柔丝秀发,芷蘅急欲避开他,却被霍乘风扣住细肩,芷蘅一声吃痛,李昭南眸光终究荡起微微波澜。
霍乘风扣紧芷蘅,得意地侧首看向李昭南:“奕王,杨妃真乃天姿国色的惑人尤物,若奕王果真毫不在意,便不如送与了我,你我两国便从此修好,各自退兵,以一女子成万世安平,岂不甚好?”
李昭南望着芷蘅,芷蘅面色惨白,被霍乘风禁锢在怀中不住挣扎,一双眼,无助地望着自己。
李昭南眸光一暗:“霍乘风,你我开门见山,何须这许多无用废话,你是何用意自管说来,何必拐弯抹角。”
“呵,我的目的,我已然明说,用你的杨妃来换两国修好,如何?”霍乘风笑得邪恶,芷蘅看着他,心知一切定没那么简单。
李昭南冷笑道:“我的女人,你若要染指,恐也没那么容易!”
“哦?”霍乘风淡笑道,“是吗?那么本太子倒是要领教了!”
说着,将芷蘅向怀中一紧,芷蘅双手撑住他胸膛,不欲贴他更近,“霍乘风,你卑鄙……”
霍乘风望着怀中美人,冷笑道:“呵,奕王的女人……恐这天下还没人知道究竟是何滋味儿!”
说着,放开芷蘅,芷蘅站立不稳,几乎摔倒,霍乘风却走回座位,举起一盏烈酒,对向李昭南:“呵,奕王,适才不过玩笑,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本太子这儿给您赔个不是,先干为敬!”
霍乘风一口饮尽,李昭南身边侍女便将李昭南杯盏倒满。
霍乘风道:“奕王,请吧……”
李昭南望着酒杯中,澄黄清澈的酒水,酒香荡漾,流光晶莹,定是上等好酒。
只是……这酒中是否淬含了剧毒,却不得而知!
他眉心微凝,芷蘅亦惊颤地看着他,她还清晰记得霍乘风说,今日定要李昭南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只见李昭南修长手指缓缓握住杯身,心一颤,惊呼道:“不能喝!”
李昭南眸光一肃,望向芷蘅,她水溶溶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她轻轻摇头,李昭南何尝不懂,可是……
霍乘风挑唇笑道:“怎么?奕王不敢喝吗?”
李昭南冷眉一滞,霍乘风随即道:“不喝也行,便要杨妃替你饮了这杯!”
说着,举起酒杯,将芷蘅拉在怀中,酒杯递在唇上,芷蘅侧首避开,无奈素腰被扣,动弹不得,霍乘风得意的眼神,令她作呕,她素手一挥,一掌挥在霍乘风脸上,霍乘风一惊,酒水溅湿芷蘅衣裙,芷蘅擦拭唇边酒渍,急促地喘息。
李昭南霍然起身,霍乘风惊怒之余,望向李昭南,一个眼色,大殿之内,立时有兵卫一齐涌出,齐刷刷拔刀的声音,顿时大响彻大殿,便是一片杀气纵横。
李昭南却平静地望着霍乘风,鄙夷不屑:“哼,霍乘风,曾几何时,我李昭南当你是我不多的对手,如今却如此小人行径,只知欺凌一个柔弱女子!当真卑鄙!”
霍乘风不理会,只将芷蘅重新紧固在怀抱中,手中未洒尽的烈酒在芷蘅唇边来回晃荡。
他挑衅地望着李昭南,芷蘅眸光晶莹,轻轻摇头:“不……昭南,别上当,别上当……”
霍乘风手上一紧,钳住芷蘅喉咙,芷蘅声音一颤,轻声咳嗽,再发不出声音。
李昭南鹰眸烁烁,扫视殿内倏然冲出的拔刀士兵,和芷蘅清澈如水的眸子,他蔑然一笑,眸光过处,无不令人不寒而栗。
忽地,他骤然仰头,将手中浓烈酒水一饮而尽。
他知道,酒过喉咙,便是穿肠毒药!
“奕王……”李民大惊。
“昭南……”芷蘅泪水簌簌落下,霍乘风缓缓松开钳制芷蘅的手,满意地弯眉而笑。
他不再阻止芷蘅向殿下跑去。
“为什么要喝,为什么?你明知道有毒!你明知道!”芷蘅流泪道,却知道,他不喝,霍乘风便会强灌自己喝下。
李昭南不语,只是扬臂迎着跑来的芷蘅,将她拥在怀里,芷蘅仰首看他,他幽静眸底,深不可测,却只淡淡说:“你没事儿吧?”
芷蘅心中骤然一抽。
泪水不可抑制,似乎,他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爱,即使深爱,也从来只是这样淡薄冷漠。
正如他那夜所说,他的深情,只会说那一次而已!
她倒在他的怀里,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是为了她,带着未愈的伤势甘赴鸿门,也是为了她,饮下一杯剧毒烈酒。
可他……依然什么都不说。
冷酷之下,残忍的温柔,令芷蘅心痛如绞,不及言语,便感到拥着她的手逐渐收紧,李昭南眸色暗淡,身子微微晃荡。
“昭南……”
芷蘅一声低唤,但见李昭南眸光渐渐涣散,强自支撑住身体,忽地,利刃出鞘的声音划过耳鼓。
李昭南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现,劈向左臂。
鲜血顿时流淌。
芷蘅大惊:“昭南……你……”
李昭南低眸看她:“我能支撑,你随李民快走,殿外自有人支应。”
芷蘅怔然站在当地,李昭南却已将她推向李民:“保护杨妃突围!”
李昭南知道,霍乘风喜欢芷蘅,绝不会伤她性命,便是冲不出这兴安宫,芷蘅亦不会送命,若是侥幸冲出去,自然更好。
李民蹙眉道:“奕王,你……”
“快走……”李昭南抽刀相见,转身直指殿上霍乘风,霍乘风眼里有一丝惊诧,随即狠声道:“不愧是奕王,想用剧痛保持清醒!可惜……”
霍乘风亦拔剑而来,目光阴森:“可惜谁也走不了!”
一声令下,殿内百名精兵将三人围困中央。
李民护在芷蘅身前,目光却看着强自支撑的奕王。
“霍乘风,来吧!”李昭南挥刀而至,与霍乘风刀剑相击,火星四溅。
他涣散的双眸,盯住霍乘风,霍乘风只持剑挡住:“李昭南,别撑了,纵使你是钢筋铁骨,也抵挡不住这‘醉人香’的毒性!”
醉人香,低劣下等的迷药!
不会置人死地,却可令人渐渐无力,从而昏迷不醒。
李昭南不语,向后步步退去,大殿门口,李昭南忽地身子一侧,霍乘风疾厉刚猛的一剑便劈在殿栓上。
木栓断裂,李昭南顺势用尽仅剩力气推开殿门:“李民……”
他只一声叫喊,李民会意,拉住芷蘅向殿口跑去。
芷蘅回身一望,却大惊失色,只见霍乘风一剑劈向李昭南肩头,血光立时四溅,李昭南身体不能支撑,单膝跪倒在地,以钢刀撑住。
“昭南……”芷蘅泪水不止,手腕若不是被李民紧紧攥住,她定会奋不顾身冲过去。
李昭南望向她,一声厉喝:“快走……”
一声之后,顿时有无数兵卫冲向芷蘅与李民,李民左挡右避,肩头亦被一剑砍伤。
李民将芷蘅推至圆木红柱前,一人绞杀在重围之中。
芷蘅立在圆柱边,没有人攻击她,可是她满眼皆是鲜血。
李昭南想要支撑起身子,却似乎无能为力,霍乘风一剑当胸而去,李昭南就地一滚,躲过霍乘风一剑,却躲不过冲上来的十几名兵卫,数剑迎头而来,霎时,血光冲天。
芷蘅一声惊呼,猩红血液染红大殿青碧砖石。
转眼间,李昭南已身中数刀,浑身是血,他眼皮渐渐沉重,芷蘅再也不能忍受,那一刀一剑,仿佛都是刺在了自己心上。
“住手霍乘风,住手!”她忽地一声高喊,倏然冲进绞杀的重围之中,霍乘风与李昭南皆是一惊。
“芷蘅……”李昭南低呼一声,想要起身,毒性却已猛烈至四肢百骸,他可保持清醒,已是不易。
霍乘风见芷蘅奋不顾身地向李昭南而去,连忙道:“住手!”
左右杀红眼的兵士们立时停止刀锋,为绯衣女子让出一条道路。
芷蘅奔到李昭南身边,扑倒在他血色淋漓的怀里。
她仰头望向霍乘风,满眼皆是鲜明浓郁的恨意!
李昭南一个人,显然寡不敌众。
芷蘅亦不曾想清雅飘逸的霍乘风卑鄙至此,毒酒陷害、以多欺少!
芷蘅凄美容颜,煞白如雪,厉声道:“霍乘风,你卑鄙,若你有本事便真刀真枪与昭南决一死战,才是大丈夫所为,你如此下流卑鄙,只会让人看不起!在我心里,你永远不能和昭南比,永远不能!”
霍乘风面色一暗,握住剑柄的手倏然收紧。
芷蘅露出鄙夷的眼神,冷冷嗤笑,令他周身仿佛僵住一般。
所谓美女爱英雄。
她斥责自己是小人,而更成就了李昭南的英雄浴血吗?!
他不甘!
李昭南身上鲜血染污了芷蘅华美衣裳,芷蘅靠在他胸前,纤手抓紧他鲜红战袍,李昭南看着她,目色一点点无光。
芷蘅拥住他:“昭南……”
她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李昭南必然被俘!
“昭南,我不会背叛你……死也不会!”她看着他,满目凄怆,却字字坚决。
李昭南眼底一片血色中,似有微微动容,芷蘅虚弱的笑颜,便渐渐模糊,渐渐……变作一泊烟水与血色交融成雾……
他霍然倒下,芷蘅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昭南……”
霍乘风冷声道:“将李昭南给我关入天牢!加紧守卫,将杨妃带到玉南宫!不得……踏出半步!”
两边兵卫一步上前,强行将芷蘅拉起,芷蘅紧紧攥住李昭南染血的战袍,却终究抵不过兵卫强劲的力道。
霍乘风缓步走在芷蘅面前,只迎上芷蘅痛恨鄙视的目光:“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自古而来,成者为王败者寇!”
他冷笑中有些许涩然,想他亦不相信自己会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
只是与李昭南屡次对垒中,不曾占据上风。
他的心,早已癫狂!
只要能俘获李昭南,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李昭南下狱,李民同被关押,随来的大沅兵将亦被关押在大牢之中。
两个人皆身受重伤。
芷蘅被软禁在玉南宫中,玉南宫乃齐豫良妃所居,良妃暂与旁人居住。
玉南宫里,萧索一片。
宫中的女子,整日水米不进,日渐苍白憔悴。
霍乘风每晚必到,芷蘅却从来一言不发。
“你到底要怎样?”霍乘风几乎气结,耐性已被消磨。
芷蘅回眸望他,目光冷淡:“我要见昭南。”
“不可能!”霍乘风豁然上前,扣住芷蘅细弱的肩。
整整三日,芷蘅唯一的一句话,便是要见李昭南!
霍乘风眸光锋利无比,突地将芷蘅推倒在桌案上,桌上杯盘落地,一地碎片,如芷蘅破碎的心。
她清晰记得李昭南身中数剑,清晰记得他倒在血泊当中。
芷蘅狠狠地瞪住霍乘风,霍乘风俯视着她。
她不曾落泪,只是目光寒冷。
这个女人,自第一次漠原之上,她声声铮然,据理力争,她绝艳的风姿,他便再也忘不了。
可是,自那时起,她却已然是他毕生死敌的女人!
他几乎捏碎她的手腕,狠狠吻上她的唇,芷蘅侧首避开,紧闭唇瓣,那嫣红双唇,便仿佛是一座城池,牢不可破。
任凭他如何疯狂,任凭他怎样强势,都不能令这女人屈从。
霍乘风心中拥堵,那股气,几乎令他窒息。
他忽地甩开身下的女子,芷蘅跌落在地,右手被碎片割破,鲜血直流。
霍乘风气郁不堪,闷声道:“好,你要见他是吗?我让你见他!不过……”
他目色如火,几欲将眼前女子燃烧成灰,揉进骨血之中。
芷蘅仰头看着他,他不必说出口,她已然猜到。
“你要我,是吗?”她一声苦笑,霍乘风冷哼道:“如何?若你答应,我立刻带你去见李昭南!”
分明的威胁、卑鄙的手段!
芷蘅明知道,他绝不可能轻易答应,也早已料到了他迟早会对自己失去耐性。
李昭南的伤痕累累,无时无刻不令她心痛如绞。
她,不过是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
两相权衡,她无从选择。
芷蘅怆然泪下,终究道:“好!只要能够见到他,我答应……”
一字一字,都是锥心刺骨,可芷蘅却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夜冷如泼。
浓郁的黑暗吞噬了整座宫阁。
芷蘅一身素白绉纱,随霍乘风踏破夜色,终于走到牢门前。
李昭南被单独关押,黑暗的牢室内,有浓浓发霉的味道。
霍乘风令人打开牢门,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便传来一声声刺耳的鞭打声,芷蘅大惊失色,回眸瞪一眼霍乘风,便向牢内匆匆跑去。
牢中只燃暗淡烛火。
芷蘅转过一道浅弯,便见李昭南双臂被缚,高高吊在陈旧的木架上,身上衣袍,已被血色染尽,冷峻的脸容却仍旧持着十分傲气。
身前一人,手执长鞭,一下下抽打在他的身上,鞭鞭见血、声声刺耳,李昭南却一声不吭。
“住手!住手!”芷蘅泪水顷刻落下,夺步上前。
那持鞭之人未及反应,芷蘅已扑倒在李昭南身前,一鞭下去,不及收回,便重重打在芷蘅纤弱的背上。
芷蘅一声痛呼,血色便已渗出素白衣襟。
李昭南震惊地看着身前女子,不可置信。
芷蘅抬眸看她,水光潋滟的眸心,与他目光交汇,不过三日时间,却为何,恍如……隔世!
“你来干什么?”李昭南明明心中激荡万分,口吻却仍是冷如冰霜。
芷蘅微微一笑,她似已习惯了这样的李昭南:“因为……你在这里!”
李昭南幽深的眸,瞬间一动,便重归死寂,他避开芷蘅眼神,依旧冷声说:“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那执鞭之人,一时愣住,只见霍乘风走进来,才恭声道:“太子。”
霍乘风应了一声:“嗯,先下去吧。”
那人将长鞭搁置,方行礼退去。
整间牢房,只剩下三人,一时,静默无声。
李昭南望向霍乘风:“霍乘风,这里可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吗?你我恩怨,原与她无干,若你尚是个男人,便不要牵累无辜!”
霍乘风冷冷一笑:“李昭南,你当是我要她来这里的?”
突地,眸光一肃,笑容顿时敛住:“哼,有话快说,本太子可没那么久的耐性等你。”
李昭南望向芷蘅,他自是明白定是芷蘅硬要前来,可他也明白,一个女人若要说服一个男人,便要满足他的欲望!
他看着芷蘅,目光纠缠:“你不该来。”
芷蘅却不答话,回头望向霍乘风:“我要与昭南单独说话。”
霍乘风一怔,随即冷笑道:“杨芷蘅,不要得寸进尺!”
说着,缓缓落座于木桌边,意图显而易见。
他可不会给他二人柔情蜜意的机会!
芷蘅漠然一笑:“你果然不出去吗?”
霍乘风冷哼,随手倒一杯清水,一饮而尽。
“好……”芷蘅一声方落,转眼对向李昭南,李昭南眉一蹙,干裂的嘴唇,便被一双柔软清甜的唇覆住。
霍乘风一愣,李昭南亦有片刻怔忪。
他不料,芷蘅竟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深深吻他。
那柔软唇瓣,情意深浓,李昭南胸中热血被倏然激荡,须臾怔愣后,他不再冷漠,热烈地回应她的深切情意。
两相纠缠的唇,如火如荼,愈发炽烈。
若不是双手被缚,他一定紧紧拥住怀中的女子,狠狠吻她。
霍乘风惊讶地站起身来,目光似火,几乎捏碎手中杯盏:“杨芷蘅……”
芷蘅恍若未闻,泪水滑落眼角,她柔软的唇瓣,沿着李昭南坚毅的脸廓一路轻吻,吻过他脸上伤痕,吻干他流淌的鲜血。
他受伤的肩,他坚实的胸膛……
一一烙过她火热的细吻。
她的唇,有不可思议的柔软,李昭南缓缓闭目,仿佛被她吻过的伤痕不再生疼。
他想抱她,想回吻她,可是他不能,只能叫她的名字:“芷蘅……”
霍乘风望着,将杯盏打落在地。
那个女人,自己想方设法,无论如何,都无法一探香泽的女人,此时此刻,竟如此纵情地吻着别的男人!
吻着他的死敌!
李昭南,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她的一切!
包括……她的心!
她如此死心塌地、如此心甘情愿!
她的背上,还有伤痕,她却似乎已经忘记,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只是吻着她爱的男人。
“杨芷蘅!”霍乘风再唤一声,狠狠咬牙。
芷蘅微微回眸,双手却依旧紧紧拥着李昭南。
“我今晚要留在这儿,太子可还要继续看吗?”芷蘅说得冷淡,霍乘风却一把将她手腕抓住,强行令她脱离开李昭南!
“杨芷蘅,我只说带你见他,可没说要你留在这里!”霍乘风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芷蘅却清冷地笑:“好!若太子不答应,带走的便是芷蘅的尸体!”
说着,另一只手倏然拔下发上长簪,长簪锋利,烁亮如刀。
芷蘅将长簪抵在喉间,冷酷地望着霍乘风:“霍乘风,我今晚一定要留在这里,除非……我死!”
霍乘风骤然怔忪,从前,他只道芷蘅乃绝色倾国的美人,却不知竟有如此傲骨在身。
她冷冷秀目,是不容忤逆的坚决。
这样的目光,依稀……竟似是……李昭南!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腕,身子后退,眸底仿佛有万千怒火几欲喷薄,却强行压抑。
“好!便再容你们这一晚也无妨!”说着,挑眉看向李昭南,有几分挑衅意味,“反正,料你一介女流也不能翻了天去!”
“放昭南下来。”芷蘅更进一步。
霍乘风一惊,看向她,她未免过多要求,可是那长簪紧紧抵在她的喉间,凝白雪颈,一点猩红刺目。
簪子已然刺破了肌肤,显然她力道极强,决心可见。
霍乘风索性道:“好,便全依了你!”
说着,走近芷蘅两步,低在她耳边说:“但你答应的事,若不做到,我会叫李昭南死得更难看!”
一声声阴狠决绝!
芷蘅并不看他。
霍乘风一声令下,令人将李昭南自木架上放下,几人小心以刀架在李昭南脖颈上,将他推入内牢铁门。
芷蘅跟着走进去,霍乘风狠狠瞪她一眼,甩袖而去。
芷蘅长叹一声,适才皆不曾退避半分的她,感到身上忽地一软。
所幸一双手将她牢牢撑住。
她抬眸,李昭南目色明暗不定。
“昭南,我……”
芷蘅未及开口,李昭南便紧紧捧住她秀致脸颊,深深吻落。
他干涸的、滚烫的唇,仿佛欲将她融化在怀抱中。
芷蘅却忍不住泪落如雨,李昭南吻得越是深切,她心内的悲伤便越是浓重。
他们……为何便要经历如此多的苦痛?
却仍不能相守?
本以为,找到了可以彼此珍爱的人,可幸福,却未免太过短促,甚至……还来不及一次回眸……
“昭南……”芷蘅轻声唤他。
李昭南呼吸近在唇边,轻轻触碰着她的唇,哑声说:“他要你,是不是?”
芷蘅知道,不可能欺瞒李昭南,她也没想过要敷衍他,她只是侧开眼,昏暗的烛火,勉力的跳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犹自坚持。
“你答应了?”李昭南手指抚着她细白脸颊,拂去她眼角冰凉泪水。
他知道,他明知故问。
若不答应霍乘风,芷蘅如何能够见到他?
芷蘅心痛不已,流泪道:“我想见你……”
四个字几乎痛断心肠。
李昭南看着她,目光怜惜,他极少有这样的感觉,捧着她痩削的脸颊,如同捧着极珍贵的白瓷玉器。
芷蘅却无从分辨他复杂的目光,她只是看着他,她清楚记得,李昭南说过,如果她与别人有所牵扯,他……会亲手杀了她!
四目交接,一时,静默……
暗牢之中,静得,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
“我不会让他得到我……”芷蘅几乎不能承受他这样的目光,他眼底的沉冷,令她心痛如绞。
“不……”李昭南幽幽开口,芷蘅一怔,李昭南的唇便覆住了她娇柔嫣唇。
狂烈、炽热、掠夺……
他手掌抚上她纤瘦背脊,芷蘅一痛,轻声呻吟。
李昭南这才记起,适才她猛然扑倒在自己怀中,为自己挨了一鞭。
“弄疼你了?”李昭南看着她,芷蘅流泪摇头。
李昭南拥着芷蘅,令她坐好在枯涩的稻草上,天牢之内,污秽不堪,芷蘅一袭素白裙裳,绝美与这天牢格格不入。
“我看看。”李昭南轻轻揭开芷蘅绉纱衣襟,与衣粘连的血肉撕扯一般疼痛,芷蘅一声轻呼,李昭南便放缓了力道,“干吗扑过来?我受这点小伤算什么?不过皮外伤而已,伤不到我。”
芷蘅不语,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她越是觉得心内剧痛。
想想过去的若干个年头,他亦如自己般独自承受着所有的伤与煎熬,便想要尽一生,与他相守,与他分担,便如李昭南所说,没有人爱他们,所以……他们只有相爱!
芷蘅丝衣坠地,细腻肌肤如雪,李昭南以她洁净的衣裙轻轻擦拭她受伤的背。
“疼吗?”李昭南淡声问。
芷蘅摇摇头。
李昭南手指却停在她的背脊上,轻轻下滑,逐渐,他的指尖儿颤动,芷蘅感到他呼吸渐渐紧促。
她微微回眸,水眸流光盈盈,映出李昭南沉毅的面孔。
他猛地抱紧她,热烈吻住她如绸似缎的绵长墨发,洁白若雪的凝腻肌肤,他滚烫得几乎疯狂的唇,掠过她凉丝丝的身体,他轻轻扳过她尖削的脸,与她唇瓣纠缠。
他身子覆下来,芷蘅随着他的怀抱躺倒,她细腻的肌肤与干枯的稻草相触,背上伤处有微微疼痛,她却已顾不得。
她搂紧李昭南坚实的背,任他火热的唇烫热她周身的冰冷。
她轻声细吟,泪光里,她看到他遍体鳞伤,看到他鲜血淋淋。
她泪水不止,李昭南便为她吻干。
芷蘅亦用柔软的唇,吻去李昭南身上鲜血。
若可减轻他的疼痛,她愿付出一切。
“芷蘅,要活下去!”
温柔缱绻里,李昭南忽然一句,却不等芷蘅回答,便深切地吻她,堵住她的嘴唇。
芷蘅惊诧地望着他,疼痛令她来不及反应,便侵入她的身体。
仿佛,回到了那一夜,新婚红烛,烧尽了,剩下残败的血红。
可此时,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完全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他,她将脸颊深深埋在他的胸膛,身体滚烫。
芷蘅凝眉承受他的躁动与狂乱,她的泪水,却只为此时此刻的深情,未免太过残酷!
明天,他们将会怎样,她不得而知。
火光摇曳,终于熄灭在黑暗的夜里。
李昭南渐渐平复喘息,缓缓躺倒在芷蘅身边,手臂圈着她,不忘为她将衣裙盖好,牢中阴湿,只怕她虚寒的身子承受不住。
芷蘅依着他,越来越紧,似乎想要与他交接在一起,不再分开。
“好好活下去,别再让自己吃苦!”李昭南突然重复火热缠绵时,大煞风景的一句,芷蘅身子一僵,举眸看他,却许久无语。
借着微薄的光亮,李昭南看见她忧伤的眸子。
他轻轻吻她:“霍乘风该会好好对你!”
芷蘅忽地坐起身子,如瀑长发散落,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她心里的那个李昭南!
李昭南亦坐直身子,因着适才的激烈,与汗水,身上伤口疼痛刺骨,他却笑着开口:“你或许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芷蘅望着他,忽而悲从中来:“我在北冥时从不知自己也是美的,从没有人称赞过我。”
李昭南勾住她秀美下颌:“那么现在你可知道了?”
芷蘅脸上微热,看着他调笑的眉眼,却莫名哀伤。
他似乎刻意转开话题,芷蘅却流泪道:“抱我。”
李昭南默然叹息,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她纤瘦的身子,在怀中微微抖动,隐忍的抽泣声,声声恸人。
一整夜,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夜,被浓雾笼罩。
寒气逼人,深夜尽头,便是晨了……
第十五节 火烧辽城
黑暗的牢室,不分昼夜。
芷蘅靠在李昭南身上,沉沉睡着,直到厚重的铁牢门,发出吱呀刺耳的响声,芷蘅惊醒,抬头看去,一丝微薄的光射进牢门,逐渐烁亮刺眼。
芷蘅美目微眯,不自觉向李昭南怀中靠去。
李昭南收紧手臂:“芷蘅,记住我说的,活下去!”
芷蘅身子一抖,抬眸与李昭南的眸光相对,他深沉的目光浓云滚动,却似乎别有深意。
芷蘅凝眉,她不该小看李昭南,不是吗?
他是那个俯瞰天下、睥睨众生的桀骜男人。
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认输?
芷蘅不及言语,便见霍乘风走近铁牢,眼神示意牢头打开牢门。
霍乘风眉目沉暗,但见芷蘅香腮凝红,雪颜娇媚,长发不挽一丝,散落肩头,依在李昭南怀中,似还带着昨夜的缱绻温柔与似火缠绵。
他骤然咬紧牙,狠声道:“怎么?还舍不得出来吗?”
芷蘅手指攥紧李昭南牢衣,李昭南的手却缓缓滑下,望着霍乘风,幽声道:“霍乘风,若你还是男人,便不要为难一个女人!”
霍乘风冷声一笑:“为难?呵,奕王,我疼她还来不及!如此绝色的女子,便是倔强一些,也是我见犹怜的可人儿,不是吗?”
昏暗的光,照不清李昭南深沉的眸。
芷蘅却更加紧紧地搂住他,她知道,徒劳无用,可……依然想要与他多一刻相拥。
李昭南看向她,口吻异常冰冷:“你听到了,太子既如此怜惜你,还愣着干什么?”
芷蘅心中一颤,虽心知他是故意,可终究有一丝丝疼痛。
霍乘风示意随从,随从阔步踏进牢室,拉住芷蘅纤细皓腕,强行将她从李昭南身边拉开。
芷蘅甩开他,眸光尖利:“我自己走!”
她回眸望李昭南,李昭南目光却无半分牵动,霍乘风淡淡笑道:“放心,在你我大婚之前,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成为我的太子妃!”
芷蘅瞪住他,李昭南却朗声笑道:“好啊,那我便静候太子佳音了。”
霍乘风挑唇:“呵,我也会好好款待奕王的!”
“霍乘风!”霍乘风一语方毕,芷蘅便扬声喝道,“你如此卑鄙,小人手段,便不怕天下人耻笑?”
“耻笑?”霍乘风霍然抓紧芷蘅手腕,冷笑道,“笑又何妨?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活捉奕王,旁人望尘莫及!”
说着,厉生生望向随从:“将奕王给本太子吊起来,好好伺候着!”
霍乘风话音才落,抓着芷蘅的手更加收紧,转身向牢门外走去,芷蘅却挣扎道:“霍乘风,你……”
“杨芷蘅,不要再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霍乘风忽地将芷蘅打横抱起,芷蘅欲要挣扎,霍乘风邪恶的脸便凑过来,芷蘅连忙避开,霍乘风的声音便低在耳际,“若不想在李昭南面前尴尬,就别再挑战我的极限!”
芷蘅心一颤,霍乘风此时此刻的脸孔与他清逸的气质完全对立,他的眼神,如鬼魅可怕,令她害怕又厌恶!
她停止挣扎,转眸看向李昭南,只见烧红的烙铁烙烫在李昭南伤痕累累的身上。
“不……”芷蘅一声哭喊,泪光里,是李昭南深深目光,彼此的凝视不过刹那,芷蘅便被霍乘风带出牢门。
李昭南望着芷蘅离开的背影,她的眼泪、她的哀伤。
昨夜,她毅然扑在自己胸前的刹那,他便感到心头的震撼排山倒海——
他从不相信,会有一个女人可在生死关头,还能如此对他!
芷蘅,若我李昭南能逃过此劫,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所以……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烧红的烙铁,几乎令皮肉撕开,李昭南一声不吭,他鹰眸烁然望向牢头,牢头手上便是一顿,李昭南的眼神,仿佛是深夜里的鹰,令人心头俱颤!
芷蘅被一路带回玉南宫。
霍乘风令软禁芷蘅,整个玉南宫,被死死围住,门窗恨不得以木板钉死。
芷蘅便如笼中的金丝雀,失了自由身。
霍乘风每逢深夜,便会宿于玉南宫。
只是芷蘅始终冷着脸,从不迎合他或深情、或威胁的样子。
唯有提及李昭南,她的神色才会微微牵动。
这夜,出奇宁静。
已近丑时,霍乘风依旧没有出现,芷蘅倒是有些许讶异,只是牵挂牢狱中的李昭南,她彻夜不能安睡。
即使躺下了,也会被噩梦频频惊醒,然后便是痛心彻骨的苦痛。
她知道,霍乘风要的不仅仅是李昭南死,他更要羞辱他、折磨他,他对他的恨,夹杂了许多不明所以的怨怒,已令他癫狂。
这夜,她倚靠窗前,看一树月光细碎,筛落在树影里,便如她此刻的心境,凌乱不堪。
她微微叹息,忽地,一阵风自耳后拂过,芷蘅身子一瑟,回头望去,不见人影,心思才平静下,只听窗外一声厉喝:“有刺客!”
顿时,窗外乱作一片,纷沓的脚步声频频而来,芷蘅透过窗缝儿,看见月影下的兵卫穿梭于窗前,霎时乱了阵脚。
“快,那边有动静,那边也有……”
一声声疾呼,看来来人似是不少。
芷蘅心中一喜,莫非是大沅军带人夜闯齐豫皇宫?营救李昭南?
李昭南复杂的目光再现眼前,是的,他是战无不胜的奕王,他没有那么容易倒下!
芷蘅一阵心慌,正自出神,便听门声响动,她心一惊,大门已然开敞。
月影投入,映出一个修长身影。
芷蘅立时惊呼一声:“唐世言?”
唐世言将食指放在唇上:“嘘……”
他小心掩住房门:“恐怕此地我不能久留,我只有几句话告诉你。”
芷蘅惊魂未定,小心望着门口。
唐世言旋即道:“放心,有人为我把风,亦有人分散守卫注意,现在齐豫皇宫已乱作一团了。”
芷蘅一惊,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必霍乘风对自己的守卫定然十分严密,他是怎样打乱了霍乘风的部署,而令齐豫守卫自乱阵脚?
唐世言,果然亦不是一般的人物。
芷蘅镇定下心,连忙问:“有什么话,你快说,昭南被关在天牢,你要去救他。”
“放心。”唐世言急声道,“杨妃,有两件事还需要你帮忙。第一,我已找到了罗永,他原来就在军中,多日观察他已看出了病症,并有法子解毒,但需一个月时间,令大军休养,这一个月,还望杨妃能想方设法拖延住霍乘风,不要令他轻举妄动,并且……要保住奕王的性命!第二,齐豫皇宫有大小暗牢无数,却不知奕王在哪一处,杨妃若可打探出,便画给我,我三日后来取。”
唐世言一口气说完,芷蘅听得心惊肉跳。
“我去过天牢,可是我对齐豫皇宫路径不熟,恐无法画出。”芷蘅凝眉,努力回忆,“只是我记得,出了玉南宫向北,穿过环廊,再过一条横桥,有一处草木丛生的墙壁,但似是需要什么暗语,我并不知道。”
“可能打探得出?我们必须要见奕王一面,方可谋日后。”唐世言说得恳切。
芷蘅凝眉,却不能保证什么。
霍乘风如今软禁自己,恐怕再也不会带她去见李昭南!
除非……
正自想着,门外便有剧烈的响动,大门豁然开敞,唐世言迅捷地躲进屏风背后,琉玉屏风,精雕细刻,好在并非北冥一般半透明的样子。
芷蘅向外看去,但见霍乘风一脸冰冷,提剑而来。
看见芷蘅,略微一怔,随即道:“哼,我道你被大沅人劫走了,看来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芷蘅转身不语,小心看一眼屏风,确认完全看不见唐世言,方松下口气。
她背对霍乘风,亦如之前几日,全无话说,以沉默回应他的所有。
“你尽管可以不说话。”霍乘风收回手中长剑,端坐在玉南宫红木桌案边,端一杯茶,一饮而尽,“今日我来,是要告诉你,你我大婚之日便定在三日之后,到时候,我霍乘风要名正言顺地要了你!李昭南的命,我也会多留三日。”
这几日,他的确没有为难她。
芷蘅惘然一笑,三日之后,他便如此轻易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便如在北冥一样,自己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可有休掉素月?”芷蘅忽地一句,令霍乘风怔忪,他眉峰一凝,半晌不语。
芷蘅冷笑说:“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肯嫁,我便是他唯一的女人?”
想起唐世言的话,她虽不明所以,却知道,唐世言不会害李昭南,他是来救他的,她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拖延时间,想方设法知道天牢暗语。
霍乘风怔忪片刻,忽地笑了:“呵,这么多天不肯说话,却不想竟是想通了吗?”
芷蘅漠然道:“想通与否不重要,从小到大,我受骗太多,不敢再轻信别人,况且这个人,还是你……”
霍乘风倏的收敛笑意,面色凝冻:“你说什么?”
“不是吗?”芷蘅冷冷看他,“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还要我相信,你是一言九鼎的君子不成?”
芷蘅心中剧跳,却依然持着面不改色。
霍乘风攥紧双拳,嘴唇颤动,却无从反驳。
的确,自己每当面对李昭南都会行为失态,她说的……都没有错。
“霍乘风,若我看不到你实现你的承诺,便不要怪我杨芷蘅宁死不从!”芷蘅所能想到拖延霍乘风的办法唯有素月。
她盯住他,不漏过他每一分情绪的变化。
霍乘风脸色忽而煞白、忽而涨红,许久,方缓缓平复下来,淡声道:“哼,小小女子,休要与我玩一出缓兵之计!”
“霍乘风,枉你堂堂大好男儿,却原来连这点胆识也是没有。”芷蘅早料到他会出此言,她淡淡而笑,目光嘲讽,“若是奕王,要么不会说,说了,便素来无悔,所谓英雄当如是,这……便是你与奕王的差距!”
霍乘风大怒,立时一步冲到芷蘅面前,狠狠望着她:“你说什么?”
芷蘅丝毫不退避,眸光烁烁:“我说,李昭南比你便强在光明磊落、言出必行!”
“你……”霍乘风挥起手掌,芷蘅却依旧扬着脸,娇媚雪颜,倔强妖娆,几分傲然、几分不屑。
霍乘风的手终究没有落下,他只是看着她,冷声道:“我霍乘风虽不敢称正人君子,却也不会失信于一个女人,待回到北秦,必然先休素月。”
“那么,便回到北秦再成婚吧。”芷蘅转身坐下,背影坚决。
霍乘风一怔,无料今晚的女子,竟如此带刺,触碰不得。
为什么。明明越是靠近,越是触手难及,他反而茫然若失。
这个女人……他突然看不透。
霍乘风沉吟一忽,生冷道:“好!本太子便立时修书北秦,废太子妃素月为侧妃,即日迎娶北冥公主为我北秦太子妃!”
霍乘风一句坚然,芷蘅却得寸进尺,“我还要婚礼隆重盛大,并且,婚礼前,我要再见李昭南一面!”
“杨芷蘅!”霍乘风终究恼羞成怒,抓紧芷蘅细弱的肩,“不要再逼我!我不会再让你见他,你再见到他,除非……是一具死尸!”
“哦?既是如此,那么太子又何妨在乎这区区一面?”芷蘅讥诮地挑眉,冷冷看他,“我在你的手里,李昭南被你关押,这里,是齐豫皇宫,便也如同你北秦皇宫一般,霍乘风,你还在怕什么?呵,原来,即使是被你擒住、身受重伤、已无反抗之能的李昭南,你也如此害怕,如此畏如猛虎!”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响在耳际。
芷蘅发上蝶簪颤颤抖动,她捂住脸,扬眸看他,霍乘风气结的样子,竟令她心里有几分得意。
便如李昭南所说,霍乘风还是那般沉不住气。
霍乘风直指她,切齿说:“好,便让你见他最后一次,想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但是杨芷蘅,我告诉你,你休想救他,你……我霍乘风要定了,而李昭南的命,我也要定了!谁也不能阻止!”
清逸的背影,无端变得如此躁动。
霍乘风转身而去,重重关上大敞的房门。
芷蘅微微闭目,松下口气。
转眼望向屏风处,唐世言闪身而出,朗朗眸光,有几分赞赏,亦有几分不明所以的光色,令眸光明灭不定,他微微一笑:“不愧是奕王的女人,干得漂亮。”
芷蘅心尖儿一动,唐世言的眼神里,竟有恍惚的落寞。
他笑着,可唇角却僵涩无比……
霍乘风修书北秦,来回最少七日,且北冥公主杨芷蘅乃奕王侧妃,先嫁赵昱卓、再嫁李昭南,一而再再而三,霍乘风乃北秦皇室唯一皇子,北秦皇帝霍敏可能允许儿子娶这样一名三嫁女子为妻?甚至还要休掉素月?
恐这其中许多纠缠,还需要时间理清。
那么至少要半月,霍乘风方可再有行动。
只是霍乘风亦迟迟不令她再见李昭南,七日之后,北秦回书果然迅速,只是带来回书之人,却是素月!
素月以性命要挟,定要相见芷蘅,霍乘风无法,带素月来到玉南宫,素月面色憔悴、目光阴狠,芷蘅不禁不寒而栗。
霍乘风不肯留素月与芷蘅两个人,芷蘅到无所谓,坐下身,悠慢地饮茶,素月殷红的双眼看着他:“太子,素月已是被您嫌弃之人,难道您还怕我伤害了您的新宠不成?素月人微言轻,还想活命。”
霍乘风目光流转,略微思量,看看素月一夕消瘦的身体,终究道:“好,便给你一炷香的时候。”
一日夫妻百日恩,霍乘风终是极信任素月的。
霍乘风离开房间,素月直直盯着芷蘅,芷蘅举眸望她,许久,两人只是相默无言。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犹记得自己曾答应过素月,不再出现在霍乘风面前,可是自己又何尝愿意?
芷蘅说得平淡,素月却忽地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地,泪水顷刻如雨。
芷蘅一惊,起身望她:“你……你这是……”
素月声音哽咽,哭泣道:“杨芷蘅,我求你,把太子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芷蘅怔忪在当地,未及言语,素月更加声泪俱下:“杨芷蘅,你生来便是皇家公主,高高在上、衣食不愁,如今更是嫁给了奕王为妃,又何必,再来与我争抢太子?我好容易才当上了太子妃,好容易,才令太子对我垂怜几分,杨芷蘅,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素月,烦请你将事情原委弄清,若非霍乘风强行逼迫,你以为,我会愿意出现在霍乘风面前吗?”芷蘅微微挑唇,冷冷说。
素月只是哭泣:“太子……他一直不娶,直到北秦内乱,我为太子挡下致命一刀,太子方娶我为妃,其实……我之前不过是太子的一名侍女……杨芷蘅,你堂堂公主,已然尊贵无比,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与我争抢这一点点的幸福?”
尊贵无比?
芷蘅心底冷笑,何时起,这四个字会与她联系在一起?
芷蘅略微沉吟,眸色微微而动。
难怪,自己被掳劫之时,便觉得素月与霍乘风之间甚是奇怪,霍乘风唯有她一位太子妃而已,却看不出两个人有多么恩爱,反而生疏客套。
原来,果然曾经只是主仆而已。
芷蘅看看素月,女人的妒火往往可以燃烧一切。
自己曾利用过素月一次,如今为何不能利用第二次?
于是,芷蘅重新坐下身,淡定道:“素月,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素月一怔,芷蘅的神情犹似那天晚上,她们做的第一次交换。
芷蘅看着她,素月脸色纠缠,目光里,似有艰难的挣扎。
芷蘅静静等着她,终于,素月走上一步,颤声说:“好。”
芷蘅淡笑看她,伏在她的耳边,素月脸色煞然冷白,转眸看向芷蘅,芷蘅却平静道:“如何?若你答应,这太子妃仍是你素月莫属。”
素月只感到周身发冷,望着芷蘅绝色面容,心中泛起淡淡一丝惊恐。
为何她与李昭南竟有越发相似的感觉。
一个月,弹指一挥间。
一月之内,可以发生太多太多,又是一年十一月,风寒露重,雾雨朦胧,一株株枯瘦的山茶树上,小小花苞孤立在寒风中瑟瑟而抖。
北秦太子霍乘风为筹大婚,大费周章,只命赵康催紧战事,紧盯大沅军队一举一动,却一直按兵不动。
芷蘅欲要盛大隆重的婚礼,并提出诸多要求,她要绫丝线手绣红绸衣,更要一针一线都缠绕金丝点点,万千含苞待放的绢丝山茶落在长裙之上,只是这一套华裳,便耗费人力上百,一月内赶制而成。
霍乘风更向大沅发函挑衅,只道奕王正在齐豫做客,奉上杨妃作为两国修好大礼,北秦却之不恭,邀李稔前来观礼。
山边,大沅军队旌旗不倒,只是生气全无,霍乘风并不令人攻打劝降,他只待大婚结束,亲手杀死李昭南,拿着李昭南的项上人头,兵不血刃,招降大沅军!
喜气似乎弥漫在齐豫上空,尽管这桩婚事霍敏极力反对,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霍乘风只等大礼完成,天下皆知,再行返回北秦。
夜色,被浓云吞没。
黑沉沉的。
兴安宫内,一片笙箫管弦舞乐不止,珍馐美味,烈酒佳肴,齐豫美姬水腰风娆,舞动红幔丝绸。
只是夜的颜色始终黑沉暗淡。
霍乘风依照北秦之礼,于殿内待芷蘅而来。
芷蘅由良妃引着,一身华贵万千的红嫁衣,羡煞多少旁人?
只是那万朵山茶,迤逦丈许的裙裳,便是令人惊艳不已。
又何况此女子,乃奕王侧妃,又引得北秦太子如此心动,三嫁的女子、神秘的公主,来人无不好奇。
霍乘风捏住芷蘅细腻的手,望着她一身风华妩媚,真想将她顷刻搂紧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你到底是我的!”霍乘风语声冷硬里带着殷殷期盼。
芷蘅不语,北秦礼数,新娘当持酒跪拜天地,以酒水洒地,与新郎再共举杯,一人饮去一半,寓同甘共苦。
芷蘅持酒对向开敞的殿门,夜色冷得渗人,芷蘅跪拜之后,将酒水洒向地板。
铺陈一新的红毯被酒水浇透。
忽地,随着一个阴影落地,眨眼之间、猝不及防。
鲜艳红毯突地燃起高昂的火焰。
一盏宫灯跌落在地。
霍乘风大惊,兴安宫内,立时发出阵阵惊呼。
“快扑灭它,扑灭它!”
内监尖细高挑的声音响起,霍乘风忙揽住芷蘅素腰,向后避去,一时之间,兴安宫内乱作一片。
燃烧的红毯发出焦灼的味道。
芷蘅忽然道:“太子,我还没有见到李昭南,你食言了。”
霍乘风一惊,望向怀中女子,芷蘅将盖头轻轻挑起,目光冷如冰霜:“太子,好一个一言九鼎的北秦太子,信誓旦旦说不会骗我的北秦太子!”
“你……是故意的?”霍乘风大骇。
芷蘅冷笑道:“太子男人大丈夫都可食言,那么又何况我小小女子?”
“你……”霍乘风双目含火,扬手便欲朝芷蘅挥去。
身边传来随从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太子,兴北宫大火。”
“太子,太子,静心堂大火。”
“太子……”
“好了!”霍乘风打断来人,厉生生望向芷蘅,芷蘅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霍乘风几乎气结,抓紧芷蘅手腕,向殿口而去,展目而望,但见整夜压抑的夜空已然烧红一片,霍乘风不禁心中大惊,这个女人,究竟运用了什么手段,竟可令齐豫整个宫宇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芷蘅被他攥得生疼,不断挣扎:“霍乘风,你言而无信,上天都要报应你……”
“别跟我说什么天意!”霍乘风几乎捏断芷蘅手腕,“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嗯?”
霍乘风愤怒地望着她,芷蘅却只是淡淡而笑:“霍乘风,这场婚礼还要继续吗?”
霍乘风忽地甩开芷蘅:“杨芷蘅,我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芷蘅跌倒在地,霍乘风拔出随从腰间长剑,厉目森森如火:“速去牢里,看李昭南还在不在?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女人能掀得起这样大的风波!”
李昭南,自己不该低估他!
霍乘风才迈出两步,便有几名齐豫侍卫身中数刀,被推进大殿。
血腥与大火烧焦的味道混在一处,霍乘风眨眼刹那,便见一人,一身浴血,冲进大殿。
霍乘风神情一滞,来人目光如刀,神情森寒,竟是李昭南!
霍乘风霍然一惊,立时回身至芷蘅身边,芷蘅被钳制,但见李昭南血染衣袍,面色如同铁冷。
“霍乘风,识相的,速速放了芷蘅,本王留你全尸!”李昭南一声厉喝,眼神望在芷蘅一身鲜红嫁衣上。
他的目光,仿佛便是无比坚韧的依靠。
“昭南……”芷蘅望着他,虽然被霍乘风禁锢在怀里,却不再躁动,内心莫名安宁下来。
李昭南望着她,冰冷目光泄露几许不经意的情意。
霍乘风恨声道:“李昭南,你是如何逃出天牢?”
霍乘风为李昭南准备的天牢,乃齐豫最是隐蔽、最是牢靠之处,而守卫李昭南的兵士亦是精兵强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李昭南是如何身受重伤,逃出重围。
甚至,还可以放火,火烧齐豫皇宫。
此时,齐豫宫廷已然乱作一团。
四处逃窜的皇族宫妃,提了水桶冲出大殿救火的内监宫女,刀枪相击、浴血奋战的齐豫宫兵,一时之间,交杂在霍乘风眼里。
李昭南,究竟是怎样的人?
如此浩大的阵势,他是如何做到身在牢室,运筹帷幄的?
是预谋已久,还是……急中生智?
无论怎样,李昭南都是一个太可怕的对手!
李昭南只是看着他,挑唇笑笑:“霍乘风,你想法设法想得到我的女人,却没有管好自己的女人!”
霍乘风心内赫然一惊,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指谁?素月吗?
“李昭南,便是如此,你以为你能逃得出这齐豫皇宫吗?我北秦十万大军恭候,奕王,你纵是插翅也难飞!”
“霍乘风,你错就错在,好大喜功、盲目自大!今日,本王便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谋事!”说着,长刀直向,烁亮的刀锋直逼霍乘风眼前,“谋事第一,便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霍乘风盯着李昭南,向后微微一退,身边侍从便齐刷刷冲上来护在霍乘风身前:“太子您快先走。”
霍乘风一声令下:“李将军,速速出宫,调集大军包围皇城。”
“不必了!”李昭南朗声道,“霍乘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令人污染我军饮水,令我军皆染疫病,我们便不能故技重演吗?呵,只怕现在你的十万大军,能有一万还可动弹,便是奇迹!”
霍乘风身子一震,一股凉意自脚底直冲头颅!
李昭南,真真好似地府鬼魅,令人不得不由心生寒。
“太子……”
此时,一个女子声音远远自殿口传来,她一脸惊惧,苍白的面容,写满复杂纠缠的悔恨。
素月!
霍乘风目光阴森:“素月!这一切……可与你有关!”
李昭南的话响在耳际,霍乘风不由得紧紧盯住她,他不敢相信,自己原是部署周密、天衣无缝的计划会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霍乘风,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的妒火,可以焚烧掉一切吗?”芷蘅微微挑眉,目光冷冷地看着霍乘风。
霍乘风一怔,只见素月立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太子,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啊……我只是想……只是想助李昭南逃走,带着杨芷蘅一起走,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霍乘风目光骤然一聚:“什么……你?”
素月虽仍是自己侧妃身份,可齐豫皇宫,她如何可以来去自由?助李昭南逃出天牢!
“太子,是她骗了我,是她骗了我!”素月直指向芷蘅,声色俱抖,“她骗我,她只想和李昭南逃走,不会伤害太子,我才趁那夜酒醉,偷了你的令牌,以你的名义假意进牢为你带话,将李昭南部下带进天牢中,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素月哭声连连,霍乘风这才忆起一月前的那晚,素月状似看破一切,与自己饮酒叙旧,一番恳切后,自己的确醉了!
“素月!枉我对你如此信任!”霍乘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素月几乎哭肿了双眼,“太子,素月对不起您,对不起您!”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霍乘风手中剑锋一侧,芷蘅便是一声轻吟,霍乘风望着李昭南,殿外大火已然弥漫,眼看便要烧向兴安宫内。
“李昭南,这一次,我霍乘风认了!只是我死!你的女人也要陪我一起死!”说着,霍乘风一挥手,身边死士一齐冲上,李昭南与大沅兵卫挥刀相抗。
李昭南眼看着霍乘风带着芷蘅向殿后跑去。
李昭南欲要摆脱战群,飞奔过去,可是脚下却被什么牢牢禁锢,低眼看去,只见素月匍匐在地,紧紧抓住李昭南双腿,力道之大,不似一纤弱女子:“太子快走,快走!”
霍乘风眉目一厉:“休要假惺惺。”
一眼方毕,便见他绕过廊柱,直向后殿,李昭南一脚踢开素月,急追过去。
只见后殿乃是通往二楼之处。
霍乘风带着芷蘅不知去向哪里!
自己与唐世言合谋,放了这把大火,计划最后烧到兴安宫,唐世言在外统领,自己冲进兴安宫救芷蘅。
只是他不知道,大火竟烧得这样快!
“霍乘风,你若是男人,便不要总用一个女人当你的保命符!”一语方毕,便有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霍乘风下楼一剑劈过来,李昭南横刀挡开,“芷蘅呢?”
“呵,李昭南,那便看你有没有命救得了她!”
言毕,冷剑已被烈火熏得火热,与刀锋碰撞出惊人的火花。
瓦石木屑裹着流火纷纷陨落。
李昭南急欲向二楼冲去,只是霍乘风困兽犹斗,纠缠不休!
李昭南再无心与他纠缠,一刀劈过去,刀刀致命。
霍乘风却以剑将李昭南逼开楼梯,二人缠斗至窗边,霍乘风趁着头上一块横木落下,一剑刺去,李昭南为躲避剑锋与滚落的横木,只得一个翻身跃下宫阁!
霍乘风跟着跃下来。
李昭南欲再度冲上楼去,却被霍乘风横加阻拦。
此时,雕梁玉栋轰然塌陷,仿佛脆弱的朽木,坠下高楼。
李昭南大惊,芷蘅还在里面,如此下去,定然性命不保!
巨大的心痛,倏然令眉目生冷。
他一刀挥过去,震得霍乘风手腕发麻:“霍乘风,芷蘅若有三长两短,我让你北秦数万人一齐偿命!”
一语方毕,但见一男子持剑而来。
“唐兄,这里交给你。”李昭南眼前一亮,将霍乘风甩开数步,霍乘风正欲追过去,便被唐世言横剑挡住,唐世言眉眼带笑,“霍太子,与唐某过过招吧?”
霍乘风一惊,眼前之人,他依稀记得,他乃是水陆贼寇头领!
他竟会与李昭南在一起!
心头再度火起,难怪李昭南可得到数万援军,难怪,可以火烧辽城!
素月所指的下属,难道就是唐世言吗!
混乱的嘈杂中,宫宇被火海笼罩。
巨大的恐慌席卷着李昭南的心。
他此生此世,许从未如此害怕过,会如这般……怕失去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