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试图以通俗简明的叙述，向读者展示当代西方社会主义的全貌。首先应向读者明确的是：什么是西方社会主义？西方社会主义关注和探索哪些问题？当前西方社会主义的现状和前景如何？
1.西方社会主义：基本力量和主要问题
“西方社会主义”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范畴，不同的研究者有不同的解释和界定。“社会主义”一词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定义，据学者统计，世界上关于社会主义的定义，至今已有500多种。由于社会主义一词本身的多义性，所以研究者多从自己的理解和关注对象出发，对西方社会主义有自己的取舍和界定，这里就不再过多赘述。
本书介绍和评析的西方社会主义，主要指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反对资本主义、倡导社会主义的政党、思潮、流派和运动。它们之中包括西方国家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也包括其他一些主要的社会主义流派和思潮，同时也包括一些反对资本主义的进步左翼力量的活动。它们之中有的政党和流派信奉或赞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有的则不赞同马克思主义，属于非科学社会主义的流派，但都声明以追求和实现某种社会主义为目标。
西方国家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是我们研究西方社会主义时主要关注的对象。西方各国共产党长期以来都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领导工人阶级及劳动群众开展反对资本主义斗争、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是西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主要推动者。20世纪末苏联东欧剧变之后，西方共产党发生了很大变化，有的解散消失了，有的蜕变为社会民主主义的政党，有的则进行了改造和重建。不论如何，现在存续并逐渐发展的西方各国共产党，虽然在理论主张和实践活动等方面与过去有较大不同，但在反对资本主义、维护劳动人民利益、推动社会进步等方面，仍然是西方社会主义运动的中坚力量和主要领导者。本书第二部分专门介绍和评析了西方国家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特别是苏东剧变后的活动，以及2007年西方世界发生金融—经济危机后的一些新情况和新发展。
西方的主要社会主义思潮和流派也是我们研究西方社会主义必须纳入视野的内容。比如，老牌的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思潮，在长期演变中从代表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理论逐渐蜕变为一种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潮。此外，还有一些独立于政党活动之外的新社会主义流派，它们以各自着力突出的价值目标和视角，揭示西方资本主义的弊端，以否定和替代资本主义为目标，憧憬和设计各种各样的社会主义理论和模式。尽管存在着不同的立场和理论局限，但它们关注问题视野广阔，思考主题热点前沿，构建模式新颖独特，形成了一些颇具特色的思想流派。本书第三部分主要介绍和评析了民主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后工业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女权社会主义等一些典型的西方社会主义思想流派，使读者较为清晰全面地把握其基本特征和观点主张。
西方社会主义政党以及左翼力量的联合活动和斗争，也是我们研究西方社会主义所关注的重要问题。面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迅速扩展和当前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强势和联合进攻，西方各国共产党及其他左翼力量逐渐认识到相互联合、并肩作战的必要性，它们探索出多种多样的联合方式，加强了联系和沟通，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和事件中协调行动，努力谋求团结和共同斗争，壮大了抵抗资本主义右翼进攻的阵线和力量，为西方社会主义运动拓展了空间。本书第四部分展现了西方社会主义及左翼力量联合的情况和趋势。
西方社会主义的历史地位、意义及发展趋势如何，这也是我们研究西方社会主义应认真总结和密切关注的。本书最后部分从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等方面，综合考察了西方社会主义探索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和展望了西方社会主义发展的前景。
2.西方社会主义的主题：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过渡到社会主义
西方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活动是整个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方是社会主义的发源地，马克思主义就产生于西方。而后这一科学理论传播到整个世界，与各国各地区的实际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实践相结合，形成磅礴于全世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潮流。从大的范围来看，当今时代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创新主要围绕两大历史性课题进行：一是共产党执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如何把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同本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探索具有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二是非执政的共产党在各自所处的国家和地区中，如何使现存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可以说这两者同等重要，因为世界社会主义的振兴是国际性的事业。
西方国家社会主义力量的理论和实践开拓，主要回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一重大历史性课题。20世纪初，在俄国十月革命的直接影响下，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曾试图领导本国革命力量，仿效俄国“炮打冬宫”的城市武装起义的做法来夺取政权，但都没有成功。在二战后资本主义“和平”发展时期，大多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力量尝试走议会道路，争取以和平的民主方式过渡到社会主义。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的“欧洲共产主义”，曾在这方面取得一定进展，但很快衰落了。20世纪末苏东剧变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力量造成很大冲击，西方各国的共产党面临着严峻的生存考验。但值得庆幸的是，一些共产党及其他左翼力量顶住了压力，站稳了脚跟，并在理论和实践上积极进行新的探索，取得了可喜成绩。
西方社会主义政党和左翼人士在关于社会主义的基本特征、实现主体、实现道路以及社会主义政党的作用等许多基本问题上，都进行了长期探索，提出了许多观点和主张。诸如：
——社会主义是什么？是一种制度建构还是价值追求？有的西方共产党和左翼人士认为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仍然是代替资本主义的具有明确特征的社会制度，它具有政治、经济、文化等实质上的特征。如希腊共产党和葡萄牙共产党就侧重强调这方面，认为社会主义体现为：在政治上，工人阶级与其同盟军合作夺取政权，建立工人阶级性质的政权；在经济上，实现基本生产资料社会化和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为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法则服务，实行按劳取酬的社会主义原则；在社会领域，彻底改变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等等。还有一些国家的共产党和左翼人士更多地强调民主、自由、公正和人道主义等价值要素，认为社会主义就是这些价值的实现，并强调社会主义是一种运动和过程。比如，法国共产党主张，实现“新共产主义”是一种“社会变革进程的观念”。它不赞成那种为了“建设”一个在理论上事先设计好的新社会而“消灭”现有社会秩序的做法，它所主张的超越资本主义是一个“过程”。英国生态社会主义者劳伦斯·怀尔德（Lawrence Wilder）也认为，社会主义不是一种制度，不是“科学设计”的结果，而是对资本主义的积极扬弃。左翼人士克劳丁说：“我认为，社会主义不外乎是一个在更多的自由和社会公正的意义上改变现存社会的实在的运动。”
——社会主义依靠什么力量？是工人阶级还是全体公民？有的西方共产党，如葡萄牙共产党、希腊共产党和北欧地区的一些共产党等，仍然坚持工人阶级是实现社会主义变革的主体力量，但它们大多根据时代和环境的变化，对工人阶级的主体地位做出了新的论证，同时把“工人阶级和全体劳动者”并列起来表述社会主义变革主体。还有一些西方共产党倡导广泛多元主体说，认为全社会一切进步力量都是实现社会变革的平等而广泛的主体。比如法国共产党就摈弃了“工人运动中心主义”，主张“新共产主义”不是要求优先考虑某一个阶级的利益，而是围绕这一目标，把一切身受资本主义之害的多种多样的人们联合起来。法共因而提出了“公民干预”的主张。许多西方左翼人士也认为，在目前社会条件下，不能强调单独的工人阶级对于未来社会主义的重要性，要实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就要依靠一切进步的社会力量，包括各种新的社会运动力量。西班牙社会学教授霍赛·费利克斯·特扎诺什（José Félix Tezanos）就这样讲：“传统的、单纯的工人阶级没有像马克思预言的那样成为最大的社会群体。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长期深信不疑的关于只有一个革命主体的理论是不成立的。在当今时代，必须通过一切左翼力量的联合去争取实现社会主义。这些力量应当广泛地包括各派社会主义政党、独立左翼人士、生态社会主义者等一切向资本主义提出抗议的力量。”
——社会主义通过什么方式实现？是群众斗争还是议会选举？如何正确处理议会内竞选和议会外斗争的关系，是西方共产党等社会主义力量始终需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通过议会和平民主的道路走向社会主义，是西方国家绝大多数社会主义政党和左翼人士的共识。但另一方面，共产党等组织作为“左翼中的左翼”，仅停留在议会内的竞选争夺是不够的，只有在议会外充分、广泛地发动和领导群众运动，才能有效地同右翼进行斗争，才能把自己同其他政党区分开来，塑造自己独立的形象和地位。苏东剧变后，如法国共产党、意大利重建共产党等变化幅度较大的共产党，努力以新的形象吸引和赢得民众的支持，在各国议会斗争中取得了一定成绩。但它们面临的突出问题是：为适应议会选举的需要而淡化了许多表明自己独立身份的东西，忽视了议会外的群众运动和斗争。同时，这种做法也让这些党失去了许多下层选民的支持，他们转而投了其他更激进政党的票。这是近年来西方共产党选举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对此，一些国家的共产党也在不断进行理论反思和政策调整，比如法共就提出在今后把人民运动提高到法共战略的首要地位，认为从1997年法共参政以来，与社会党靠得太近，越来越显得是“社会党的左翼”，丧失了许多法共自己的特征。意重建共也呼吁，党的注意力要从议会政治领域转向社会政治领域，从对参加政府的重视转向对社会力量、群众运动和斗争的重视。
——社会主义政党的作用怎样？是阶级的党还是全民的党？是先锋的领导党还是指导性的群众政党？在对共产党的性质和作用的认识上，西方共产党大体上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坚持马列主义政党理论，认为自己是工人阶级的利益代表和先锋组织，但特别强调同时代表其他劳动者以及受资本主义剥削和压迫的所有阶层的利益，许多共产党在党章中就直接写入党是工人阶级和全体劳动阶级的党。如葡萄牙共产党新党章指出，葡萄牙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是工人阶级和葡萄牙全体劳动者的政党。希共继续强调它是工人阶级先进的、有觉悟的、有组织的队伍，但同时也强调社会主义建设不单是执掌政权的革命先锋队的事业，共产党必须依靠工人阶级和全体人民。其他一些欧洲共产党，如芬兰共产党、挪威共产党、新英国共产党也重申自己是马列主义的政党和工人阶级的领导组织。另一种则不再坚持马克思主义关于共产党建设的理论，认为共产党是国内全体“公民”或“国民”的群众性的党，是反对资本主义的一切进步力量的联合组织。它们不再把自己视为阶级的党，认为党要重新塑造形象，改变过去的存在模式，成为自由开放的政治组织。奉行“新共产主义”的法国共产党是这一类型的代表。它认为，今天应该变革有关党的作用的传统观念，不宜自称是“领导党”。党必须适应新形势的挑战，同所有希望改造现行社会的组织和个人对话，共产党不是“让群众跟随自己，团结在自己周围”，共产党的作用泛化为对社会的“有用性”。意大利重建共产党在党的性质和作用问题上，有同法国共产党类似的地方。它宣布自己是一个新的群众性政党，是“意大利工人阶级、劳动者、所有男女青年、知识分子和公民的一个自由的政治组织”。它强调党的革新和开放，主张改变过去党存在和活动的方式。“永远抛弃党以革命先锋队自居的态度，向各种运动开放，向各种斗争经验开放，向不同的抗议文化开放。”在对党内民主的态度上，前一种类型仍然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而后一种则不提或公开放弃民主集中制，强调党奉行“民主原则”。
总之，西方社会主义政党及左翼力量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一问题进行了积极的理论探索，但正如邓小平同志指出的那样，“没有执政的共产党正在寻找（十月革命道路之外——作者注）其他的、新的途径，但还没有找到一个成熟的观点、成功的办法。”[1]它们有的理论观点和实践活动是适应西方社会实际和时代发展而做出的有益探索，对于世界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创新具有启示价值；而有的观点和实践则存在明显的立场局限，认识偏颇甚至错误。我们相信读者会作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断。邓小平同志还曾谈到如何评价欧洲共产主义问题，他说：“欧洲共产主义是对还是错，也不应该由别人来判断，不应该由别人写文章来肯定或者否定，而只能由那里的党，那里的人民，归根到底由他们的实践做出回答。人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去进行探索，这不能指责。即使错了，也要由他们自己总结经验，重新探索嘛！”[2]我们认为，这也是我们对待西方社会主义应该坚持的科学态度。无论何种类型的探索，都体现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及社会主义力量在新的形势下迎接挑战、谋求进一步发展的积极努力。我们应该尊重它们的选择，让它们用自己的实践去检验其思想理论的正确与否。
3.21世纪初的西方社会主义：机遇与挑战
21世纪初发生的资本主义危机，让人想起列宁曾经说过的一段诙谐而深刻的话：“历史喜欢捉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3]20多年前，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时候，世界处处都在议论“社会主义的危机”，有人兴高采烈地弹冠相庆，有人忙着撰写“社会主义讣告”，有人信心满腹地宣布“历史的终结”。当时是一场多么轰轰烈烈、声嘶力竭的反社会主义“大合唱”！然而在从历史度量看来“瞬间”都还算不上的20年之后，历史老人却又“开玩笑”地把“危机”塞进了资本主义这个“房间”。然而历史绝不是这样简单，在“开玩笑”这样的形象比喻后面，却是历史规律客观地、严格地、严肃地发生作用，历史的必然性总是不可遏制地通过各种偶然性为自己开辟道路。
西方世界发生的资本主义危机，为西方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当前西方共产党及左翼力量面对的有利条件主要有以下几个。
一是随着资本主义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发展，西方新自由主义力量占主导和右翼政党强势占据政治舞台的局面逐渐开始扭转，这对于包括西方共产党在内的左翼政党来说无疑是生存和发展环境的有利转变。
二是资本主义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爆发和加剧，使得西方共产党对资本主义批判的观点和主张得到实践的检验与支持，使长期以来政治理念和声音被忽视、被淹没的共产党受到很大鼓舞，因而获得重新树立和整饬自己理论的好契机。
三是经过苏东剧变后20年的抗争、调整，许多西方共产党组织及左翼力量在国内舞台上站稳脚跟的同时，实力有所恢复，并开展了许多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及活动。它们经过理论反思和实践磨炼，逐步适应变化了的国际国内环境，总体上由受挫低落转变为积极振作，由被动应付转变为自觉提升，逐步走向新的成熟。这为西方社会主义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组织基础和提供了力量来源。西方共产党及左翼经过多年的调整变革，在理论建构和实践开拓方面都取得了一定成绩，在逐步确立自身的思想基础、组织基础和社会基础上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创造了一定条件。
四是面对国际范围内强大的右翼力量的联合进攻，西方共产党及左翼力量也逐步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和合作，逐步由苏东剧变之后的孤立抗争转变为谋求左翼力量的团结合作，形成了西方社会主义发展的一定规模优势。
但同时，西方社会主义运动在21世纪初面临的挑战仍然十分严峻，并呈现了新旧问题相互交织的复杂发展态势。
其一，在西方，“资强社弱”的态势没有发生根本改变，资本主义在总体上处于攻势越来越强烈的时期。在主导新一轮全球化的过程中，资本主义又重新获得了力量，尤其是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变得更富于进攻性和侵略性，只是攻击和掠夺的形式发生了新的改变。
其二，在西方国家，社会“反共疑共恐共”情绪仍然普遍存在，共产党组织及其力量在各国政治舞台上处于受排斥甚至被边缘化的地位。相比于其他政党，共产党作为“左翼中的左翼”或“激进左翼”的位置还很难立足。西方共产党组织的阶级基础和社会基础薄弱，在资本主义议会民主制框架下，赢得选民的能力不强，难以与主流政党抗衡。
其三，西方共产党及左翼力量根据形势的变化进行了理论和策略的调整与创新，但一些共产党在调整过程中出现“社会民主党化”倾向，失去了过去的鲜明的政治立场和主张。还有一些共产党至今仍处于实践自我封闭和理论停滞状态。
其四，西方共产党、工会组织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关系，失去了过去的那种总体上的一致性和相互支持促进的联系，彼此之间缺乏协调，甚至存在矛盾和背离，这严重制约着反对资本主义斗争的深入开展。一些国家的共产党组织分裂严重，派系斗争不断，严重削弱了整体上的团结斗争能力。
其五，西方社会主义政党及进步力量利用资本主义危机的能力不足，经验不够，难以提出有效的克服危机的方案。资本主义危机来临的时候，虽然能够深刻揭示出危机的实质，开展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但是就如何利用危机造成新的斗争形势向民众提出令人信服的克服危机的有效措施，则很难做到。在议会之外的社会斗争中，一些共产党还难以有效地领导、引导各种社会运动。
总之，当前西方资本主义危机造成了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新形势和新条件，但危机不一定就带来西方社会主义的振兴。我们看到，与1929～1933年那场经济危机不同的是，在这次国际金融—经济危机中，社会主义迄今还没有被当做一种可供选择的解决问题的替代方案提上议事日程。西方社会主义的复兴，需要社会主义力量制定出符合时代发展、符合西方社会实际、能够切实代表和维护工人阶级及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战略策略。我们希望西方社会主义在这场资本主义危机之后会有新的作为和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