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徐七发抖的并非这些尸首的惨状,而是他认出了尸首上被烧得漆黑的甲胄。
这些皆是宫中禁卫!
徐七冲到一人身前,焦急道:“是谁害的你们!”
张行书发现这些尸首的手脚都诡异地弯曲着,定是被打断了之后再纵火烧死,绝不是城外投掷来的火球所伤。
徐七显然也发现了此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人在自己面前咽气。
“所有细作都在我们掌控之中,他们绝不可能杀害这么多弟兄!”
徐七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他毕竟年岁尚轻,说着说着眼泛发红,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张行书和卢松身上,逐渐露出凶光。
他拔出雁翅刀,缓缓起身,朝着张行书迈步,口中道:“我们至今没有探清是谁用火炮轰城,原以为是倭寇所为,可他们至今都没动用火炮,谢大人不让我们查,思来想去,只有你最为可疑!”
卢松惊慌后退,他见识过徐七的身手,见张行书一动不动,他忙道:“大人……”
张行书没有回头,摆摆手,道:“我也不知是谁动用的火炮。”
卢松紧接着到:“大人刚救了你一命,而且我们从头到尾都你们在一起,你怎这么不识好歹,他要是有心害人,还留你作甚!”
徐七一愣,旋即半跪在地,抱拳道:“……是我昏了头。”
张行书看徐七垂首不语的模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此地不宜久留,且先上报,莫要冲动,你就算仍对我心存怀疑,也得等到了万梅山庄再说。”
徐七抽了抽鼻子,抬头应了一声,不舍地看了眼地上漆黑的尸首,起身欲要离去,却又看到一行人靠近。
三人犹如惊弓之鸟,匆忙抽刀出鞘。
对方约有十余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同样惊呼出声,纷纷拔出兵刃,与三人对峙。
徐七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毫不客气呼喝道:“尔等何人!”
对方一人上前,细细打量了徐七一眼,挥手让旁边的人收起兵刃,而后抱拳道:“我乃郭广增,锦衣卫千户,领命来协助谢大人,昨夜刚至,谁曾想今日倭寇会突然攻城,我等在城中安抚百姓,看到焰火,适才过来观瞧,但不知这里发生何事?”
郭广增?
张行书对他早有耳闻,但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他碰面,身后那些,莫非都是隐相?
他没有暴露自己身份,而是听徐七与郭广增交谈。
片刻过后,郭广增惊诧地捋着两撇胡子,道:“竟有此事,小兄弟莫急,我等守在这里留意可疑之人,你速去求援!”
徐七扭头就走,张行书和卢松紧跟其后。
看张行书脸色不对,卢松小声问道:“大人,怎的了?”
张行书摇摇头,没有说话。
三人复行半晌,张行书脸色一变,忽然推开卢松,同时飞身踹了徐七一脚。
没等徐七回过神,只听叮叮几声脆响,三人方才所在的位置弹起几根长针。
徐七先前就险些命丧袖箭,自是知晓地上那些为何物,他闪身到树后,与躲在墙角的张行书隔着石板路相对而视。
来袭者一击不中转瞬便退,三人甚至连对方影子都未瞧见。
“贼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徐七一捶地面,刚要起身,张行书急忙喝止道:“他们尚在附近!”
又听一声细若蚊鸣的破空声,徐七未被甲胄覆盖的大腿外侧顷刻扎进了一根长针,没根而入。
徐七身形一凝,但他没有惊慌,先是躲好,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全都倒进口中,他又拔出靴中匕首,将伤处割开,挑出长针,继而撒上一包药粉,再用布条牢牢缠住。
“欺人太甚!”徐七朝着张行书道:“你们速去求援,我要宰了这帮狗东西!”
没等张行书回应,徐七飞身冲向袖箭射来的方向。
张行书知晓此刻断不能犹豫,当即起身,与卢松往反向奔去。
卢松边跑边回头,道:“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
张行书沉声道:“他既冲出去,心中定是有了计较,我们与其回头,不如速去求援。”
说来也怪,原本城中各处都有城守巡视,此刻周围居然空无一人。
张行书并未多想,与卢松径直去往万梅山庄。
可是两人约行百余步,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跄前行。
张行书眯着眼睛,扬声道:“郭大人不是在我们身后,怎会到了这里?”
郭广增回头看到二人,捂着手臂,焦急道:“小兄弟,我们遭遇伏击,死伤大半,我侥幸逃出来,抄近路刚来到这里,正要去万梅山庄禀报谢大人,城中细作原比料想的要多!”
卢松应声道:“那快走吧!”
郭广增松了口气,道:“我身上有伤,先在这歇一会,你们代我禀报一声,有劳小兄弟!”
张行书和卢松走到郭广增身边,张行书停下脚步,问道:“郭大人,你可知……”
郭广增不明所以地看向张行书,谁知迎面而来的是明晃晃的刀刃!
“你疯了!”郭广增险之又险地翻身避开。
张行书却不依不饶跟了上去,一刀劈向郭广增右臂,这正是他方才捂着的位置。
郭广增边躲边抽出佩刀,招架住张行书的攻势。
卢松在一旁诧异道:“大人,怎的了这是?”
张行书冷声道:“擒下他!”
卢松转瞬明悟,欺身上前,口中道:“他是细作,对不对?我刚才就看这老小子不对劲!呔,纳命来!”
郭广增眼看一个庞然大物靠近,满脸苦色,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这是作甚!我并非细作!速速停手!”
张行书置若罔闻,接连出刀,都被郭广增格挡。
卢松自幼在山中打猎劈柴,每一刀下去都似有千斤之力,郭广增仅挡了一下,就被震得虎口发麻。
眼看两人刀势越来越猛,显然是准备下死手。
郭广增神色渐冷,边退边道:“你们这样不听劝,休怪我不客气了!”
此时张行书缓缓说出一句话,让郭广增脸色大变!
“郭大人,你杀的那些隐相,找你索命来了。”
郭广增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何人?”
张行书攻势未断,冷声道:“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郭广增瞪着双眼,大喝一声,道:“速来助我!”
他话音一落,只见旁边巷中又窜出五人,将张行书和卢松围在当中。
郭广增退至那五人身旁,指着张行书,狠厉道:“你们究竟是谁!”
张行书不慌不忙地笑着道:“你说呢,郭大人。”
郭广增眉头紧锁,道:“是史淳让你来的?不对,是缪姬?”
张行书气定神闲地拄着刀立在原地,开口道:“郭大人,你可曾想过,我为何敢在这与你闲聊?”
郭广增死死盯着张行书,似要看出他眼底的东西,旋即低声问旁边的人:“可有人马接近?”
旁边的人摇头道:“附近的城守都被调走,宫里的人还在那处勘探,这里……”
他话没说完,却见张行书拽着卢松扭头就跑。
众人愣了片刻,才发觉上当,急忙去追。
郭广增喝止道:“休要去追,我们已被揭穿,速去行事。”
他说罢,恨恨看了眼张行书的背影,转身消失在街角。
张行书和卢松跑了半晌,寻了个隐蔽之处歇息。
卢松苦笑道:“大人,到底咋回事啊?”
张行书擦去额前汗水,眼底闪过兴奋之色,道:“莫要多问,我不过是诈他一下,没想到……”
那带血的瓦片,写的不是亭,而是郭!
一切困惑都迎刃而解!
张行书激动地浑身发抖,他不敢多留,与卢松急匆匆回到万梅山庄。
山庄之中守卫林立,张行书并未看到孔十六,也没有见到谢迁,两人在观岚楼里等了许久,才看到孔十六阴沉着脸走进楼中。
孔十六扫了张行书一眼,冷声道:“特地叫我回来,有何要事?”
张行书知道他正在为宫中禁卫被人屠戮的事而怒火中烧,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我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孔十六冰冷的目光总算有一丝波动,一字一顿道:“是谁?”
张行书没有迟疑,把隐相被害,以及方才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了他。
孔十六听罢,并没有张行书料想的那般狂怒,而是平静地问道:“此话当真?”
张行书笃定道:“断不敢妄言!”
孔十六闭着眼睛,阴恻恻道:“来人!”
一人从楼外快步进来,抱拳立在孔十六身后,孔十六回头瞥他一眼,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雕着鹘鹰的铜筒,双手递上。
孔十六接过铜筒来到桌旁,从筒中取出铜杆笔状之物,还有小筒清水,一块绢布。
他用铜杆蘸了清水,在绢布上疾书。
卢松扫了一眼,小声问道:“他写了啥,怎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张行书也伸头瞧了一眼,低声应道:“我听说书的讲过,以一种药为墨,落笔无字,或烤或涂上汁药,字才会显现。”
孔十六写罢,将绢笔小筒置回原处,站起身道:“我即刻飞书给缪姬,这件事至关重要,若非你机敏,不知还要死伤多少弟兄。锦衣卫千户……比料想的职权要高出不少,看来须得再清查一遍内贼,我这便去找谢大人商议。”
他走到门口,顿住脚步,背对着张行书,道:“这事你首当其功……我替死去的弟兄道声谢。”
张行书目送孔十六离开,卢松在一旁挠挠头,道:“大人,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我们,反而让我们跑了那么远才动手。”
张行书苦笑道:“那焰火炸响显然在他们意料之外,直接动手,不很快被人发现了?后来他独自出现在那里,也不过是因为他最先赶到,而且徐七……坏了,徐七还在山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