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秦少均却怎么也睡不着。披衣从床上坐起,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黑暗中散发出的冷赶走了仅有的一丝睡意,反而让脑子更加的清醒了。这可怎么办?
无奈地笑笑,秦少均干脆下了床,走到书桌前,点上灯,展开了白天没有看完的书。可是没看几行,他的心思就从书上移开了,移到了瑞清的身上。
虽然想着要去重新审问瑞清,可因为事多,就没来得及。其实除开这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阻挠着秦少均走向柳园的脚步。少原来家里多少年了?很多年了,是啊很多年了。父亲把少原带回家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少原也是个小孩子,比自己大两岁而已。
小时候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自己和少原还有少城,一起上学堂,又一起逃学,一起挨先生的板子,一起被罚背书、写字…………
那些年,母亲还在和婶婶一起做新衣服总一样三套,没有论过彼此。如果人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
自己和少城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哥哥是不错的,所以,总会偷偷给少原说,“我们连合起来让父亲承认你是他在外面生的孩子吧。”这样少原就能名正言顺是秦家人了。
而每次少原都会用一副老成持重地口吻教训自己和少城,“两位少爷不可以怀疑大老爷的品格。这应当视为不敬。”
儿时的画图重现眼前引来了秦少均一笑,“其实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不好。”到没多久前,自己还是这样认为的。
窗外月影移动,一些东西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过,秦少均并不知道。
想得有点累了,站起身打算回到床上,忽然一阵乐声飘了过来,很轻微,就像是幕色下那薄薄的雾气。
曲子是熟悉的。秦少均不由产生了兴趣,谁这么晚了还弹琵琶?
拉开房门,庭院景致全都不见了,一条黄土小路弯曲漫长不见尽头,路两旁别无其它,只有衰草横生…………
秦少均怔怔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又是一阵琵琶声随夜风而来,比前面的更加清楚了一些。
犹豫了一会儿,秦少均还是拿了个灯笼,抬起脚踏上了黄土小路。
一路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无路可走,一丛芦苇挡在面前,芦苇右边有一座破落的院子。
两座沾满灰尘的石狮子,一扇轻轻推开就歪掉了的烂木门。
秦少均走进门内,又是一大片芦苇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芦苇长颈细叶,顶端灰白的软絮随着凉风微微摇摆,羸弱的月光有气无力地洒在其上,把全部都虚化成了朦胧,一场似幻如梦的真真假假铺开了画卷,谁又能辩出个明了…………
眼前这景虽美,透着得却是三分的凉薄七分的凄楚,让人除了心酸之外感觉不到其他的滋味。
玉盘声碎,珠泪和音,拨弦已停,只有低低的叹息…………
怎么不弹了?秦少均双手排开芦苇,穿梭片刻,总算见到了房子。
但夜虫哀鸣,乱藤攀梁挂萝,吸走了屋宇的风采和精神,倒腾出一副衰衰败败,映衬得这屋内之人越发的可怜。
“少奶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去找人吧。”一个稚嫩的女童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秦少均直愣愣地被震在了原处。思君!是那个思君小丫头在说话!
“少奶奶!”
思君又说话了。听得出来挺着急的,“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定得想个法子才行,这种地方不该是您呆的。您一金玉一般的人,怎么能平白受这样的委屈!活人就真那样了不起吗?您一忍再忍,都退步成这样了,他们还不肯放过,难道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不要说了。”
是了!这句幽怨凄楚的话出至那个人之口。错不了,绝对错不了!秦少均心中激动不已。他想要一下子就冲到屋内去,但,全身却只是微微发抖,没有挪动一步。
因为他记得,那个人她让思君传过话,不再见自己了。如果冒冒然地进去,定会惹了她不高兴。下次想听听这声音怕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听听声音就好。
“少奶奶!”思君小丫头似乎急得在跺脚了,“人善被人欺!”
“我已经是鬼了。”
“少奶奶,可也不该受这般对待呀。”
“花无百日红。如今陪在少均身边的是她,她的作用比我大。只要她对少均好,我吃点苦不算什么。”
“可您这哪里是吃点苦?分明是被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思君小丫头说过两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少均听得好迷惑。
想要再继续听下去,却浑身一热,一道白光照了过来,晃得秦少均睁不开眼…………
待到眼皮再次被抬起,映了进来的是平常伺候自己的小厮。
“大少爷?”小厮见秦少均死死盯着自己,浑身顿时好生不自在。“大少爷,我这就替你打洗脸水去。”
这压迫感强的,不脚底抹油跑快点就叫没脑子。
“顺道把古先生请来。”秦少均放过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厮。
古先生瞧着这个破天荒一边洗漱,一边与自己说话的秦少均,心里纳闷得很。这才一个晚上不见,是受什么刺激了么?一向彬彬有礼的秦家大少爷居然连礼节都不讲究了。
温热的水浇在脸上,洗去了疲倦,振作了精神,秦少均感觉全身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用余光扫了一眼古先生,见到是的满脸的疑惑,“先生不用紧张,你既然言明不想管周贵的事,我必不会勉强。”
“这么说,大少爷找在下来是为了别的事了?”
“昨夜看到了一些事情,想请先生替我解解,到底是真有其事还精神不济的梦境?”
“这么玄幻?大少爷说来听听。”古先生心头一喜,多半是赤夕出手了。
秦少均擦干净脸上的水,把昨夜看到和听到的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果然!古先生半眯起眼,哎呦!这赤夕手段了得啊!这大少爷找自己来商量的速度真可谓神速了。
“先生?”秦少均见古先生一直发愣不回答,不免着急,“内人在下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咳咳。”古先生把心思拉了回来,“大少爷还能听到曲少奶奶说话,想来安全暂时无虞。”
“暂时无虞?”这个回答,秦少均明显不满意,“先生是不是不肯直言告我?”
“大少爷多虑了。”古先生道:“那屋子虽破,但也清静不是?清静无人扰对于曲少奶奶来说是件好事。”
“可那屋子也太破了。内人的坟是不是出了问题?需不需要派人去重新修葺?”思君小丫头说得对,云苓怎么能受此委屈。
“坟墓修的在好,住不了也白搭呀。”古先生见唯一一个伺候洗脸的小厮也被秦少均遣了出去,明令不叫不准进来后,便开始了唉声叹气的表演。
“先生此言何意?”
“我相信以秦家的财力,以及大少爷对曲少奶奶的一片深情,曲少奶奶的墓虽不能力及王侯,也必是富贵之样。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也应该是画梁雕栋,文雅贵气的。绝不会是大少爷昨夜所见之模样。这不就说明了,曲少奶奶没有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么。对了,大少爷说那院门上有一匾,可看清上见写的什么字了?可是秦字?”
“挂丝落尘,模糊难辨,哪里能看得清。”秦少均皱眉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那木匾上写的什么字。
古先生为难地又大声叹气,“其实,曲少奶奶的话不是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吗?大少爷冰雪聪明,怎么就破不了其意思?还是困于这阴阳殊途,对曲少奶奶不怎么信任了吧?”
“怎么会?”秦少均辩解道:“如果我真的困于阴阳殊途又会急着找先生来想办法。”
古先生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吧。我送大少爷一张符,今夜大少爷再去一次那地方,进屋里去,面对面地和曲少奶奶说说话,把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清楚楚。我想,以大少爷的聪慧,到时候不用在下多嘴,心中自然有的是办法替曲少奶奶解围。”
“先生真的能让我再见到云苓?”
“昨夜可能是思君小丫头有意让大少爷见见曲少奶奶现在的境况。她既留了雁痕,寻踪找迹,这点本事在下还是有的。”古先生信心满满地保证。
“可,云苓说过不想见我。”秦少均又犯了难。
“大少爷,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平常,你自当尊重曲少奶奶的决定。但现在,曲少奶奶明显有难,你不可拘泥如小儿女的情绪,而放任事态严重下去。早点出手,说不定还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好。有劳先生了。”
古先生便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符来,交在秦少均的手中,“大少爷只管与曲少奶奶说个清楚,今夜我在房中做法为大少爷保驾。但有一事要提醒大少爷,曲少奶奶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不可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谢先生指点。”秦少均经古先生如此一说,马上想到了那个伺候洗脸的小厮,并有了封嘴的对策。
“大少爷好好休息,晚上咱们联手在曲少奶奶那里问个明白。”古先生最后叮嘱了一句,喜滋滋回到自己房中,谋划秦少均和赤夕再次见面去了。
秦少均处理了小厮,想想晚上要去见曲云苓,便慌称偶染风寒,一整天都呆在屋子内休息,所有的事全都搁在了一边。
日光渐渐退隐,墨蓝逐步侵袭,秦少均坐在屋内焦急地等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的夜深人静,适合鬼魂出没的时刻。
云苓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古先生之言,云苓是没有住在原本安葬她的墓穴里。她是怎么从哪里出来的?
“您一忍再忍,都退步成这样了,他们还不肯放过,难道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思君小丫头的话又跳了出来,在秦少均的脑子里绕着。不难猜,云苓是被迫离开原来的墓的,还是被谁给赶出来的。
思君小丫头还嚷着是活人做的。而后面,云苓那幽幽怨怨的话已经指明了不让她呆在原本的地方的人了。
陶蓁蓁!是你吗?这是为什么呀?我一向待你都不薄,为什么你要针对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做这么残忍的事了?
莫非,云苓说不想见自己也是陶蓁蓁私下授意的?有这个必要吗?
说实话,秦少均真的想不通。
陶蓁蓁自从嫁入秦家以来,所作所为都能看得出来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口中也一直说着从不介怀云苓的存在。是啊,云苓已经不在了,又会威胁到谁?活人总是比死人更能亲近到自己。只要是个聪明点的,都不会在云苓的身上做文章。
所以,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陶蓁蓁,也没有问过她对云苓的看法,更没有管过她在私底下会做些什么?是的,信任,自己是非常信任陶蓁蓁的!
不会!陶蓁蓁不是这样的人。相处多年,有些东西是不骗不人的,陶蓁蓁对于云苓这个姐姐,从心中是尊重的。是尊重的!秦少均摇摇头。
那么,云苓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了?从前面云苓两次出现来看,她并没有打扰自己生活的意思,于陶蓁蓁处只有忍让,绝无敌意。
这两个人分明没有发生冲突的理由。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或许有人从中制造矛盾。既迷惑了陶蓁蓁,又欺骗了云苓。
得问清楚!必须得问清楚!
秦少均从心中那千头万绪中一点一点地捋着线索,想着在见曲云苓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以便见到曲云苓时能尽快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人一沉静自己的思绪中,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的。秦少均还没想得很通透,外面便敲响三更了。
这个时间最好,秦少均站起身,把古先生给的符放到衣袖之中,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灯笼,心怀忐忑地打了房门…………
“呼!”看着面前的景色,秦少均的忐忑彻底地放了下去,古先生果然是古先生,自己没有找错人帮忙。
是的。房门外出现在秦少均面前的正是与昨夜一模一样的黄土小路……
弯曲漫长不见尽头,路两旁别无其它,只有衰草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