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来?”
空旷的操场上,一名身披秘银战甲,髯须茂盛的策驰高声喊道。
策驰名叫帕诺斯,身旁站着五名白袍人,兜帽盖住脸,一言不发。
而他面前是塔克孤儿院的孩子,和神情焦虑的中年院长。
这是孤儿院四年一度的“觉醒日”——孩子们可以在这天免费接受激活,尝试能否觉醒魂名。
这并非慈善之举:觉醒魂名的孩子,要么承担高额的激活费用;要么参加选拔,成为山海铁骑的储备力量。
饶是如今贵为策驰的帕诺斯,当初亦是通过层层选拔,成为最初级的山海铁骑。
孩子们犹疑的眼神,让帕诺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孩子们,你们知道人类的觉醒率有多高吗?”
“不知道。”人群中传来稀稀落落的回答。
“将近一半!”
帕诺斯扬起音调,朗诵出筹备已久的发言:
“觉醒魂名有四种方法:遗传觉醒,靠的是基因;自然觉醒,靠的是运气;转接觉醒,靠的是他人给予;唯有激活觉醒,是用痛苦刺激你们的身体,催化魂名的诞生!
正是激活法的推广普及,让将近一半的人类获得了魂名!”
煽动性的演讲,让孩子们兴奋地窃窃私语,神情中多了几分期待的色彩。
“啪!”
帕诺斯又打了个响指,以他的手指为中心,一团炫目的火花蹿向天空,耀眼夺目的橘红色,照亮了孩子们憧憬的脸孔。
帕诺斯再挥挥手,攀升的烈焰在呼吸之间熄灭,化作千百个火星,如花粉向外飞舞,摇曳着消失。
“哇……”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赞叹声,有几个孩子甚至想伸手去抓火星。
“接受激活,你们也能拥有这种力量!”
“接受激活,我们也能控制火焰是吗?”有个孩子怯怯地问。
“当然不是,”他爽朗地笑了,“每个人的魂名是不一样的,你们会获得属于自己的力量。那么现在,有谁要来试试?”
“我来!”
有名少年高举起手,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帕诺斯赞赏地问。
“我叫铂恩,策驰大人!”铂恩回答。
铂恩的头发泛着金黄的光泽,他的眉毛浓密,同样金黄的瞳孔里闪着期待,一笑便露出皓白的牙齿。
他的手脚修长,比大部分男孩要高些,更挺拔也更结实,洋溢着生长期特有的活力。
铂恩的出现,明显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不少男孩也往前挤了几步。
“铂恩,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帕诺斯拍拍手,五名身着白袍,面目皆隐的激活者便上前来环绕铂恩,微微低头。
塔克孤儿院的第一场激活,便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开始了。
激活者们先是发出纤细的诵念声,围绕着铂恩行走,脚步缓慢。
不多时,他们的脚步快了起来,五个声音之间,逐渐划分出高低起伏的层次,跌宕的咒语在空气中交织,越来越急,越来越密,蓦地,其中一名激活者睁开双眼,瞳孔迸射红光!
他们的瞳孔先后亮起,将白袍映照成不同色泽,诵念声愈发清晰一致,庞杂的词段凝成咏唱,五名激活者驻足转身,齐齐面对铂恩。
热。
这是铂恩的第一感受。
一开始,他还能看见其他人期待的眼神,很快,眼前的空气出现涟漪,燥热感遍布全身,他觉得皮肤火辣辣的疼,两颊发烫,喉咙发肿。
少年伫立在原地,眯起眼睛,咬紧牙关,灼烧感不断加强,刺激他的双眼,却又蒸干他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他感觉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燃烧,自己的血液好像烧干了,大脑意识模糊,只能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痛出声来。
少年对痛苦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万一叫出声,那可就太丢脸了。
所以他咬牙切齿地忍,恨不能把嘴巴封起来,生怕自己泄了气。
忽然之间,这种燃烧感消失了。
接下来是冷。
再接着是电。
火灾、暴风雪、电击、野兽追咬、溺水。
五种巨大的痛苦,在短短十分钟内,冲刷了铂恩的身体。
到最后,他几乎是失去了浑身气力,沁满汗水地躺在地上,却仍旧没有哭号。
——五名激活者停止了咏唱,他捱下来了。
铂恩睁开双眼,看着帕诺斯急迫地问:“策驰大人,结束了吗?我什么时候会觉醒?”
帕诺斯沉默片刻,竖起大拇指说:
“小伙子,好样的,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痛都不喊一声。”
“真的吗?那我什么时候能觉醒魂名啊?”
帕诺斯不再说话,只是带他离开激活者的中心,声音粗犷地喊:“下一个。”
铂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第二个接受激活的孩子,在激活时痛哭尖嚎,而后第四轮兽咬之苦时,身体出现异象,觉醒魂名,铂恩才明白了些什么。
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孩子,在激活时都痛得哭天喊地。
所有人都觉醒魂名了,除了他。
他站在那儿。
孩子们都雀跃着试验魂名,院长和帕诺斯大人谈笑风生,几名激活者在记录新生魂名的信息,天从深红变成暗蓝。
他还站着那儿。
“铂恩哥哥,你没事吧?”
一名少女靠近他,轻轻扯他的袖子。
少女有一双湛蓝的瞳孔,乌黑油亮的长发及肩,唇红齿白,脸稍有些婴儿肥。
“瑞娜,快过来啊,我还没见过你的魂名呢!”
“瑞娜,别管他了,快来这里。”
“就剩你了瑞娜,先过来呀!”
身后传来其他人兴奋的喊声。
“瑞娜,你先过去吧,我没事的。”铂恩勉强地笑了笑。
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却已经兀自走开了。他走到那名高大的策驰身后,昂着头问:
“策驰大人,为什么只有我没觉醒?”
“铂恩!不许打扰……”
“没事的,我也正想和他聊聊。”
帕诺斯打断了孤儿院长,蹲下身来,平视着铂恩说:
“你太强壮了,小伙子。”
“我太强壮?”铂恩困惑地皱起眉头。
“嗯。”御骑无奈地朝他笑,“激活法的本质,是对身体进行刺激,催化魂名的诞生。但你比一般的孩子强壮,痛苦阈值太高了,所以……”
“所以激活法对我不起作用,是吗?”
“对。”
铂恩想笑。
耐受力、体能、灵活度……这些优于常人的身体条件,却偏偏成了他觉醒道路的桎梏。
他想问问这位策驰,按照这个理论,是不是把新生儿掷地上、架着马车撞老人、把病患丢毒虫沼泽里,他们就能因为极度的痛苦觉醒了?
魂名是强者世界的入场券,觉醒魂名,反倒成了“谁弱谁有理”的竞赛么?
这狗屁答案,烂得他想笑。
但他没有笑,相反,他努力圆睁着眼,让生理性泪水洇湿眼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状似哽咽;甚至连他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表现出欲言又止的姿态……每一条肌肉,都忘我地投入表演。
——为了这场表演,他已经投入地站了两个小时了,可不能在这儿功亏一篑。
“策驰大人,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握紧拳头,声情并茂地问。
“小伙子,我……”
“再一次机会就好!如果这次也不行,那我就彻底死心了。”
他情绪拉满,强势地打断帕诺斯。
“小伙子,我没钱。”帕诺斯无奈地说。
“啊?没钱?”
“对啊,”帕诺斯苦笑,“激活者并不属于我们管理,我们还要照付激活费用哩。一次激活要一金,每笔激活费用都是限定好的。”
铂恩没有沉默很久,再次握紧拳头,神色悲愤地说:
“如果我自己进行训练,逼近痛苦阈值,觉醒了魂名呢?”
帕诺斯愣了一会,才凝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觉醒反而是上天给你的礼物?”
“我不需要谁的赏赐,我需要自己的力量。”
帕诺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雾水温润的湖面凝冰结霜。这名身形雄健的策驰站起身来,留给他冷峻高大的背影。
“半个月后,我会来带队参加选拔。如果你到时觉醒了魂名,我就破格让你参加选拔。”
丢下这句话后,帕诺斯便召集五名激活者,头也不回地迈出孤儿院的大门。
孤儿院长剜了铂恩一眼,终究是没忍心责备。亦步亦趋地追在帕诺斯身后,语气仓促地喊着:“帕诺斯大人,请您留步……”
大人们都走了,操场上陡然空了不少。
铂恩站在暗蓝色的天空下,鼓起嘴,心里一时没什么底——事情好像有点严重。
“喂,如果你真的要自己做激活训练,我会帮你的。”
一名戴着玳瑁眼镜,深灰色的头发,瞳孔漆黑,皮肤细白的男孩,从铂恩身后徐徐走来。
铂恩看了男孩一眼,蹙起眉头:“喂,哲宴,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我觉醒的魂名叫【流浪记】。”
哲宴伸出手掌,柔软的掌心,几枚眼、耳口、鼻,像沸水中的气泡生了又灭,
“这个魂名能制造器官,附着在物体上或漂浮在空气中,进行远距离的沟通和观察,如果你愿意,它还能附着在人身上。”
“啧,算了。”铂恩筛去手上的鸡皮疙瘩,语气里有几分嫌恶。
“先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做训练?要达到激活法的效果可不容易啊。”哲宴一本正经地问。
“训练?什么训练?”
“你不是说……”
“你能不能变通点呐?我装个可怜而已,”他没好气地瞟了哲宴一眼,“看看能不能感动他,让他给我安排个马夫之类的,接下来有个出路嘛。”
“那你就这么放弃觉醒了?”
“只要有机会,豁出命去我都得试试。但是既然我的痛苦阈值高,用激活法不是白费功夫么?觉醒方法可是有四种啊!”
“你没有遗传,转接法的费用比激活还高,那不就只剩自然觉醒,纯碰运气了吗?”哲宴一本正经地问。
“如果努力错了方向,那只能自己感动自己。更何况有些时候,运气比努力更重要。这个道理,我们这种人最应该明白吧?”
铂恩望着暗蓝的天空,金灿灿的眸子,也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黑,不再有雀跃的神采。
他搭着哲宴的肩膀,把这名室友往寝室的方向推,语气很轻松,也只剩下轻松:
“所以啊,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不会做没有方向的努力,更不可能搞什么激活训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