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艾富再在工地上突然病了,脸色苍白,口吐血沫,脑袋上又摔了个窟窿。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山上环境太恶劣,谁也撑不了多久。刘德胜除了感到浑身冰凉疲惫外,还有一些自责,人都是他领上来的。
最初老板只讲是上山开采基建石,上来才知道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明里采石,暗中寻找一种坚硬的彩色结晶碳体,俗称宝石。倘若运气好,挖出彩钻也不算稀奇事,泰勒山产宝人尽皆知。不过,宝石作为稀有矿藏,明禁私采,然而利益之下,难免官商暧昧,各取所需,找个理由干你的就是了。
“运气”是有钱人玩的东西,民工们只求工钱安稳。宝石采出来了,那是皆大欢喜;它要跟你捉迷藏,你有戳天的本事也没辙。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采着。早知道这活这么不靠谱,大伙不会跟着艾富再上山。
2004年10月的西北边陲,落叶萧瑟,满目霜红,绵绵的秋雨无声地飘荡在桦木丛中。工人们索性脱了湿透的衣裳,裸身抵在风镐上,整个身体就随着风镐在岩石间跳动。雷电时而炸响,裸露的臂膀瞬间闪闪发亮。风镐打的并不是药眼,要是炸飞了,宝石哪里去找?打眼只是为了给钎子一个缝隙,然后工人们再锤打钢钎,把岩石劈裂开来,宝石应该就嵌在石缝间,有如掰开的石榴里面的石榴籽。
“鲍工,雨越下越大了,今天是不是先歇了?”刘德胜抹一把雨水,仰头对站在石坡上撑着伞的鲍守来说。
鲍守来头探出伞檐,隔着蒙蒙秋雨,看着说话的工人,顿了几秒钟,一脸倦色地说:“下雨没有蓝尘,噪音小,保安也不会巡山,多干会吧,反正也干不了几天了。”
两个月来,鲍监工手持着电子搜身器,一直木雕般守在这座灰色的山坑里,怕采到了宝石的工人会偷偷地私下占有它。然而眼下最伤脑筋的问题是一直没能采出货来,不见宝石一丝踪影。鲍守来嘴上燎起了水泡,心里直发愁。
刘德胜坚持道:“已经倒下一个了。上山时大伙儿都没带厚衣服,这样下去,都要病倒的。”
鲍守来瞪着眼:“病?我他妈浑身发冷,正发着烧呢!”
刘德胜无语,杵在原地没动。民工们也纷纷熄了机器,直看过来。干这行当的当然都知道蓝尘不好,会让人得尘肺病,尤其是打风镐,最怕这个。可人也不是喜雨的草木,这样淋下去,都要垮掉的。鲍工抬眼环视,放大嗓门:“老板很急呀伙计们,‘石头’出不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再挺挺吧。我敢打赌,凭以往的经验,到该出来的时候了,货一出来咱们就下山,发工资。我鲍工请大家吃宴席,拜托啦弟兄们——”
话说到了这份上,刘德胜不好再说什么,他回到原地,开了风镐按扭。不一会儿,山谷里的机器又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沉闷的“嘟嘟”声松动着千年岩层,回声荡在山谷里,刨出来的那些并没有价值的石块依山滚落得老远,又与黑云中阵阵的闷雷声遥相呼应。
鲍守来是郭老板的大舅子,三十七八岁,没有多高的文化,他让大伙喊他工程师,大伙就喊他鲍工,背地却叫他鲍监工。这些日子里,这看起来在走霉运的大舅哥几乎每天都要挨他妹夫的骂,更要命的是,他此前塞过钱的单公安最近三天两头催促他:“……你们动静小一点,机器声大了,上面要下来督导,武警也增加了巡山的警力……抓紧,见好就收,别弄得……”鲍守来听着电话,胖脸上皮肉抖动、五官不自觉地偏离,有如一盆煮沸了的猪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