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眼前晶莹剔透的茶杯里,苍绿色的茶叶缓缓飘移。
女人熟练地将第一盅水倒掉,注视着金黄色在盏中蔓延。
然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包成白色三角的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在了杯中。
精致的碧玉茶棒迅速搅动,把粉末化于无形。
等放下器具,女人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绳子,白皙的手指滑过粗糙不平的表面,随即将其塞进怀中。
在绳子之后,是一把装饰华丽的锋利窄刃,女人看了看,把它插在了发髻中。
在最后,她照了照镜子,检查了一下妆容,用口水抿了一下手指,将滑脱出来的鬓发抹回,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镜中的美丽影像令她满意。
她端起茶盘,毫不犹豫地转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艾小梅面朝下趴在床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大夫,你对我最好了。”
有人在她背后应声答道:
“如果你再继续折腾,我保你三年内就可以不用干这行了。”
女人嘻嘻地笑了起来:
“不干这个,我吃谁去?”
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噌”地一下,从她后背拔了起来,艾小梅“嗷”地叫了一声:“大夫你手轻点儿……”
对方根本没搭理她,只是径直走到一边忙自己的去了,小梅歪过头,嬉皮笑脸地看着那个颀长的背影:
“职业病,以前在雪地里埋伏,落下的根儿。”
等肩背上暖洋洋的感觉慢慢回落,小梅这才把衣服拉过来盖上,准备打个盹儿,结果被制止:
“我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你赶紧穿好衣服走人吧。”
小梅盘腿坐在床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哈哈大笑:
“曾裕安,你要不要这么保守,你是个大夫,什么没见过?我都不介意,你怕啥?”
曾大夫倏地转过身,脸上满是不悦的神色。他是个身材高大,面色和蔼的中年人,虽然脸上有了些皱纹,但能看出来当年相貌堂堂,精心修剪的胡子飘拂在胸前,显得气质不凡。
“你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还是要为自己终身着想,如此豪放成何体统。”
小梅把带子系好,柔韧的身形微躬,从床上一跃而起,踏在地上悄然无声。她的个头正好到医生的肩膀,虽然衣着朴素,但收拾的干净利落,整个人容光焕发,眼神犀利抖擞,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蓄势待发。
她草草行了个礼:
“谢谢大夫提醒,我以后注意便是。以后还要来叨扰,万勿嫌烦。”
大夫被她这胡言乱语的客套话逗得发笑,只好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进去给你开个方子,定期服药,严冬病易发,你还要善加保养。”
艾小梅再次道过谢,提起自己放在屋角的长条包袱,告辞出门前又顺便问了一句:
“好久没见到曾夫人了,可安好?”
听到这句话,曾裕安面上稍霁,微笑着答道:
“她还好,前阵子诊出喜脉,在家休养中。”
“哎呀,恭喜大夫!”艾小梅发自内心地笑着恭维了一句,又紧接着问:
“那,令尊的病情如何了?”
医生收起笑容摇了摇头:
“药石罔效,续命而已,恐怕时日无多。人生无常啊。”
女人同情地慰问了几句,这才出门而去。她抬头看看日色,已经近傍晚。红色的夕阳堕入山腰,漫天霞光耀眼,深秋的凉风吹过,她活动了一下右臂,感到刚才治疗带来的暖意正在消退。
二十岁,她已经从事某种特殊行业五六年了。从离开老师那天算起,她成功地完成了十四次伏击,失败不计其数,这行留给她的除了不菲的报酬,还有相当糟糕的痹症,阴天下雨,就会肢体钝痛。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好好晒一晒,可是不行,她没有足够的钱。只靠平时贩卖水果蔬菜的收入是不能去晒太阳的,就算她上次结识了一名世家公子,解决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得到足够半年不用工作的报酬,也得需要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行的开销相当大。需要置办各种工具、准备各种方案、修补各种损坏……以及治病疗伤。艾小梅虽然感觉自己很不错,但她可不是传说中不吃不喝上天入地的传奇人物——以她的经验来看,那种人根本不存在——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看大夫也是很贵的。
世家公子曾经隐晦地表示过,可以资助她,但这种丢脸的提议根本想都不要想,她有能力养活自己。
经过精心计算,想要顺利过年的话,只要再做一票就好了。艾小梅决定开价一百两银子,来砍一个人的手。这报价公平合理实惠周到,够她休息整个冬天,也许还能在最冷的时候去南方住一个月。曾裕安大夫的开价也很厚道,小梅是年前慕名来他这里看诊的,效果很棒,几次下来,痹症带来的麻烦少了许多。回头若是手中宽裕,可以请大夫给开点儿好药,也许趁年轻能根治这病。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家走,等到了家门不远的地方,余光忽然瞟见有人正在自己门前徘徊。
女人一惊,她自己住的是个郊区独门独户的小院,平时相当隐蔽,邻居近乎没有,一般绝少人来,这人看着眼生,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意图何为?
毕竟是干这行的,她很担心有仇人上门,因此不觉攥紧了武器,绕了个圈子悄悄靠近。对方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局促僵硬地在她家门口转圈,时不时望望大路,像是在等人。艾小梅觑了个漏洞,手中一道寒光奔那人后背便来,离对方还有三寸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偏了偏,从他的腋下穿过,正架在来人的脖子上,厉声喝道:
“什么人!”
这一声可不得了,对方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不是女人反应敏捷,及时闪躲,估计对方的脖子就得被宝剑开个大口子。
好吧,是个普通人。艾小梅气馁地想,今天又是安详平和的一天啊……
她不耐烦地把宝剑收起来,伸手去拉地上那个家伙:
“我说,你谁啊?”
那人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被吓得三魂出窍,两条腿努力了很久也没站起来,只能仰望着看起来无比高大威猛的艾小梅声音发颤地说:
“在……在……在下……师延年……特来请……女侠……帮忙……”
艾小梅一皱眉: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寂然无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便压低声音应道:
“你快点儿起来,进去说。”
地上的师延年见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称呼,突然脸涨得通红,像是拼命一样地嘶吼了起来:
“我要杀一个人!杀一个人!”
艾小梅一巴掌把他给揍昏了,然后直接拖进了家里。
师延年是被冷水泼醒的,他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了一把又深又宽的椅子里,对面则坐着满脸凶残的艾小梅,后者的眼神仿佛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一把闪亮的短匕首正在她手中把玩。屋里没开灯,暮光中只有刀锋的光芒闪烁。
师延年哽咽了一下,不自觉地开始打量周围环境,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平常的下等人家,家具器物看起来都相当廉价破旧,打扫的虽然干净,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那个杀气腾腾坐在太师椅上的女人,看起来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特别的地方。
他一开始没敢对艾小梅的眼神,只是躲闪。女人只好率先提问:
“有何贵干?”
师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感到血液回到了脑中,这才回答说:
“听说姑娘收钱杀人。”
“你听谁说的?”
师延年犹豫了片刻,艾小梅的眼眉立了起来,满面恶煞,见此骇人景象,师延年只好开口说:
“柳……柳泽公子。”
艾小梅差点儿把手里的刀给撇出去,她咳嗽了一声:
“我说,你误会了吧……如果是柳泽告诉你的,他肯定没说我会杀人。”
柳泽就是上次办事时,她意外结识的那位世家翩翩公子,也是江湖出身,杀的人恐怕只比自己多,不比自己少。他何出此言?
师延年又沉默了片刻,这又才说:
“如果可以砍人手脚,杀人也是可以的啊。”
“你这叫胡乱臆测。”艾小梅把匕首往桌子上一放,“人命关天,怎能随意杀戮,若真有大仇大恶,残疾也就够了。”
师延年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转为仇恨:
“那不够!有些人必须消失!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