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梅又气又笑,感到这些台词未免有点儿太耍赖。她这才细看这个被她打昏拖进来的家伙,年纪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六岁,正当壮年,周身遍布肌肉,看身材得有两个自己那么巨大,怪不得刚才拖在地上的时候十分费力。幸好她家里的椅子因为有特殊用途,设计的格外宽大,才能把这家伙塞进去。不过除去块头大这个问题,这年轻男子长得还算不错,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两手上均无特别痕迹,应该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也要买凶杀人吗?艾小梅绷着脸,冷冷丢下一句:
“我要是不接呢?”
师延年顿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犹如丧家之狗:
“那我就另请高明。”
艾小梅忽然想通了似的笑起来:
“等一下,你是不是先去请了柳泽,碰了钉子,然后那小子就把你丢给我了啊?”
师延年惊诧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艾小梅心想:是啊,我脑子比你好用嘛。
柳泽吃完了晚饭,让下人在院子里摆壶酒,上四碟点心水果,准备清爽地赏一番月色。他刚沾到椅子上,突然听到耳边风响,他一歪头,一颗石头子儿正砸在桌子上。
长相俊秀,玉树临风的武林公子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对着黑暗说道:
“你能有一次从正门进来吗?”
女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回应道:
“不敢惊了公子大驾呢。”
柳泽翻了个白眼——他翻白眼的样子也很好看——拉开身旁的一把凳子:
“快下来,有事儿赶紧说。”
艾小梅气哼哼地跳到了地上,大喇喇坐下,努力做出一副横眉立目的表情瞪着柳泽:
“你吃饱了撑的,就吐给我吃啊?”
柳泽被她这粗俗的措辞搞得浑身一激灵,但迅速想明白了原委,也没装糊涂,咬着后槽牙嫌弃地看了小梅一眼:
“我这不是给你找生意做,你以为靠你一个人,就能有买卖上门?”
艾小梅啪地一巴掌甩在桌子上,酒壶跳了三跳,她果断地捡起个苹果愤怒地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
“那小子哪儿来的?他要买凶杀人啊,还有王法没有?”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互相怒视了一会儿,柳泽十分有风度地偏过眼神,神色复杂地斟了一杯酒:
“这个事情,说来略有话长。”
“那你慢慢说,我看这苹果梨够吃一会儿的。”
柳泽无奈地横了女人一眼,自己也拎起一个桔子开始剥:
“这买卖,你得应下来。不能推。”
“为什么?”
柳泽把桔子塞到自己嘴里,一张帅脸冷如冰霜:
“师延年父亲当年挺身而出,在朝堂上替我等江湖之人说了一句话,才令当时的圣上没有发布禁武令,这件事情全武林都知道,我们都欠他的情。”
一语之恩。艾小梅明白这几句话背后的意义。如果没有这一句话,朝廷的军队就可以冠冕堂皇的借口,将所有持有武器者屠杀殆尽。功夫再高的剑客,面对军队也不可能有机会,他们所有人都会臣服在枷锁之下,武学从此断绝。师延年的父亲救了整个武林,各个门派无论大小,只要是习武之人,都因此欠他们家的人情。并且,从柳泽的描述来看,这个认知已经被深深贯彻到每个习武之人的脑子里,无论正邪,他们都会给师家面子。换句话说,如果有谁动师延年,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柳泽忍了一会儿,才没有吐槽艾小梅这惊人的常识缺乏,只是把剩下的桔子一口气都吃掉,才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总之,他们家的恩情,我们是要报的。可这件事,我不能做。”
“你又为啥不能做?价钱太贵他付不起?”
柳泽死气沉沉地瞪了艾小梅一眼:
“我有时候真挺想揍你——他要杀的这个人也对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出手,江湖上会说我柳某人不仗义。”
艾小梅被搞得略有些迷糊:
“谁?”
“曾裕安。”
艾小梅抱着肩膀坐在自家小院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今夜的天空格外晴朗,银河迢迢,在天上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她反复思考今晚跟柳泽的谈话,感到无比蹊跷。
确实,她没来得及听师延年说完,就把他一脚踹出了门外。但是万没有想到,他想要杀的居然是曾裕安。没错,师延年是对全武林有恩,可曾裕安就没有吗?
江湖上往往给那些行事乖僻,手段高超的医生一些名号,“妙手”“无影”“回天”……这些名字,除了说明医生的能力,还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武林中人无法离开医生,他们基本上注定都会死在医生的面前,他们从事的是高危险活动,他们每个人都需要大夫,没有人治愈,他们会寸步难行。
神医曾裕安的名声,已经大到不需要一个绰号。
他居住的地方不定,隔一段时间就会迁徙到其他地方,那里的习武之人就会列队去他家看诊——他只看跌打毒药刀剑损伤,专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普通的大夫只是救死扶伤,但是曾裕安可以保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自己的功力。在他这里治病,哪怕卧床半年,也可以在一个月内重新与仇人厮杀。
当曾裕安搬到蒲城的消息传来时,艾小梅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有救了。她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得上了不轻的痹症,右臂在阴天雨雪天气,挥剑的时候犹如万箭穿心。如果持续下去,她迟早会提前变成一个废人,退出这竞争激烈的行当。之后怎么办,做豪门少奶奶吗?
如果真能做倒也罢了。艾小梅很清楚这可能性非常渺小,柳泽绝不是退路——就算她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难道说柳家就没有仇人吗?她依然要挥剑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家人。
所以,绝对不能受伤。一定要尽快治好自己。艾小梅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托了无数的关系,总算能在曾家登堂入室,一个月治疗三次,疗效立竿见影。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现在有人雇她去杀曾裕安,这人是疯了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师延年,让他碰钉子去。所有的武林人士都知道曾裕安的名头,他们都会推三阻四,等师延年绝望了,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星辰在头顶慢慢转动,艾小梅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是靠谱。她左思右想,甚至决定去曾裕安门口放个哨,免得真的有愣头青对大夫不利,谁给自己治痹症。
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收拾一番之后趁夜色离开了自己的家。
曾裕安的住处也不在城中,他的院子坐落在离蒲城富人区不远的地方,虽然偏远,但地方干净幽雅,是直接从一名富商手中买回来的。艾小梅潜到附近之时已经是接近四更,离天亮不太远,正是所有人都安睡的时辰。
她屏息静气,靠着白天的记忆,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踩点,确保自己在夜晚也能熟悉这里的地形,等天亮之后,她会找借口尽量赖在曾裕安家里,实在不行就每晚过来义务放哨,免得这位神医不幸着了道儿。
师延年说自己不会放弃,他在这蒲城附近,除了柳泽和自己,还能找到什么人替他做这件事情?
柳泽是个深受仁义礼智信毒害的好男人,他不愿意做,试图推给自己时还解释说:“你可以只断他一只手或者脚,这样可以两全。”
真可笑。艾小梅想,我需要大夫手脚健全地来给我治病,我不需要什么道义。就算师延年的父亲救过全武林,我也没答应过报恩这回事儿。
她蹲在曾裕安院墙的一侧,把自己缩在黑影里,开始在脑子里构思如何好好地保护神医。
三星偏西,原本浓重的黑色渐渐变淡,时间已经逼近清晨,夜间活动的生物也暂停了响动,万籁一时俱寂。艾小梅也觉得困意上头,想要微微地打个盹儿。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忽然觉得眼角余光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女人心中一动,本能告诉她要尽快醒过来,但是身体却变得迟钝,就像是在深潭之中,昏蒙地看着这个外界。
有一条黑影从树上飘落,悄然无声,鬼魅般隐入夜色中。
艾小梅头皮发炸,刹那间清醒过来,她一把按住自己的剑,百倍警觉,把每一块肌肉都绷到极限。
影子若隐若现,向曾宅逼近而来。艾小梅自忖耳朵不错,但她完全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反常地让她心头大怖。
等距离她还有十几步的时候,那影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滴汗从艾小梅头上流下来。半晌,那影子开口说了一句话:
“居然有看门狗。”
什么?!小梅的万分紧张瞬间化成熊熊烈火,她也顾不得隐藏自己,拉剑就跳了出去,也不答话,直奔那黑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