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个渔民打扮的青年走进宏春堂药店,匡劲风一看是芦哥和罗根,暗叫一声“中!”,让学徒守着柜台,领他们进了后堂。
芦哥和罗根都与鬼子有着血海深仇,匡劲风跟他俩早已认识,对他俩的遭遇也了解,所以很快话入正题。芦哥细说了汪大才的行动方案,伏击点设在女魂墩,那儿荒无人烟,利于撤退,不会留后患。问题是他们没有武器,汪大才也想好了,可以去向维持会会长冯树财借。汪大才知道,成立自卫团时有不少多余的汉阳造,汉阳造虽然老掉了牙,只要不是正面交锋,打打冷枪还可以派用场。枪支都在冯财家里,至于怎么借,汪大才也出了点子。
半夜过后,匡劲风和芦哥、罗根黑衣蒙面,翻墙越屋,摸进了破落户地主冯树财房里。冯树财因嗜好鸦片,只五十岁出头已和妻子分居,罗根揪住他后颈皮从被窝里拖了起来,喝道,奶奶的,不许高声!冯树财以为土匪劫财,吓得浑身哆嗦,指着空荡荡的屋子,低声说,司令,我是个鸦片鬼,家财早被我败光了,哪来金银钱财啊。冯树财把土匪称司令,事出有因。当时国民党败退,留下一些散兵游勇,在阳澄湖中拉起了部队,少的几人,多则几十人,为首的自称司令,小股的有蒋大、曹长金,大股的有京剧《沙家浜》中胡传葵原型胡肇汉等。他们借抗日之名,号称某部队,常半夜入民宅索财要饷,所以老百姓遇上他们都叫司令。再加罗根有意把话说得带兵痞腔,冯树财更以为是土匪了。
芦哥证罗根松手,打着普通话,慢条斯理说,冯会长,不要怕,我们是北边的。冯树财听说“北边的”,更害怕了,他知道“江抗”是真抗日的,最痛恨汉奸,弄不好是派锄奸队来要他的命了,连忙跪下,哀求说,东洋赤佬用枪逼我们这帮土老财出来主持维持会,别人有财有身份都不肯,我家徒四壁,空挂个书香门第,又好抽一口,借此弄点鸦片钱,才当上了这个破会长。苍天可以作证,上任以来我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对不起乡亲的事。
罗根用脚踢了踢他,说,站起来,穿上衣裳。
冯树贼哆哆嗦嗦穿了衣裳,以为要把他带走,说,长官,去哪儿啊?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什么吩咐,就这儿说吧。
芦哥说,你有这心就好,今天来向你借几支枪。
冯树财听说借枪,吓得有点站不住,说,我这破维持会,哪来枪支啊?
罗根用木头仿真枪敲敲他脑壳,一点不老实,你前天卖给曹长金的是什么?再前几天卖给蒋三的是什么?
冯树财知道瞒不住了,说,当时成立自卫团,东洋人给了好多从国军手里缴获的“老套筒”,(即汉阳造),分配之后剩了一些,不过,好使的都给我卖了,只剩几支破得像烧火棍。
芦哥眼睛阳盯着匡劲风看,意思是怎么办?匡劲风点点头,示意也要。
匡劲风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和冯树财同住镇上,平时多有接触,说了话怕露出破绽。
冯树财领众人到两厢房,屋角竖着几摞枪械,虽然很旧,却都用油纸包着,这是冯树财是做给鬼子看的。
匡劲风照着手电筒,一支一支验看后,选了两支,因为都很破,得修整才能用,所以又从别的枪上卸下枪栓撞针之类零件,以便替换。枪支选好后,罗根又问冯树财,子弹呢?冯树财回道,东洋赤老门槛精,规定枪技和弹药要分开放,子弹在东厢房。众人到东厢房,冯树财再三哀求,东洋人对子弹管得特别紧,不能多拿,卢哥罗根才各拿了10颗。正要走,一条修长的黑影飘了进来,大家吓得止了步。黑影挨到匡劲风身边鼻孔里“哼”了一声,凭感觉,匡劲风知道是了。黑影到弹药箱里拿了两颗手榴弹,冯树财慌忙上前,求道,一共只有六颗手榴弹,拿不得,拿不得!这由不得他了,黑影已飘出了东厢房。
匡劲风等人回到药店后堂,见翠云已等候在那里。她白了匡劲风一眼,说,你以为你有本领啦,这么大的事又瞒着我!你们仨鬼鬼祟祟出门时,我就叮着,你们却一点不知道。告诉你们,巴城镇夜行身手高的人不止我一个呢,要是换了别人,你们早已经被关进了屎壳郎(屎壳郎,就是日寇长官寺谷四郎,此人表面和善,却鬼精,所以巴城人背后都叫他屎壳郎。)的监牢里!
匡劲风知妻子指的是谁,一脸鄙夷地说,这狗汉奸,汪哥早防着他了,这一阵子被鬼子派去了石牌,晚上也不回来。
匡劲风骂他狗汉奸的是巴城鬼子手下的密探霍家林,说起来还是翠云的大师哥。
霍家林原是巴城建筑行子弟,不甘心当泥瓦匠,拜郑焕璋学武,因为聪明乖巧,很得师父器重,所以习艺颇深。后来和师弟汪大才为女人的事发生龃龉,抱怨师父偏心,带了女人出走,游码头摆场子献武,以卖膏药接骱治伤为生,可惜他后来染上了嫖赌恶习,潦倒江湖。鬼子占领巴城后,实行中日亲善共荣共治,寺谷网罗“人才”,霍家林以一技之长投靠日军,寺谷本想叫霍家林自卫团长的干活,知道江湖人懒散惯了,干不好这差使,让他留在身边,专干密探的活。寺谷明白,“江抗”东进后,共产党地下活动频繁,是他的心腹之患,于是命他专门侦查共产党地下活动和监视可疑分子。霍家林阴鸷而刁钻,还熟悉当地的人和事,所以不负重托,一开始就抓获了石牌一个地下党员,把他用铁丝穿了脚踝游街示众后打死在街头。不久前,他又在巴城轮船码头查获一个从上海回来的知识青年,这人携带了《新华同报》和几本进步书籍,他按藤摸瓜,破获了一个自发的抗日小团体,几个青年又惨遭杀害。从此,寺谷对他信任有加,建立了侦缉队,让他当了队长,成了皇军面前的红人。可是巴城镇百姓无不对他恨之入骨,在敌伪中与田久一样,是个人见人怕的魔头,甚至比田久更可恨,因为日本人不知中国国情,有时好糊弄,他霍家林熟悉当地情况,而且行动诡秘,让人防不胜防。郑焕璋觉得自有这个徒弟,是奇耻大辱,多次要汪大才小心行事,就是为霍家林。
郑家父女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霍家林早就疑心汪大才是抗日分子,他知道这个师弟本是个爱管不平的血性之人,去太湖给人家帮厨一年,回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甘愿给日本人烧饭,伺候的功夫比他霍家林还到家。他知道,太湖离茅山极近,新四军游击队常在这一带活动,他会不会是共产党派来的谍报人员?所以霍家林对这个师弟很不放心,对他多长了一只眼睛。想不到汪大才像个琉璃蛋,哄得日本人团团转,连颇有心机的寺谷也常说“汪的,大大的好!”再加前一阵,他破获巴城几个进步青年的案子中,找不到同汪大才有什么牵连,又碍着师父郑焕璋这层关系,只得把这事埋在心间。最近,巴城北面的石牌、任阳一带,“江抗”秘密活动又活跃起来,据线人报告已经成立“任石”区委,寺谷要他去那儿破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这几天他忙着这事,无暇顾及巴城的事,但郑家父女知道霍家林狡诈多变,还是时时刻刻提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