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日的寒风从门外吹来,吹在岳庭玠身上没有一丝寒意。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厢房外面那布满青苔的天井,和熙的日光柔和地洒下来,落在那两扇枣红色的木门上,可以从间隙里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粒。这时,有人从门外悄悄闪了进来。
“师父,师父!”大弟子许宁来到跟前,一脸虔诚,轻轻地唤道。
岳庭玠心下安慰,努力想做出一些微笑来回应,但脸部僵硬的肌肉却没有一丝反应,不由得心下叹了一口气。这厢房很少有人能来,他现在躺在一张太师椅上,除了眼睛、大脑还可以活动外,全身的肌肉已不听使唤了,整个人和一棵树、一棵草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三日前,隐匿已久的长眉冷魔前来寻仇。作为龙门派的一代宗师,岳庭玠自然挺身应战。结果,岳庭玠击毙了长眉冷魔,但他也中了长眉冷魔的绵冰毒掌,以致全身不遂。但他毕竟功力深厚,又有一身纯阳的护体真气,就像潜伏在冰层下面的一股暖流,假以时日必能融化冰层,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当然,如果有人助他在外面将冰层破个窟窿,那暖流就能冲天而起,恢复得更快了。
可惜,这层高深的道理,这些庸碌的弟子没有一个明白,他只好在厢房中苦苦地等待了。
“师父真厉害!长眉冷魔这次出关,先后击败了华山派掌门裘先生、铁砂掌伍云龙帮主等十一家帮派的当家,连贵为武林盟主的武当派掌门玉虚子也被打得吐了一地鲜血!可是就算这长眉冷魔所向无敌,还不是死在师父手上?我看,这回武林盟主的宝座非师父莫属了!”
“这个当然,裘老鬼、伍大粗、玉虚牛鼻子这些人和我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弟子的奉承,令岳庭玠沾沾自喜。
“可惜啊!”许宁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武林盟主,便是让你披上龙袍也不会像皇帝,如何能够号令天下?”
“笨蛋!”岳庭玠暗骂这个弟子的愚笨,竟然不知他现在只是短暂的瘫痪。但许宁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击毙邪道老祖长眉冷魔这等丰功伟绩必定轰动武林,这盟主之位已是呼之欲出了,日后他岳掌门只要登高一呼,就能凝聚千军万马,到那时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师父,你会好起来吗?”许宁蹲在他脚下,仰望着他,虔诚地问。
“当然会!”岳庭玠真想大骂这笨小子一顿,“你真当为师变成废人了?”然而,也许他日后可以肆意指挥千军万马,可他现在却控制不了他的嘴巴。
“师父,我帮你捶捶腿。”许宁双手捧着小腿,放在手中轻轻地捶捏,样子十分认真。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岳庭玠很满意,忽然间觉得收个好徒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日后好起来了,一定要好好奖励这个弟子。
许宁忽然变得忧心忡忡:“师父,我听人说原来长眉冷魔是有个传人的,而且即将造访龙门派。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冷魔传人来报仇的话,我们该如何是好?”
“长眉冷魔有传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岳庭玠一怔,那长眉冷魔性格怪僻,据说无亲无故,一向独来独行,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收了徒弟。因为他是难以共处的人,曾经和他一起的人都死在他的毒掌下。
许宁放下岳庭玠的右腿,又端起他的左腿来捶:“师父,你也应该知道,你的这些弟子里面,没有一个是有本事的。我怕冷魔传人到来的那天,龙门派将被血洗,鸡犬不留。”
“好徒弟,放心,只要你们可以拖延一些日子,为师定可破茧重生,就不用怕什么冷魔传人了!”岳庭玠最清楚这些弟子的实力,他们中最厉害的那位也只学到他的三成本领,包括这个大弟子许宁在内。一来他时常闭关练功,便只顾自己练而忽略了教徒儿;二来也怕教了徒弟,没了师父。现在想起来,不禁有点后悔,是啊,如果现在有几个镇得住山门的弟子,也不至于慌了阵脚,真后悔没好好调教几个弟子,起码这个许宁就应该悉心栽培一番。
“所以,”许宁皱起了眉头,“许多同门都有趁早离去的意思……”岳庭玠想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古语,感到十分失望。
“不过,我是不会离去的。”许宁语气很坚定。
“好徒弟!”岳庭玠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声,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是一点都不错。别看这个大弟子不像其他弟子那样满嘴甜言蜜语,可是在危急关头却最见忠诚。“该走的都走吧,留下该留的就算了!”岳庭玠不禁感慨,他看着这个弟子,想跟他的眼神接触,以示嘉许。可是他一直低着头帮他捶腿,并没有抬头看他。
忽然,许宁双耳一竖,放下岳庭玠的左腿,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岳庭玠看不见他藏到哪里,正奇怪他干什么去了。忽然听见厢房外面轻轻地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莲步轻移,随即扑来一阵清香,却是一名女子。岳庭玠看清楚,她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田惜惜。
“她是来照顾我的吗?”想到妻子如此忠诚,心中一阵温暖。
然而,田惜惜眼角也没瞟他一眼,一进来便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看有没有其他人。岳庭玠一怔,平日这个娇媚无限的妻子竟变得这么冷漠?
她向门外轻声道:“这里没人。”
“好!”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你快搜搜,我把风!”岳庭玠心头一震,她要干什么?外面那男人是谁?难道他们……后面的事情太可怕了,岳庭玠只觉一顶巨大的绿帽子从头戴到脚趾丫了。
田惜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喃喃地道:“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死!”
岳庭玠心下大怒:“我就猜到!夫人,你是不会背叛我的!你不用怕,是哪个王八蛋逼你!等我好起来了,我一定把那王八蛋煎皮拆骨!”
田惜惜忽然伸出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岳庭玠满是奇怪,不解地望着她。她在摸什么?
“看什么看?!”田惜惜怒斥岳庭玠,“还不是你逼我的!”
岳庭玠两眼圆瞪,“我逼你?我什么时候逼你了?”他第一次看见妻子的面目竟是这般狰狞,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
“你以为我不想过些安稳的日子?你以为我想跟别人私奔?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暴戾无能的老男人?”田惜惜似乎很久都没这样地宣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你的第四任夫人,之前的三任夫人都是被你活活打死的!第三任夫人的肚子里还怀了你的骨肉,还不是被你捏着脖子一头撞死在墙下!”
岳庭玠一怔,她是怎么知道的?
田惜惜“嘿嘿”冷笑道:“你对外宣布她们都是暴病死的。可是你骗得了别人,又怎么骗得了我这枕边人?你经常夜里说梦话,我就听到不该听到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每晚我睡在你旁边有多害怕!我受过你多少皮肉之苦?天知道!你不是人,是魔鬼!我知道如果我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命运就会和前面那几个可怜的女人一样!”
“贱人!”岳庭玠暗骂,无论如何,偷汉子私奔那都是伤风败俗、世所难容的事情。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骂我不要脸,是个淫妇。嘿嘿!”田惜惜一脸冷笑,恨恨地道,“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你和我成亲之后,经常叫着‘夷光’这个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夷光就是我的母亲!你当年得不到我母亲,学成一身高强的武功后,就将我双亲迫害,然后将我放在一个农家寄养。等我长大后,就设法将我拿来作填房,来满足你报复的快感!”
岳庭玠大为震惊,田惜惜所说的确是事实。他将她寄养在那个农家中,等惜惜小家碧玉初长成后,先是重金聘请啸狼寨的几位大王,将惜惜所在的那个村落洗劫一空。在几位大王劫持她回寨的时候,他以大英雄的姿态横空而出将几位大王杀死,然后把惜惜带回龙门派。惜惜深受他“大恩”,又禁不住媒婆不厌其烦地游说,只好委身相许。他这事办得天衣无缝,赢得美人归又博得侠名,美满姻缘甚至传为江湖佳话,没想到这个愚昧的女人竟然知道了真相,真是“祸从口出”。
“天可怜见,你终于恶有恶报了!”田惜惜看见岳庭玠这个样子非常幸灾乐祸,笑道,“但是我不杀你,就让你像个废物苟延残喘吧,哈哈,你连条狗都不如!”
岳庭玠大怒,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敢用“狗”来形容他,暗忖一旦身体恢复知觉,一定要把这贱人的衣服扒了游街示众。嗯,对了,还有外面那奸夫,他一定要死,但他不能死得太容易,连我岳庭玠的女人都敢动,我非把他剁碎喂狗不可!
“喂,你搜到了没有?”外面那人不耐烦地道。
田惜惜有点畏惧地回答:“我……我没有搜到。”
“怎么可能?”外面人生气地冲进来,“他的房间都搜遍了,那秘笈肯定在他身上!”门外进来一年轻人,岳庭玠瞅见那人,竟是二弟子霍如龙,原来他就是那奸夫!
岳庭玠心下十分恼怒,这个霍如龙是他比较偏爱的弟子,也只有这个弟子学得他三成本领,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就是自己这个偏爱的弟子,竟然与师娘通奸,干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兽行!
绝不可饶!
霍如龙道:“冷魔传人不日就会血洗龙门派,此地实在不能久留。但是我们如果不拿走这老家伙的武功秘笈,日后也很难在江湖中立足。所以,我们就算扒了他的皮,也要找出这东西。”
“秘笈?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做梦去吧!”岳庭玠心里冷笑。
霍如龙忽然盯着他的身体,若有所思地道:“我听过江湖中曾经有一本人人欲夺之而后快的秘笈,那夺得秘笈的老哥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就将秘笈烧了,但他依然能够按照秘笈上面的记载去修炼武功。”
田惜惜道:“我知道,他肯定是将秘笈背熟了,他的秘笈就在他的脑袋里!”说罢,看着岳庭玠的天灵盖。
岳庭玠看见她那有所期盼的目光,吓了一跳,难道这贱人想撬开我的脑袋?
“不对!”霍如龙再次用寒光盯着岳庭玠,道,“他将秘笈全部刻在他的肚皮上面去了!”“噢!”田惜惜恍然大悟,忽然伸手去解岳庭玠的衣服。岳庭玠是堂堂一代宗师,平日自然是仪表堂堂,道貌岸然,一举一动都很有派头,哪能容忍别人将他扒光,将其虎躯赤裸裸地袒露人前?
他感到羞辱,气得闭上了眼睛。可是奇怪的很,明明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已失去了感觉,可他却仿佛可以感觉到田惜惜那只温柔的纤纤玉手正一件又一件地脱下他那些用来遮羞的衣衫,又可以感觉到两双如饥似渴的眼睛,连一个毛孔也不放过地搜刮着他的身体。一种被强暴的屈辱感油然而生,积累半生的威严荡然无存,不禁火撞顶梁,怒意如滔。
霍如龙将他翻过来,将能藏张纸条的地方都搜过了。“妈的!”霍如龙向他肚皮踹了一脚,骂道,“你这老王八把秘笈藏哪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岳庭玠气得炸肺,我不把你……
“铿!”霍如龙拔出长剑,桀桀奸笑:“我也不杀你,但我要给你留个半人半鬼、不男不女的记号!”
好毒辣的家伙!岳庭玠寒了半截身子,那样的话即使他恢复过来,这人生也变得乏味。
忽然间,门外有人大叫:“大胆!”岳庭玠和田惜惜脸色齐变,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中年人,阔袍方巾,如同金刚般屹立在门外。
岳庭玠大喜,认出这人就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卓庭珉,有他出来搭救就好了。霍如龙和田惜惜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夺路就逃。“哪里逃?”卓庭珉拔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