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时,赵登禹师奉命集结北平南苑?七月二十八日拂晓,日军向宛平城?衙门口?八宝山和北苑我军阵地进攻的同时,又以步兵三个联队?炮兵一个联队?飞机三十余架向赵登禹师防守的南苑进攻?当时鲁大膀的手枪连在赵师长身边?手枪连并不只是手枪,每人还配备一把大刀?看看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逼近我方阵地时,赵登禹亲率身边的部队向敌阵地冲去?当冲至大红门时,日军一阵机枪子弹扫来,赵师长和他身边的副官?护兵等二十多人都被射倒在地?
鲁大膀和几个士兵扑上去抢救师长?赵师长身中数弹,已成了血人?他醒过来后,看到泪流满面的鲁大膀,拼尽最后力气说,“军人战死沙场原是本分,咱们中国军人只有仇恨没有悲伤?大膀兄弟,多杀鬼子啊!”说罢气绝?左肩负伤的鲁大膀踉跄赶到战地临时包扎所胡乱包扎了几下,便随部队撤退?一路上备受磨难,和部队走散了?当时兵连祸结,战事频频,大膀看看归队无望,几经辗转,回到了山东老家,几个月后,参加了山东八路军四支队,后来担任了侦察连副连长?一九四四年冬,在一次到周村火车站化装侦察时,落入日军设下的圈套被俘,编进劳工大队押运到日本新潟县鬼谷町打隧道?
许多劳工因受虐待?饥饿?伤病而死,时常有人乘日本监工不备逃进深山?这天夜里,有个叫王德平的劳工因逃跑被抓了回来,绑到了操场的篮球架上?第二天一大早,各劳工小队被驱赶着来到操场,他们看到监工们把王德平身上的衣裳全部扒光,吊到篮球架的横梁上,让他的脚尖似着地不着地?
这王德平是一家五音戏班的小生,艺名玉白菜?他的妻子在戏班是花旦,艺名白牡丹?济南的一个汉奸特务队长看上了白牡丹,欲长期霸占,便给王德平安了个私通八路的罪名,抓了劳工?
不一会,从监工们居住的二层小楼那边慢吞吞地走来了两个穿长筒马靴的人?一个是总监工荒井,另一个是副总监工丸喜?这荒井,在一次战斗中被中国军队打瞎了一只眼,复员回国,干起了监工角色?此人暴戾恣睢?残忍成性?这丸喜,便是在丰台中学球赛中吃了败仗的日军篮球队长?他自从丰台比赛失败后,吃了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的一顿耳光,军阶降为军曹,发配到华北战场前线?此后他一路不顺,原来想在军队中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美梦彻底破产了?他便装病复员,回国后投奔了一个亲戚,混上了一个工程的副总监工的位置?他早就认出了额头上有条刀疤的鲁大膀,但没有点破?心里呢,一直想找个阴点子报复这个丰台对手?
荒井用独眼睃巡了全场一周,开始训话:“你们的已经看到,吊着的这个人,是昨天夜里想逃跑的?想逃跑的,是痴心妄想,只有死路一条?这个人的,便是个样子?为严肃纪律,今天要当众处死他,让狼狗把他撕了撕了的?”说罢,他一招手,两个监工牵出了两条吐着血红舌头的狼狗?狼狗吃人吃惯了,见了被绑着的王德平,便一蹿一蹿地要扑上去?
荒井嘴角牵动了一下,阴冷地一笑,又说:“不过,副总监工丸喜先生提供了一个可以让这个人活下去的机会,那就看他有没有这福气了?这个机会嘛——”他拖长了声调,故意卖了个关子,好像是在玩一场小小的游戏,而不是关乎一个人的生死?他把目光转向了丸喜,说:“这个机会嘛,丸喜君,你的宣布?”
个子高出荒井两个头的丸喜干咳了两声,闪动着寒意的目光扫了全场一眼,说:“首先说,这是总监工先生法外开恩,给这个人一个免死的机会?”他朝着荒井躬躬腰,瓦刀脸上带着低贱的谄笑?见荒井接收似的微笑着点了点了头,他迅速转过脸来,冷峻地面对大家说:“具体的办法是——”
丸喜说到这里猛地停住了?劳工们怔怔地看着他,猜不透他嘴里要吐什么坏水?
这时,监工三岛从宿舍里抱着一个篮球朝这边跑来?远远地,把球扔给了丸喜,只见他右臂朝空中一举,手腕一转,便把飞来的篮球漂亮地接在手中?
丸喜说:“具体的办法就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站出来投球,两球投中一个,便可以免王的死罪?如果两球一个不中的话——”他故意拉长了腔,环视了劳工们一眼,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投球的人和这个人同死!”语调里带着报复成功的快意?全场鸦雀无声?
“王的,是你们的同胞,你们见死不救吗?”
丸喜一脸讥诮之色,嚷道:“二百七十多人,竟没有一个会打篮球的,支那人的愚昧?无知?胆小?”他伸出一个小拇指说,“支那人,这个的干活!”
荒井和监工们哈哈大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发现,在劳工队列中,有一只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
举手的是鲁大膀,旁边的两个劳工要阻止他,但他还是硬挺挺地把右臂举了起来?
丸喜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他的事先判断没有失误,这个中国军队的篮球名将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肯定会站出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只有鲁的站出来,他才能实施他的阴谋,他的蓄谋已久的报复计划才得以实现?这一点,他并没有告诉荒井?他快意地喊了一声:“你的出列!”
鲁大膀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你的会打篮球,会投篮?”
鲁大膀点点头?
“那好,我宣布规定:有两人护篮,你必须抢攻上篮,两球一进?你若能进这个球,便可以免除王的死罪?如果这个球投不进去,他照死无疑,你的和他同行!听明白了吗?”
鲁大膀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开口说道:“你们有两人护篮,两球一进,我如果一球投不中,本人和王德平同死?我如果投中一球,能够救王德平,对不对?”
丸喜点点头,鲁大膀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你们不会反悔?会立即释放王德平?”
丸喜一听,扭脸看着荒井?荒井像在看一场游戏,正在兴头上,他十分相信丸喜刚才在楼上向他打的保票?他料定这个中国人碰上丸喜和三岛两个强手的阻拦,也绝不会进球?他急于看下面的戏,于是痛快地答应了?
鲁大膀挺身站出来,是出于一时的义愤和冲动:不能让小鬼子看扁了咱中国人!可当他出列后,头脑立刻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这关乎到两个人性命的球并不好投?小鬼子出此阴招,用意十分险恶?如果没人敢站出来,王德平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日本人的狼狗撕裂?这二百七十多个人都会在感情上罩上个“见死不救”的阴影,不但没有人敢再逃跑,而且相互之间的同胞感情也荡然无存,都会乖乖地变成小鬼子案板上的鱼肉?如果有人敢站出来,又输了球,那就会在众人面前死两个人,这二百七十多人便会在气势上被彻底打下去,没有人再敢出头同小鬼子较量?小鬼子便会任意地宰割大家,直到把每个人的血肉榨干,抛尸荒野?这个球不能输,只能赢,只能赢!不为自己,也不为王德平,而是为了这二百七十个同胞?使大伙只能气聚,不能气散,气散了,这二百七十多人便全都会变成二百七十多个孤魂野鬼?
这是鲁大膀站出来后立刻意识到的?他没有认出不远处的这个瓦刀脸的高个子日本人是八年前丰台的老对手和手下败将?
吊在篮球架上已经被折磨得半死的王德平,当听到小鬼子说劳工队里如果有人能投中一球可以救他性命时,求生的希望使他瞪圆了双眼乞怜地看着大伙?但丸喜嚷了几声,劳工队里鸦雀无声时,他绝望地垂下了头?当他刚垂下头,便听到劳工队里一阵哗然?他抬起头来,见大个子鲁大膀已出了列?王德平浑浊的两眼里闪动着希冀的泪光?但当他看着虽然高大但面黄肌瘦的鲁大膀,又看看气壮如牛的小鬼子丸喜?三岛等人,还有那端枪的警察和吐着血红舌头的狼狗,他心中陡然一阵悸动:自己惹的事自己了断,死我一个够了,为什么要牵连鲁大膀!他突然泪水涟涟地痛骂起来:“鲁大膀,你是个傻蛋!你是个山东老憨!”鲁大膀明白王德平的用心,但他像没有听到似的连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