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夏利出租车在夜雨中奔驰,雨点“刷刷”地毫不留情地甩在风挡玻璃上,雨刷“咔咔”地毫不客气地刮去雨水。司机李仪瞪圆两眼,注视着雨雾茫茫的街道,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后排座上,一对老夫少妇毫不顾忌地在逗趣儿调情;李仪早就看出,那浓妆艳抹的妖媚女子不是“出台”小姐,就是“租窝”野鸡;那挺胸腆肚的老头子,肯定是社会上所说的那种“在职在位挺正派,下岗退休就学坏,怀里搂着下一代,嘴里唱着‘迟来的爱’”的老不正经。一瞥见后视镜里那两位缠磨起腻的黏乎劲儿,李仪就想“恶作”一把,冷丁来个急刹车,让两位“情男恋女”出出丑——大不了不要车钱,道句歉,那两位绝对不会蛮横起刺儿、耍刁撒泼。——要不是突然接到闹心的催命电话,他真就“恶作”了。
在出租司机圈里,瘦小精明的李仪是胆最肥的硬汉子。出租车司机有四怕:“一怕醉,二怕脏,三怕傍,四怕诓。”李仪不但不怕,还专治这些人。一天夜里,他拉了一位“酒魔子。”问他去哪儿,这位邋邋遢遢的老兄手一挥:“开吧,往前开,一直开——”接着就发魔,打着酒嗝骂骂咧咧,骂女学生怀孕,骂打工女鬼混,骂大夫着人恨,骂绑匪招太笨,骂朋友不可信,骂酒喝得太沉闷……过了一会,李仪问他到哪儿下车,没声了,一看,“酒魔子”歪头睡着了。李仪就把他送到了派出所,打出收据,让警察整醒“酒魔子”,帮他要出车钱。
怕脏,是出租车司机嫌有些爱抽烟的乘客,烟灰到处乱弹;有些爱吃零嘴的女乘客,糖果纸、瓜子皮、小食品袋,扔得满车都是。李仪不怕,乘客一上车他就声明:车内禁止吸烟!找茬儿搅牙的就撵下车;他一见乘客要吃零食,马上客气地递上塑料袋,乘客就不好意思乱扔了。
对于“傍”,李仪满不在乎。傍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来路不明”的单身女子后半夜打车,嫌车费贵,上车就主动傍司机套近乎,要跟大哥处“老铁”,甚至要“以身顶费”。这种女人哪有省油灯,个别意志不坚的司机真就上了“套儿”,没挣着钱还倒搭钱,女人粘上了抖搂不掉,三天两头找麻烦,惹上一身臊。有的司机被讹上了,钱被掏空还闹了个妻离子散。对付这种“傍女”,李仪有三招:一挡,二扛,三晾。傍女要跟他处“老铁”,他先“挡”——叫穷诉苦,称自己是卖手腕子的,三老(老爹老妈老婆)都养不起,没钱处老铁、养二奶。傍女若是还纠缠,他就“扛”——假意应下担着,让女的养他,当晚就帮他把夜班费用(交七十元、加满一箱油)交给车主,明早就辞活陪她玩儿。一般到此,傍女就会鄙弃地挖苦几句,打岔儿借由子蔫退了。傍女要是动手动脚“性骚扰”,他就晾——把车往道边一停,说车坏了,下车瞎鼓捣。被晾的傍女等不耐烦了,他就让傍女换打别的车。大不了不要车费,他称是破小财,免大灾。第二种傍是“傍爷儿”“傍款儿”的“串儿”(出租车司机对偷情及嫖娼男女的贬称),有的傍女仗着男人撑腰,有恃无恐,找茬儿放刁使蛮耍无赖。一次半夜,李仪在“夜来香舞厅”门口拉了一对大男小女的“串儿”,一关上车门,两人就迫不及待地在后排座上热火朝天地“啃”上了。前边有条路挖沟埋电缆,李仪回头问从哪条路绕行,小女子急了,骂起来:“看什么看,不怕烂眼边儿!怎么走,问谁?你司机是吃屎的?随便绕,老娘不怕!这股道老娘天天走,就起车费!”李仪好不憋气窝火,决意作弄这对胆大妄为的“串儿”。他故意开车绕了一会,行驶到一个三岔路口,见前面有两个巡警,又从后视镜里瞥见“串儿”正搂抱掏摸地下作着,便使坏招儿猛然打舵急转弯,甩得“串儿”栽倒车厢里。小女子头磕在司机座椅靠背楞上,“哎哟”地惊叫着骂上了:“拐你妈的×,找死啊!快拉姑奶奶上医院!”那男子一把薅住李仪的后脖领子,张牙舞爪地要动武。李仪紧忙往前一指:“你睁眼看看那条道上,巡警在堵车查夜——不怕,就照直走!”急忙回舵直行,那男子慌忙告饶求情,来不及了,巡警示意停车。李仪故意抱怨道:“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串儿”傻眼了,巡警让他俩下车盘查,李仪忙打出收据递给那男子。那男子懊丧地瞥了一眼收据,车费是十八元,忙掏出二十元钱塞给李仪。李仪心里那个乐啊,还装模作样地要找两块零钱,男子沮丧地直摆手。再看那额角鼓包的小女子,蔫头搭脑地像只小瘟鸡儿——显然,这对“串儿”是市场上开葫芦——卖瓢(嫖)的……惹了李仪,活该倒霉。
出租车司机最怕的是“诓”(欺蒙、吓唬、使横、耀武扬威搞敲诈),李仪更是敢碰硬敢对命。一天傍晚,李仪来到约定的园林路口接车,见白班司机小陈正坐在道牙子上抹眼泪。一问得知,刚才小陈在古树街被“诓”了——小陈拉的是一个留寸头的棒小伙子,车行到背静处,“寸头”掏出一把带血线的“攮子”(短而尖的刀),摆弄着直晃“范儿”(比试)。小陈吓蒙了,忙告饶:“大哥,别价,有话好说,要钱要车都给你……”紧忙停车。“寸头”绷着脸掏出一百元钱,蛮横地一扔:“少废话,哥们儿坐车给钱,快找钱,老子有急事……”小陈紧忙找给他九十二块钱,“寸头”下车匆忙走去,吓了一身冷汗的小陈紧忙开车砅了。开到一个小卖店,买烟一检验,百元票是假币。小陈懊丧地坐在道牙子上暗自流泪,一天白跑了,连加油的钱都没有。李仪安慰了小陈几句,要过那张假币,开车去附近的加油站加了油,就沿着古树街来回遛起车来。天刚擦黑,路灯还没亮,李仪发现路边一棵疙瘩溜秋的老柳树旁,一个男子在招手打车。男子身穿夹克衫,反戴着遮阳帽,额头卡着墨镜,虽然换了“叶子”(衣服穿戴),长相正如小陈描述的“寸头”,李仪认定就是这小子。“寸头”拉开车前门,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说是去古树街尽头的三棵柳。车快到时,“寸头”从后腰拽出一把“枪刺”(三楞刺刀)摆弄起来。李仪故作惊恐状:“呃呃,大哥,要钱,呃呃要车,都都都归你,刀刀刀,刀下留人……”“寸头”冷笑起来:“老子找仇人‘会气’(打架斗殴),碍你屁事!停车——”说着掏出一张百元票甩给李仪,“找钱快滚,别碍眼误事!”李仪慌忙找给他九十二元钱,“寸头”抓过钱忙下车急火火地向路边走去。早琢磨好招儿的李仪忙推开车门,举起一个手机高喊:“大哥——手机——你的手机落车上了!”“寸头”下意识地摸摸兜,笑骂了一声紧忙返回来。当他刚要绕过车头时,李仪一踩油门猛起车,“寸头”被撞倒,躺在路边直“哎哟”……李仪把“寸头”送进了派出所。干警由“寸头”顺藤摸瓜,查获了一个贩卖假币的团伙,端掉了一个印制假币的黑窝。李仪获一万元奖金,成了见义勇为的“勇敢市民”。
雨还在“刷刷”地下着,李仪望着雨雾朦胧的街道,没好气地瞥一眼后视镜——后排座上,“串儿”正吭吭叽叽地黏糊着……李仪决定“恶作”一把,正寻找急刹车的借口,手机响了,一看是陌生号,没接。手机又闹心地响起来,还是那个号。李仪料定不是打错号了,忙接听——手机里传出粗犷挺横的男人声:“你是李仪吗?你朋友方青达进局子了,让你快过来,安生派出所。”李仪忙问:“他犯了啥事?”手机里传出:“你朋友啥嗜好,你能不知道?!”一听此言,李仪就料定,花心的方青达准又是犯了风流案,不是舞厅泡妞挨打,就是浴池嫖娼被抓,再不就是搂别人媳妇被堵,也许又有什么新的桃花劫……想着,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操,这臊达子,不让人安生!”
李仪忙将车停靠路边,说了声:“对不起,我有急事去派出所——”忙下车冒雨截车。车后座上的那对“串儿”似乎只听清了“派出所”,吃惊地直愣神儿。李仪截住一辆出租车,向“串儿”道歉,强调去派出所有急事,不收车费,让“串儿”换乘。那对老夫少妇“串儿”可能是忌讳“派出所”三个字,麻溜下车钻进了后边的出租车。
在驱车驶往安生派出所的路上,李仪又拐到储蓄所在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五千块钱,他知道警察一抓住“瓢(嫖)把子”,就得罚款五千。臊达子让警察找他,准是交罚款,这种事也只能求助朋友。李仪重交情,为人很仗义,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取出钱,李仪分别又给两个哥们儿打了电话,一个是肖强,一个是何琪。肖强休班在家,表示立即赶来;何琪在家跟老婆怄气,说是马上过来。他们哥儿四个是“老铁”,按岁数,肖强排老大,李仪列老二,方青达位老三,何琪是老四。其实,他们四个既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光腚娃娃”,又不是歃血为盟的生死弟兄,也不是摆案烧香、磕头结拜的磕头弟兄,只是插筷子点酒、拱手拉钩、一诺千金的哥们儿,自喻为拉钩弟兄。不过,他们四人的相识相交,还有点随缘巧遇的传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