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鸣驱车来到人民广场,将车停在广场东侧的八一礼堂大院里,然后步行穿过广场,过地下通道,来到位于广场西侧中山路口的跑火酒吧。二十分钟前,在万寿宫搞文具批发生意的朋友王洋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面谈,约见地点就定在跑火酒吧。
聂鸣本来可以把车停到新大地电脑商城门口,那样的话到跑火酒吧只要走几步路。但他不太愿意和王洋打交道,在潜意识中有意推迟见面。他看不惯后者永远洋洋得意的嘴脸,似乎全世界的好事全落在他头上,这对于公司办得不景气的他是一个残酷的参照。当然,他也打心眼里佩服王胖子肆意随时放大微小喜悦的本事。聂鸣和王洋既是朋友,也是生意场的伙伴。不过人到中年的他,已经能够尽量做到一视同仁地面对自己的好恶,对个人情绪也可以控制自如。
王洋已经先到,斜着身子坐在靠墙的秋千椅上。他一只脚踮在地上,将椅子微微晃动着,看起来舒服得不行。看到聂鸣进来,他猛地挥动了几下粗短的胳膊,还大叫了一声:喂!
聂鸣回应地挥了挥手,赶紧走了过来。他在王洋对面坐下,王洋将茶几上的香烟向他推过来。他摆摆手表示谢绝,说这几天抽多了,喉咙不舒服。王胖子呵呵呵呵地笑着,不停伸手摩挲光秃秃的脑袋。
好久不见啊,你他妈的又胖了一圈,找我有什么事?他向王洋寒暄。
王洋说,老子就像同性恋似的,总是想到你。呵呵,我找你肯定有好事。
他对聂鸣说,前天他在政府某机关单位拿到了一张定单,对方要80K硬皮抄和不少文具,价钱不错。王洋说到这里又呵呵地笑起来。笑完之后,他伸手拍拍聂鸣的肩,用一种认真的口气接着说,有钱大家赚,有钱大家赚。你帮我把货组织过来。说着,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纸,自己先看了一眼,再递给聂鸣。聂鸣接过纸片来看,上面是硬皮抄的数量、规格以及封面设计和具体冠名和其他文具的种类。
聂鸣首先笑着肯定了这是好事,接着他对王胖子说,亲兄弟,明算帐,我们还得先签个合同。
胖子瞪眼看着聂鸣,上身不断后移,像看什么似的。得了吧,我们之间还搞这个?以前又不是没合作过!
聂鸣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解释说,最近公司新加了两个股东,他们做事比较把细——
王洋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就是李刚和肖震那两个鼻涕佬吗?没事没事,他们我都认识,在一起赌过博。
聂鸣说,那好,那你赶紧将50%预付款打过来。王洋说,好说,好说,不过我最近周转有点问题——聂鸣赶紧打断他的话说,没有预付款绝对不行,我要不到货的。
王胖子又呵呵笑起来,我没说不打款啊,你急个卵!你通融一下,我先打30%,余款后面再给。他拍了一下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政府机关单位要的货,我用脑袋担保,回款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们又就某些细节问题做了进一步探讨。因为以前有过合作,很多事情按照惯例执行,彼此没有什么异议。生意上的话题结束以后,他们轻松起来,开始互相打趣。王胖子呵呵呵呵的笑声时不时地响起来,一对肥胸脯不断抖动。
最近大发了吧?看你春风满面的样子,好像闭着眼睛都拣得到钱。聂鸣对王洋说。他准备再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走人。
哪里哪里,呵呵呵呵,你大发,你大发。他谦虚地说。他的谦虚在聂鸣看来只是得意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聂鸣叹了一口气,说,我他妈的从去年开始一直做得不顺,还谈什么大发?人倒起霉来,不仅喝凉水塞牙,站在上风头还嗅得到大粪臭啊。
王胖子更响亮地笑起来,惹得旁边几桌的客人都向这边张望。一个个子瘦小的服务生过来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先生,请您说话小点声。胖子双手合十,向服务生抖了几抖,表示接受劝告。服务生走了,胖子把头向聂鸣凑过来,说,老聂,你不知道,我他妈的是真高兴!我是真走运!
聂鸣刚要问他有什么好事,王胖子迫不及待地先说了。桃花运,我在走桃花运。说完这句话,他激动得眼睛发红,嘴唇也有些发抖。他告诉他说,我泡上了一个女孩,绝对有品位,你想都想不到是什么人。他是附在聂鸣耳边说的,可是声音大得两米之外都听得清。
模特或者电视台脱口秀的主持人?聂鸣猜测。
不不不,她们?那都是受过污染的。王洋不屑地挤挤鼻子。他鼻头一直是红的,就是俗称的酒糟鼻,这么一挤,鼻头白了,草莓变成了大蒜。
聂鸣嗯呀嗯的还要猜,王洋等不及,又自己说了出来。
是师大的女大学生!人家才读大二呢。他一说完就盯住聂鸣的脸,亟待看到羡慕惊叹一类的表情。
长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要头子(长相)有头子,要身材有身材。
不只是泡这么简单吧?聂鸣冷静地说。
我操,你他妈眼睛真毒,什么都瞒不过你。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包了她。
包了?聂鸣问。
先是口头协议包一年,相处得好再续约。王洋又将头移过桌子凑近聂鸣,一副泄漏重大秘密的样子。只是他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低,使人疑心他有意让别人听到。
你不是在庐山花园还包了一个北方妹吗?在家还要应付老婆,现在又包一个学生,不怕贪多嚼不烂啊?
王洋伸出右手,将大拇指一翘,点了点自己说,我他妈的是天才,真的,这方面我是天才,我长得就像一粒金枪不倒丸。
什么价钱啊?
听聂鸣问到价钱,王胖子突然呵呵呵呵大笑起来,就像拣到了钱似的,笑的时间挺长。后来突然想到了安静,就强行掐断了自己的笑声。可是快乐是发自肺腑的,人为阻止总是不太妥当。所以他虽然没了笑声,可是还在乐,嘴巴张开,身子一抖一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聂鸣不愿直视面前这张因快乐而变形的脸,低下头去喝饮料。
每个月只要四百,四百元钱!哈哈,一年多给两百,总共才五千,哈哈哈哈。王洋在笑的间隙对聂鸣说,建材公司的杨鹅头也在师大包了一个,时间比我早一点,可是每个月要出八百元,他绝对挨了宰,驮了高价。
王胖子说完又开始咧开嘴笑,这回是发出嘿嘿嘿嘿的声音。他还没笑完,嘴还没合拢,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将一杯水噗地迎面泼在他脸上,有不少水泼进了他的嘴里。他从味道中判断出是咖啡而不是茶。
流氓!女孩气愤地骂了一句,噔噔噔地向外走,小背包在背上一耸一耸的,传达出愤怒的情绪。
你他妈的!你是谁?敢泼我?王胖子被泼懵了。他在脸上摸了一把,骂骂咧咧地想跃出座位去追。女孩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估计是女孩的男朋友,一伸手按在王洋的肩上。力量之大,使他又跌回到座位上。
小伙子瞪着眼对王洋说了一句,稍安勿躁。猛跨几步,追那泼水的女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