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冰艳分手后,徐丽去了父亲家。她要把哥哥徐福的噩耗,告诉父亲。
父亲现在生活得很好,母亲亡故父亲再娶的日子,使父亲比从前要高兴得多,幸福得多。徐丽不想让父亲太乐了,尤其不想看到坐享其成的后母那么乐。徐丽每去一次,后母牛桂花都要对她说:“小丽,放心吧,不用惦记这儿,有我,你爸高兴着呢。”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父亲的种种表现,验证了这一古训。从娶了牛桂花那天起,父亲不但对徐福寡淡了,就是徐丽,也希望她尽量地少来,这样少是非。
到了父亲家,还没等开门,徐丽就听到卫生间里嗒——嗒——的滴水声,这是后娘牛桂花在偷水。在这个棉纺厂的老宿舍区,几乎家家都有此伎俩。买几个大缸一样的塑料桶,水阀昼夜开成雨柱一样的细滴,水表不走,而水流却嗒——嗒——源源不断。积少成多,一年四季滴下来,他们的水费几乎等于零。“别小看这样滴,不禁滴呢。一个月,我又洗衣服又给你爸洗澡的,还包括做饭,我们只交了一吨水的钱。”后娘很自豪,“日子嘛,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垒起来的。”徐丽听得出,后娘的自豪中,有炫耀的成分:看,你父亲娶我,没白娶吧,我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哟,小丽来了。”牛桂花什么时候看见徐丽,都热情地打招呼。但是徐丽看着她的笑脸,心说你是白骨精呢,笑里藏刀呢。
“我爸呢。”徐丽面无表情,她知道无论给这老太太什么脸色,老太太都是不吃她那套的。
“刚下楼,买菜去了。”
“你怎么不去?他腿脚不好。”
“人老了,多活动活动,有好处。”
“有好处你怎么不去活动?”
“我这不是忙着呢吗?”牛桂花伸开了两手,徐丽看着她的两手面粉,知道她又在擀面条。父亲夸过牛桂花的面条手艺,从此,手擀面便成了牛桂花的家常饭。
“好,你这种锻炼的方法可是挺好。我爸那腿一拐一瘸,等他哪天一下子崴那儿起不来,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你这闺女是怎么说话呢,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愿意让我来,不愿意让我进这个家门儿,可是满堂儿女顶不了半路夫妻,不信你问问你爸。”
楼梯上,响起了父亲一高一低的拐杖声,深一脚浅一脚,是父亲血栓后的节奏。人未到,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已经异常强烈。父亲有严重的哮喘,可他却无比贪恋床笫之欢。母亲说:“你爸爸,如果不是亲老伴,找了后的,用不了几天,准累死这事儿上。”
母亲还说:“哼,多亏新社会,一夫一妻制,要是旧社会,三妻四妾的,你爸他风流不了几年,早做花下鬼了。”
母亲这些话不夸张,父亲确实喜欢女人,他也特别招女性的喜爱。年轻时,父亲只是个一般工人,因为他的堂堂长相,那些大闺女小媳妇,都愿意围着他转。现在,人都老了,拄着拐,头还颤的父亲,只要他下得楼来,依然有那么多老太太愿意围着他。她们都说,老徐的大眼睛,让人看不够,那眼睛,像会说话呢。
徐丽打开门,父亲所谓的买菜,是左手拿着芹菜梗上的一枝杈儿,连带几棵香菜。大缸洒油,满地捡芝麻呢。牛桂花从市场回来都是一筐一筐的,瓜果梨桃,吃不了送邻居,落个好人缘儿。可是父亲,拐上拐下,跑一趟腿,买了这么点东西。
“爸,看你喘的,以后少下楼吧。”
“我愿意下楼溜达溜达。活动活动。”
父亲这话完全是替牛桂花开脱。
“面条我再擀点啊?小丽。”老太太扯脖子这么一喊,是送客呢:中午的面条,我只准备了两个人吃的,你有事说事,没事快走人。不走我再给你擀点?
“不用,我说完事就走。”徐丽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也没留她。
徐丽下了决心一样,清楚地说:“爸。”
“咋?”父亲眼睛不聚光,头也颤得厉害。
“我哥死了。”
“什么?”
“我哥死了。”
“我——哥——死——了。”徐丽一停一顿地说。
“我的儿呀——”徐父张开大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