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美国“阳光之都”洛杉矶温暖如春。一辆“灰狗”公交车从洛杉矶闹市区驶出,靠窗坐着的曾毅雄漠然地望着窗外。摩天大楼前、天桥下、林荫大道间的景观园里,随处可见闲坐着晒太阳、睡觉的流浪汉。驶离市中心上了高速公路后,各种款式的轿车旋风般从“灰狗”边驶过,除了林荫道上的棕榈树、榆树外,田野异常旷漠和宁静。公路两边大片大片的树林和原野上,星星点点的亮丽小洋楼点缀其间。
一小时前曾毅雄抵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从未谋面的舅舅来接他,带他在机场附近的中国城吃了快餐后,送他上了“灰狗”去黑人区的帕斯汽车旅馆。他得感谢舅舅,为他找到了一家可以边留学边打工的地方。他记住了帕斯汽车旅馆在一条叫Westwoold Plaza的街上,而且离停车点不远。他心中一直很纳闷:汽车旅馆是废弃的客车或大轿车改成的旅馆,还是汽车可以直接开到门口的旅馆?他实在难以想象出汽车旅馆的情形。管它呢,只要有一处栖身之地,容得下他打工挣钱读大学就行了。
下车后,他用英语问明了去帕斯汽车旅馆的方位。一路上,到处是年久失修、墙灰斑驳的简陋住宅。住宅与住宅间的垃圾堆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这与洛杉矶闹市区形成强烈的反差。
忽然,离曾毅雄百步之外枪声大作,子弹从曾毅雄头上呼啸而过。不远处,几个持枪的威猛男子正在追击两名败退者。败退之中的二人仓皇地钻进了低矮的住宅区,枪声戛然而止。蹲在墙角的曾毅雄惊出一身冷汗,直到他断定追击者远去时,才站起身喘了一口气。这时,两辆蓝色警车呼啸而来,警车在出事地点停了一阵后,又呼啸而去。曾毅雄远远望去,发现他要投奔的地方正是刚才警车停下的地方。他心里“扑通”一声,身上打了个冷战。刚才的枪战发生在帕斯汽车旅馆?但他又分明感到,周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路边阔大的树影里,随处可听到黑人播放或演奏的爵士乐,随着震耳欲聋的音律和节奏,富于运动天赋的黑人青年男女,或拍打,或扭动,他们的头部、手足,乃至伸展自如的肢体语言,酷似电影中的画面。大概是黑人住宅的空间小,一群群上身赤裸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街头追打嬉戏,有时会对过往的行人恶作剧地掷去瓜皮果壳。
曾毅雄心中多了几分迷惑:这就是美国?
帕斯汽车旅馆赫然出现在曾毅雄面前。这是一栋面积约为四五百平米的平房,说白了,无非就是路边旅馆。旅馆背后是一片开阔的草坪,旅馆前是一块可同时停几十部车的水泥坪。
帕斯汽车旅馆的收银台窗口对外开着,一尺见方的窗口安着厚厚的防弹玻璃,除一扇关着的大铁门外,门的右边还有一扇仅可容一人进出的小铁门。旅馆四周的围墙上缠绕着铁丝网。这种奇特的汽车旅馆,曾毅雄真是见所未见。
他走近旅馆,敲响防弹玻璃遮住的窗口,但窗口并未马上打开,这种特殊的防弹玻璃,里面的人能从收银间看见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看玻璃,只是混沌一片,无法窥视里面的一切。
曾毅雄见帕斯汽车旅馆窄窄的铁门关着,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门。他敲了许久后,里间才有动静。一个怯怯的女性问过曾毅雄的来意和姓名后才打开那道窄窄的铁门。
在业务间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的华裔姑娘,她面貌清秀,身材苗条,声音却冷冷的:“我叫殷晓萍,你是周先生介绍来的吧?”
曾毅雄心头一松,放下行李:“是的。”
“刚从大陆来留学?”殷晓萍不紧不慢地问道。
“嗯,自费留学。”曾毅雄回应道。
殷晓萍望着满头是汗的曾毅雄说:“你把行李搁在这屋里吧。”她说罢指着屋里的屏风,“屏风后有一张折叠床,晚上可以睡那儿。”
曾毅雄一怔,顺势打量了屋角的小方桌,桌上有微波炉,还有煤气灶。殷晓萍望望木然的曾毅雄:“我只是这里的女清洁工,原来搞登记和杂务的副经理阿江前天下午离开了,这两天暂由我代班。”
曾毅雄想问个究竟:“阿江怎么会离开这里?”
殷晓萍简短地说:“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这家汽车旅馆的林老板是台湾人,他下午会来这里。”殷晓萍借口手里有很多活要干,准备离开这里。
曾毅雄问殷晓萍:“刚才枪战是发生在这儿吗?”
殷晓萍头也未抬,淡然地说:“是呀,家常便饭了,在这儿什么都可能发生。”
曾毅雄心中一紧:“你不害怕?”他不由得佩服这个瘦弱女子的胆量。
殷晓萍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我迟早也会走的。”
曾毅雄沉默了一会,拎着行李,慢慢走向那扇旧屏风后搁置行李。
林老板下午到来之前,曾毅雄有机会熟悉一下日后的工作环境。这间做登记的小屋大概十来个平方米,室内有张折叠床,有写字台,靠壁的一面镜子,是防弹玻璃做的,从镜面上能看清外面动静,但外面无法从镜子里看到里面动静。你不能不惊叹这创造,同时你会推测这里可能发生过什么。他站在房门口瞭望汽车旅馆内部,只见两栋被高墙环绕的单层平房,两房之间,相隔的空间很小,但回廊环绕。
帕斯汽车旅馆有七十多间客房,殷晓萍与黑人瑞娜各负责一栋房的清洁卫生。每间房间是由大房间隔成的若干单间,每间客房大约十几平米。隔墙材料是薄薄的夹板,然后将它漆成奶黄色和乳白色。顶板是用石膏板吊的,地面是塑料地板,上面铺着暗红色地毯。每间客房备有单人床或双人床,床一侧有一个床头柜,摆着插有塑料花的花瓶,窗下摆着一套旧皮沙发。电视机被固定在墙上。因为厚厚的窗帘成天遮住窗户,客房内散发出一种发霉的潮湿味。
午后的阳光温煦地投射在回廊里。一位极胖的中年黑女人正敞怀给坐在大腿上的孩子喂奶。那下垂的巨乳令人发怵,曾毅雄马上转过脸去。
黑女人似乎注意到了曾毅雄的到来,毫不在意地对他微笑。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曾毅雄听殷晓萍说过,这个黑女人叫瑞娜,她爽朗,心地也好,她的丈夫迈克是个年龄偏大的拳击手。
午后,帕斯汽车旅馆前响起一阵轿车的急骤排气声,一位矮壮身材、上穿短袖T恤、下穿咖啡色短裤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帕斯汽车旅馆。
曾毅雄迎上前:“您是林老板?”
林老板掏出手帕揩揩汗:“对,对,”他拍着曾毅雄的肩,“阿曾,你舅舅早给我来过电话了。走,进屋里说话。”
曾毅雄热情地给林老板倒了一杯开水。
“阿曾,我的台湾侄子阿江在这里时,我每月一般只来一次收钱,阿江原来是这里的副经理。你来了,这个副经理由你来当。我和你舅舅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一块从大陆去台湾,又一块由台湾来洛杉矶。话说回来,这里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是黑人,百分之二十的西班牙裔,其余是亚裔。这里治安状况不是很好的,你得小心。”林老板说完走到屏风后的折叠床边,掀开内侧的床垫,操起一杆长枪,递给曾毅雄,“阿曾,在美国持枪自由,它是一种时尚,一种潇洒。但这里不是,这里有毒贩、黑社会人士出没,你最好明天就去办一张持枪证吧,它是自卫防身的必备武器,你得枪不离身。”他很认真地说。
曾毅雄心中忽然有一阵冷飕飕的感觉。
这时,两个墨西哥男子在门口闪了一下,其中一名面目凶悍的男子用眼光扫了林老板一眼,马上快步离开了。
林老板十分警觉,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妙,匆匆站起身:“阿曾,这样吧,你来打理这里,每月缴纳八千美金,此外多挣的都是你的。半年之后再视情况而定。以后我每月月底来这儿收取这笔钱。”他说完,水也没喝,匆匆走出屋。
汽车旅馆外空旷无人。林老板刚坐进奔驰,汽车轮胎瘪了下去。林老板气急败坏地钻出驾驶室破口大骂起来。
离奔驰车不远,四五个黑人在树影里一边哄笑,一边拍头扭臀跳舞。
林老板大骂过后,马上拨打电话叫人拉奔驰车回去。
曾毅雄望着那在舞蹈中十分得意的黑人,心头郁结着一种十分复杂而不安的情绪,于是问道:“帕斯汽车旅馆周边环境怎么这样呢?”
林老板叹了一口气:“说白了吧,自从今年夏天以胡雷雪斯为首的那伙墨西哥人来了以后,这里的情况就变了,这伙人贩毒、贩运人口等什么都干,而且想把这里变成他的窝子。警察不是鞭长莫及,就是姗姗来迟。你来之前,我叫阿江对这伙人不能心软……好了,阿江跟这伙人干上了,他最后敌不过他们,只好走了。”
曾毅雄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窟,他原本想课后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打工,看来这是奢望了。
开学第一天,曾毅雄来到了就读的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它是名列前茅的国家级公立大学,位于洛杉矶市西部的西木地区,离太平洋岸边约五英里,校区内多为粉红色砖墙楼房,给人古香古色、朴素大方的印象。
美国的大学有课无班,学生向学校注册后,需在大学花两年时间修完七十多学分,到时曾毅雄即可获得酒店管理与投资专业硕士学位。在美国,硕士和博士学位才算高等学位,他像很多比较现实的美国青年一样侧重于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因为一般的企业认为硕士已基本能适应工作,对用人单位来说,硕士学位具有较大的灵活性。
入学这天,曾毅雄告诉老师和同学他的英语名字是吉米。这一天,仅只是点个名,师生互相认识一下而已。吉米这个班五十多个学生,有来自美洲国家的、欧洲国家的,也有来自中国大陆和香港、台湾地区的留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