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歌唱童年的歌,其实把童年描摹得很美: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一只蝴蝶停在上面……不由人想到陈义银的童年。也有池塘,也有蝉叫蛙鸣,也有如梦如幻的流萤,只是,远不是歌曲里唱的那么浪漫,更多的是苦涩。
这苦涩的滋味是从春荒开始的。不是有句老话嘛:大人望做田,小孩盼过年。有田做才有稻米,过年了才能吃上美食。但平常的日子粗茶淡饭能裹腹已足矣。可是那漫长的春荒一来临,老百姓的日子就难熬了。生产队分的本不多的粮食,在早春二月已见了囤底,一家大小还要吃饭呀。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挨饿。于是,大人想起到田里捉鱼虾的补救办法。那时义银也只有八九岁,正是长身体饭量渐增天天受饿的时候。那天晚上,义银望着被煤油灯熏黑的土坯墙,听着肚子咕咕地在唱空城计,就觉得这春荒实在太折磨人了。他不由朝哥哥望望。在他的意识里,哥哥应当比他还饿,饿到极致的人是会有办法的。果然,哥哥向他使了个眼色,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去网虾吧。母亲点点头,二话没说,带着两个儿子出门了。
没有通电的乡村夜晚,一片漆黑,静静的池塘水面,不时有鱼搅水的声音,好似在同这勤苦的人儿打招呼。义银亢奋了,他和母亲、哥哥连走带跑到了水田边。春日充足的雨水饱涨了水田,里面小虾无数,正在等着前来收获的人。那时,到处是清水碧草,还没有污染一说,田里的鱼虾也是肥壮而清香的。不到两个小时,他们母子仨已网了十几斤小草虾,回家连夜清洗干净,第二天早餐就吃上了香喷喷的掺和了米粉的虾糊糊。如今的米粉虾糊,已成为合肥有名的土莱,可谁成想,当年那一碗一碗的虾糊,是怎样胀着义银的肚子蜇着他的胃!多余的草虾,还可晒干了在饭上蒸着当菜吃,虽是变着法儿吃虾,这样连顿的吃,任是何种美食也让人无法忍受。然而就是这水田里网之不尽的草虾,却帮助无数个苦难的家庭度过了春荒。清明前后,水田里的泥鳅黄鳝也开始出洞了。它们伸展开慵懒的躯体,专门吃钩上的诱饵,这可忙坏了义银和一帮小伙伴们。他们在田埂上跑着闹着嬉笑着,挥舞着竹竿,比赛似地看谁钓的鱼多。说到这件事,陈义银还能讲出那些伙伴的名字:小嘴、小矮、小平、二带、大炮头……其中大炮头最为勇敢。那时节春日比现在冷得多,虽是清明前后,早晚气温差别特别大。有时早起到了田边,发现水田上面还结一层薄冰,这时他们就哈着手,鼓励看谁先下田。大炮头往往是最勇敢的,他先破冰而下,之后许多小伙伴都卷起裤脚,全下去了。冰水是刺骨的,他们打着冷战,但看到有鱼上钩,立刻就忘了所有的寒冷。他们有的到泥鳅的,有钓到黄鳝的,还有钓到鲶胡子的,其中大炮头钓到了两条泥鳅。那个早晨,他们每人钓了五六斤各种鱼,可把他们乐坏了,虽然那时每人一年只有一斤的菜油可吃,但这鲜美的鱼儿,就是不放油也香酥异常啊。他们提着装鱼的小篓,在田埂上欢快地往家跑,给大人一个惊喜。冷风吹着他们被冰水冻麻的小腿,脚板被毛尖尖草扎着,就有了钻心的疼痛。再低头看看小腿,已成了红萝卜了。
义银永远不忘小弟吃饭时用心去舔碗边沾着的两粒米的情景,他的脚在毛尖尖草上行走也就不觉疼了。水田边的冰渣渣,扎疼童年纤细的腿腕,田埂上的毛尖尖草,一行脚窝印在上面。这应当是义银童年的歌谣,虽苦犹甜。因了这份特殊的岁月,长大了的义银面对任何艰难困苦时,也就在谈笑之间敲定了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