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春天,我们一家三口和简单的家具被一辆解放牌汽车从六十多公里的地方走了三个小时,拉进了一个灰色的小县城。我跟我妈坐在驾驶室里,我父亲只好坐在车厢上。
在倒车镜里,我看见我父亲的头发被风吹得直立起来,眼镜被灰尘蒙住了,他都来不及取下来擦,只用手背抹抹,但立刻又被蒙起来了。这使得他很像竖在车厢上的一丛枯草。
但我的父亲肯定不是什么枯草,他是一名优秀的中学老师,被派到一个小县城去支教。我们即将要去的这个地方,叫双羊县,自从国家恢复高考就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为了帮助双羊县将教育搞上去,省上从教育比较发达的城市选派了一些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到双羊县支援他们。每个来支教的老师都肩负伟大的使命和艰巨的任务,他们必须在双羊县培养出一名大学生才算功德圆满获得回城的机会。
在此之前,我一直居住在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城市里,我们有宽敞的三居室,我还养了一只猫。由于我们的搬家,猫儿只好送了别人,不知现在,它是不是被人家拴住了脖子饿得喵喵直叫?
想到这里我就哭了。
我妈也不理我,她正在晕车。她用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咽喉,嘴唇发紫,脸泛青光,看上去很难受,根本顾不了我。
我哭了一阵,就被窗外路边上忽然奔过的一只小松鼠吸引了,只见它的大尾巴一晃,就蹿上了一棵树上,再一晃,就到了另一棵树。
我正在惊叹于松鼠的本事,汽车已经进城了。路面平稳了一些,我妈终于放开自己的脖子,喘了口气,说:“呀,这鬼路!”
父母都是到这个小县城当老师的,我们的家也就安在学校里。学校在一个山头上,汽车穿过县城的街道,加足马力向那个山头驶去。
我也就此机会看清了县城的形状。说是一个县城,其实就是比农村的乡镇府大那么一点点,像一根细长的藤子,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街,那是主茎;另有几个小巷,就是藤子的分枝了。镇上的民居基本清一色是青砖瓦房,没有人种花养草,所以缺乏色彩,就是一片青灰,叫人眼神呆滞。
这时忽然一道清澈的光让我的眼睛一亮,我看见路边有一个碧绿清亮的大池塘,水波荡漾,金光闪闪。我啊了一声,把头伸出去,这时看见了一道比较另类的风景:有一所淡蓝色的院落,飞檐高墙,肃穆而孤独地坐落在这个大池塘对岸,在落日的光辉下,恍然有着浅紫的烟雾在萦绕,很神秘的样子。
我缩回头问司机:“那是谁的家?又好像没人住?”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说:“那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来了兴趣:“为什么?看上去风景很好呢。”
司机冷笑了两声:“那是观音寺,闹鬼呢!”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心跳加速。我想,这个地方可能就是这小镇上最有趣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妈怀着我的时候遇到过什么怪异的事情,她胆小如鼠,我却从小对那些精灵古怪的东西有着特殊的兴趣。十岁不到就把《聊斋志异》里每个故事倒背如流,绘声绘色地在同学面前卖弄。做梦都想有一天遇到个狐仙或者幽灵什么的交个朋友,至于僵尸或者鬼怪之类,就更能激起我那根神经的兴奋,想看到,想认识,想触摸,想研究,想……我想,干脆自己变成鬼怪,岂不是更过瘾呀!因此,这座古旧神秘的闹鬼的建筑物,终于使得这个灰不啦叽的小镇在我心里有了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