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宏绪急匆匆地寻找林立章,两人在家属院门口碰上了。杨宏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了出事了!林立章慢腾腾地说出事和他有啥关系?家里的事就够他受,吵闹一场,饭也一口没进。杨宏绪说:“你咋这样?免了厂长还没开除你的党籍,不是厂长还有良心吧?”林立章不好再赌气,稀里糊涂地被杨宏绪扯走。
一百多号工人堵在厂区大门口,截住了一溜车辆。最前边的一辆卧车林立章最熟悉,他曾无数次地坐在这辆红色的桑塔那里履行着厂长的责任。紧后一辆是白色的伏尔加,这曾是林立章指定给杨宏绪的,实际上归厂党委口的各个部门共用。再后的一辆旧吉普说是办公室统调的业务车,实际上工人的婚丧嫁娶、厂领导小孩的上学玩耍也都使用过。再后的就是五六台东风大卡。运酒运料的车辆如今却贴上了“封存”的纸条。
押车人见林立章和杨宏绪终于出现,走上前急着脸说:“怎么都成法盲了?啤酒厂的所有资产一律封存,这是在上午大会上宣布过的!”杨宏绪息事宁人地说:“把这些车开走干啥?”不等押车人解释,林立章就急躁地说:“放在哪里也不归啤酒厂了!”押车人立即高声附和道:“还是林厂长懂理懂法,把这些车开到别处,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便于封存。过几天就要拍卖了。”
愤怒的工人们本来就对林立章憋着气,见他眼前还是胳膊肘子向外拐,十几条胳膊就向他扑来。林立章下意识地向院墙一角退着,门口的工人们分成了两半,一半围追着林立章,一半仍堵着大门。一辆警车拉着长笛从远处驶来。这时林立章倒清醒了一些,他想自己就是挨一顿打,也不能使事态进一步恶化。身上已挨了十几掌,脸也被谁抓破了,他奋力挣脱到屋檐下的高台阶上喊:“破产也有破产的法律,大家都过来听我说……”
十几个警察拨开了大门口的人群,然后伸臂跨腿地在两边排列开来,护送着车辆开出了大门。
林立章的声音被阵阵谩骂的声浪掩埋。他已经被再次拉下了台阶。在人群外围转悠的杨宏绪快急哭了,看着林立章在中心的漩涡里被推搡被撕扯着,突然带着哭腔跳到高台阶上喊:“大家有气也往我身上撒!是我刚才打电话让人家开到别处去的!”工人们习惯了杨宏绪的哼哼哈哈;优柔寡断,纷纷转过身去不相信地盯着他。杨宏绪又高声说:“这是真的,与老林无关!”大家对他的表白仍表示怀疑,但是落在林立章身上的拳头稀少了一些。
几个警察这才冲进人群,架出林立章问:谁最先动手打人?林立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和汗水,闷闷地说:“这些汽车开走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如同女儿远嫁,大家是舍不得啊!我曾是这个家庭中的家长,大家打我是恨我为什么把女儿嫁得那么远,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两个警察松开了他的胳膊,都悄声笑了一下。既然受害者都不追究,警察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了。
林立章又转身向人群里走着说:“刚才谁没打到每人都来一拳。打一打我这心里倒轻松一些。”两行清泪已挂在腮边。
没有人再动手,但大家的余怒并未平息。有人喝问道:“你们都知道那些车要封存、拍卖,为什么不提前处理给大家把工资补发了?”林立章说所有资产都提前清理作了账,他早就没有了处理的权力。有人说申请破产是你们写了报告的,定报告之前就应该把能换成钱的东西都换成钱给大家发了。林立章说写申请报告只是个形式,实际上市里是背不起这个包袱的。杨宏绪害怕激愤的工人们再涌进市政府去,就站起来说:“破产也不是打土豪分田地,咋能想变卖就变卖,想分钱就分钱?”他终于引火烧身地挨了一拳。一个中年工人指着这三朝元老的老好人骂道:“你是树叶落下来也怕砸了头!怪不得这些日子你老是满厂区转悠,把我们都当作贼了吧?”杨宏绪紫涨着脸,一时语塞。林立章心如乱麻,再也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言辞,就那样傻愣愣地站着。工人们也知道这都是无奈的发泄,有人就开始悄悄退离。不知谁又最后喊了一句:“现在是庙穷和尚富,谁知道他们存了多少支票!”
远处的人就有回应说:“以后就等着吃富户吧!”
林立章本想向大家深鞠一躬,听此话后身子却更加僵直。
这儿只剩下了林立章和杨宏绪。杨宏绪揉着肩胛骨说:“去你家填填肚子吧。老婆孩子们埋怨我能走而不走,一家子的冷脸躁脾气。”林立章说:“我家里满地的碎瓷片,你不怕扎脚你自己去。”杨宏绪一惊,刚想问什么,看见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杨宏绪眨巴着眼说:“你们哪!我以为又要出什么事。”
进来的人中有女副厂长潘水婷,有供销科长王耀刚,其他的也是本厂职工。他们不好意思地看着林立章和杨宏绪,潘水婷搭话说:“你们二位谁掌着大印,我们几位都联系了个单位,想发个商调函过去。”林立章冷脸看着潘水婷,心想你这是明知故问。杨宏绪立即应声道:“都是能富有的神仙吧?好事好事,我这就给你们办。”又开玩笑说,“也不带个烟酒什么的,我现在可是义务劳动。”王耀刚正经地说:“事办成了肯定感谢二位老领导!”
林立章已经走出了大门。他想到现在真是女人凭脸男人凭钱。传言说他和潘水婷有一腿,不然一个宾馆的大堂经理咋就成了副处级?只有他知道,这才是一桩冤案,市委某要人的情人他怎么敢碰?受冤还不敢说,打掉牙往肚里咽。王耀刚的神速脱离困境也是用钱铺路。那几个职工是凭条子进来的。现在要去的某几个单位,肯定又有了神仙的条子。“领导干扰企业”,他突然对破产的根源有了另一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