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季风气候主要分布在南北纬22°—35°亚热带大陆东岸,它是热带海洋气团和极地大陆气团交替控制和互相角逐的地带。它主要分布在中国东部秦岭淮河以南、雷州半岛以北,以及日本南部和朝鲜半岛南部等地,是亚洲的一个专有气候。
神农架18度到28度的气温适宜跟踪。
从陈李歌他们天文馆的小城到神农架,坐火车需十三个小时,正好处于选择卧铺或硬座的尴尬区间。王海燕和吴立群、吴刚刚乘坐卧铺。车厢狭窄,为了避免跟踪被发现,陈李歌坐的硬座。
这是五月中旬,夏天还没抵达,陈李歌数着日子,距离王海燕给自己带来的灾难,已过去两周。这时陈李歌还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时空上的中点,两周前他百般愁苦,两周后他杀身成仁。在当下这个正在发生的去往神农架的时间点,他仅有愤懑。
陈李歌不理解火车。他首先不理解为何在硬座车厢售卖板凳,这可能是春运的遗留产物,因此连带着,他不理解春运。他能理解那个躺在地上,把头塞到一张座椅下、脚塞到另外一张座椅下睡觉,像两个面对面座椅之间的桥梁一样的农民。但对黑西装白衬衫,黑皮鞋白袜子,掏出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向邻座兜售自己创业理念的青年,他又不理解了。
桥梁农民可能想翻个身,但座椅与地面的间隙太小,他仅是挪动一下,又将怒气发泄到脚边的座椅。没有了车厢作为掩体,到达神农架以后该怎么跟着王海燕,陈李歌烦透了。
吴立群是市足球队的教练,丧妻。他给王海燕讲过,一生结一次婚,有一个孩子,足矣。他的家乡在小兴安岭山脚边,有几个鄂伦春族朋友。吴刚刚问过王海燕,如果你当我妈,我能接着管你叫姐吗?王海燕不敢告诉吴刚刚她的疯狂的渴望,渴望与吴立群的婚姻,就像渴望与吴刚刚成为真正的家人。吴立群多伟大啊,他跟儿子的家没有女人,他给儿子做饭、洗衣服,他也没变成娘炮,他教儿子当个真正的男人,教儿子像他这个父亲年轻时一样,启程到神农架寻找野人。王海燕其实早已打定了主意。
“神农架有植物3700多种,有各类动物1060多种,其中两栖类33种,爬行类40种,兽类76种,鱼类47种,鸟类308种,昆虫560种。神农架可入药的动植物,至少有2013种。”
王海燕可是做了功课。她是学机械的,记忆力还行,要用庞大的数据震慑这个小朋友,必须让他服气自己。她生搬硬套地找了一个聊天的口子,把神农架的基本知识背诵出来。她观察着吴刚刚的反应,随时调整,声情并茂。
当父亲的似懂非懂,但能理解这是王海燕在通过给吴刚刚上课,来向自己示好。
吴立群其实不太满意这种示好。有一种女人的模样他挺满意,寡言少语,带着愁苦与忍让。女人本身不一定是高贵的,可是不认为自己高贵的女人,反倒带有高贵的气息,让他这样的粗野男人,甘于将自己缩小成少年,并尝试追求。这种女人追到了就一定要娶回家去。
王海燕就没让吴立群有娶回去的冲动,他总感觉这个女人会给自己惹来事故。王海燕总是过度表达自己,她急切的样子让吴立群常感到压力,就仿佛自己命里注定会负了她。
天晓得王海燕给吴刚刚灌了多少迷魂汤,吴刚刚提出要带上王海燕。现在吴刚刚给自己招来麻烦,王海燕就像个步步高学习机。
这时火车进入山洞,隧道里的白色灯泡被车窗棱子切断。离到达神农架还有三个小时,王海燕发现对面中铺的小姑娘总看吴刚刚。在面对晚辈爱情大事的时候,女性都有居委会大妈的觉悟。王海燕一半教育吴刚刚,一半向吴立群示好,老伎俩了。她发现了比神农架数据更为有力的武器,她让吴刚刚去跟小姑娘说说话。
王海燕一哄骗,吴刚刚小脑袋一别:她没脸没皮。
小姑娘跟奶奶还是姥姥一起坐火车,这是一老一幼在旅途上。折了老人家的面子,吴刚刚踩着了吴立群的雷区。
有王海燕在,吴立群克制着用那只教育出好几个足球健将的右脚,一脚将吴刚刚从窗前踹到地上的冲动。
吴刚刚很快反应过来父亲的愤怒,尽管他觉得这愤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大点个儿,缩在窗边,赶忙乖巧地对小姑娘和老太太招了招手。
吴立群不表态。
王海燕还没觉得自己需要收敛收敛。
在宜昌下火车,换乘汽车,陈李歌一路跟得紧张兮兮。到了神农架木鱼镇,住宿环境让他安心下来——隔音效果极差的宾馆房间,恨不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陈李歌能听见王海燕在张罗。
在大森林里,初夏。王海燕有点后悔,没再强硬点,盯着吴刚刚把长裤长袖穿上。森林里的蚊子都是带斑纹的,个头还很大,与他们那个小城的蚊子相比,蠢是蠢了点,却更凶残。吴刚刚的腿被咬满了大颗大颗的包,连成一片片。但吴立群和吴刚刚都很雀跃,他们发现了蜥蜴、猫头鹰。
王海燕克制不住地给吴刚刚背诵,猫头鹰的学名叫“鸮”,它们也会受情绪影响。它们平时的形貌像猫一样宽厚,遇到强大的敌人时,为了示弱,蓬松的羽毛会骤然收紧,看上去小了两号,也更像鸟类。
吴刚刚已到了懂得善意的年龄,当然他来这其实是为了找野人,运气好的话,还能跟父亲学习点燃篝火。但是听一听自然常识,他也失去不了什么。
吴立群总结,王海燕想象中的爱情就像应试教育。有一个总纲,所以有应对的技巧和细节。在火车上,王海燕已经施展了待嫁女人的关怀魅力,吴立群心知肚明,因而有些苦哈哈,倒也采纳了王海燕对吴刚刚生搬硬套的教育。
王海燕站在野外讲台上,由猫头鹰说开去。她像一个志存高远的教师,她迫不及待地发动两个听众的学习热情。她也像一个前来写生的画家,幕天席地般的气概,凭借色彩难以实现,于是她挥舞着手臂,试图用肢体表达震撼。
陈李歌带了望远镜。他望一会儿手舞足蹈的王海燕,再望一会儿森林别处。听说神农架有植物3700多种,蕨类资源是最为丰富的。
陈李歌喜欢蕨类。蕨类是世界上最早的陆生植物,论进化水平,仅比苔藓高一点点。它有着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它的体态对称而富有弧形的美感,不太像东方的美,更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用钢笔勾勒出的,尾端浓烈的曲线。
陈李歌判断王海燕这招,不灵。
吴立群打断王海燕。
他扭头告诉吴刚刚,去找只兔子或鸟,我杀死它给你看。然后,你成为男人。
王海燕家里没有男孩子,她对“家庭教育”的认识,就是隔三岔五的夜晚,王文和坐在饭桌的上座,点评时事新闻,以及点评百货商场的经理。王海燕没必要附和他,王文和并不在乎在家人面前的这点脸面,但王海燕还是附和,这是他俩的交流。
吴刚刚与吴立群的交流情况,一般是挨揍。父亲鲜少主动提议吴刚刚做些什么事情。所以虽然杀死小兔子和小鸟朋友十分残忍,但吴刚刚也愿意为了父亲,经历这场成人礼。
吴刚刚自觉地将王海燕从这场硝烟里撇清,他告诉王海燕,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他有不得不做的苦衷。王海燕苦笑,她认为吴立群在开玩笑,一只小兔子,一只小鸟,在偌大的森林里,不是一个会踢足球的小朋友就能抓到的。他可能只是想把吴刚刚支开吧。
陈李歌用望远镜望着王海燕,王海燕望着吴立群。她带了一块方格子布,铺在曲线对称而优美的蕨类的怀抱里,吴刚刚被打发走了。
这是他们难得的独处,吴立群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只有聊到吴刚刚的时候,话题才有来有往。
王海燕说吴刚刚是个机警的家伙啊,心思都在察言观色。
吴立群心说这小家伙出成绩在后头呢。
这是父亲第一次带他到野外,为了最终让它被父亲杀死而去追捕一只花栗鼠的途中,会改变形貌的猫头鹰,带着斑纹的蚊子,还有其实不会变色、但和书中变色龙十分相像的蜥蜴,都让吴刚刚隐约感到悲伤。
花栗鼠的眼神不像猫狗那样灵动,好像总带着惊恐。那种体型过小的哺乳动物典型的惊恐。这也许是它们寿命一般不太长久的原因之一。丧命于追捕,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它看起来就像松鼠,但书中松鼠的尾巴更大,这也许是为了用夸张来吸引注意力吧,吴刚刚总结。
初夏的阳光被高大的树木切割成斑驳的影子,小尾巴的花栗鼠匆匆赶往何方?
吴刚刚学会了追踪行迹,他掏出王海燕为他准备的花生米,小心翼翼地撒在花栗鼠攀爬的树根。
“嘘……”
这是在提示自己,也是在提示花栗鼠。
抓不到也就罢了,抓到了是一定要带回去给父亲的。
静谧的森林,花栗鼠左顾右盼,投食的孩子已经进入作战状态。
终于它沿着树干爬下来,抬头细嗅空气,花生米的香气丝丝入扣,吴刚刚屏气凝神。
花栗鼠还没找到花生米。
吴刚刚已经一个箭步扑上去,花栗鼠惊恐地挣扎。它却不懂反抗。
为免它过度挣扎伤害到他俩,吴刚刚笨拙地把运动服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这个小动物。
挣扎从强到弱,又从弱到强,反反复复,那包裹着的口袋里,看不见殊死扭曲。
这个七岁男孩的成就,他听从了父命,学会了追捕。
吴刚刚光着上身,提溜着袋子一样的运动服,里头是惊恐的花栗鼠。吴刚刚脸上是不符合他七岁年龄的沉重,就像闯了大祸,等待审判。
王海燕没想到吴刚刚真能抓到。
“是兔子?”
“小鸟不太好抓吧?”
“放了放了。”
吴立群一脸冷静。
“你杀还是我杀?”
吴刚刚战栗着,示威似地,把袋子递给父亲。
吴立群不接。
“你来吧,像个爷们。”
花栗鼠像听懂了话,处在更加深邃的恐怖中。
“爸。”
吴立群大剌剌地岔开双腿坐在那块格子布上,欣赏自己即将成年的儿子。
吴刚刚赤裸上身,汗涔涔的肩膀冒着酸酸的气息。
“爸。”
王海燕觉得自己不得不介入了,她上前要夺过那个袋子,吴刚刚倔起来了,死命拽着不放。
这个孩子带着仇视,突然开始审视自己的父亲。
“刚刚啊,咱们把小动物放了,好不好?”
“跟你没关系!”
吴刚刚扔出这一句话,吴立群差点就要点头了。这个父亲优哉游哉,这更加激怒刚经历了搏斗的儿子。
王海燕站在父子中间,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母亲。
她的爱护吴刚刚的冲动,其实十分虚伪,她并不是因为血缘而疼爱他,她只不过是在试图打动他的父亲。现在吴刚刚抓来了花栗鼠让父亲杀死,他就像一个小魔鬼。这是她的总结。她也不再欣赏吴刚刚。
但吴刚刚用突然学会的凶狠的目光,仅短暂的一瞪,像要为花栗鼠报仇雪恨。随后马上被父亲平日的关怀刺痛。他说服自己高昂着头,虚弱地表达着并不真诚的鄙夷。
吴刚刚轻轻抖开了运动服。
花栗鼠诚恳地逃跑了。
吴立群几乎是雀跃地,上前踹了一脚吴刚刚的屁股。又隐忍地拍他瘦弱的肩膀,捏他的脖子,克制着疼爱。
“真爷们保护弱小!”
吴刚刚放声大哭,在哭声中,他不愿原谅自己。
王海燕长叹,像找回了头脑。
完成了教育任务的吴立群放心地放归吴刚刚,他带一头雾水、却欣欣然与王海燕漂流去了。吴刚刚被寄放在旅馆。他跑到大堂坐着,手里是一度被父亲扣押,如今也解放了的iPad。
陈李歌在吴刚刚对面坐下。
陈李歌说不上喜不喜欢这个儿童,毕竟他是自己情敌的孩子。可是用爱情里的仇恨与他交流也不合适。陈李歌决定退一步,把他当成一个成年人,简单聊聊好了。
“你妈妈呢?”
“没了。”
“跟你们一起的不是妈妈?”
“那是在追求我爸的姐姐。”
“是女朋友吧,追到了吗?”
“我爸得考验考验她。”
“你爸那么牛吗?”
“其实还行,看对谁了。”
陈李歌有点愤怒。
“我看你爸也还行。”
陈李歌想想,漂流也需要跟着看看。
湍急的河流最能映照吴立群此刻的英雄感慨。刚教育完孩子的满足感,让他恨不得高歌一曲。王海燕认为这都是因为自己的崇拜所致,愈发积极地拨弄着河水。
陈李歌急赤白眼的样子像个山匪,他躲在沿河的树丛后头。这两天的雨水少,漂流不太凶险。应了陈李歌的景,他不愿王海燕在危险中投入吴立群怀里。那男的让人感觉信不过。
吴立群故意找水流急的地方划船,他心里有热情,渴望越过任何障碍。他的男子风范,更加感染了王海燕。可王海燕知道自己如果试图小鸟依人,看起来会像笨重的蠢鸟。她琢磨着,还是得怎么贴合一下吴立群,又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待嫁的母亲。吴立群说他结一次婚,有一个孩子就够了,王海燕看着湍急的河流百般默念。
据说女人在恋爱时,智商最低。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被女人真心爱过。一个女人一旦真正爱上了谁,会变成他的姐妹,邻居,女儿。她们公共的信念叫狡黠。
“我爸说,嫁人这回事,得随缘,开心最重要。能让我开心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吴立群觉得这不太像王海燕的背景,她看起来像吃过苦头的人。
“啊,你爸疼你,儿子和女儿不一样。”
王海燕准备好的一套关于她爸怎么疼爱她的故事,被吴立群堵住了。
王海燕又说。
“现在有种社会现象,两个人处朋友,也许不一定是处上朋友了,总得有一个人,觉得是处上了;她觉得是处上了,不一定就是处上了,因为另外一个人不一定这么想。”
吴立群被王海燕搞得特别糊涂。
“这是什么初中生的暗恋故事吧。你想要啥?咱俩是处朋友呢……吧?”
“你说是就是吧。”
这种说来就来的情绪,吴立群在上一段婚姻里也见到过。其实这是女人在示好。这个男人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王海燕继续一下一下,拨拉河水。
“你说,你不结婚你跟我处朋友干什么?”
“……你说呢?我要是不结婚,我跟你处朋友干什么?”
王海燕问不出那句“只结一次婚,只生一个孩子”的话了。
她是一个特别容易知足的人,吴立群一句心虚的反问,在她看来,就像最深刻的情话。
这个人一定问心无愧,才会用反问句式。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男人,在面对女人的乞求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得到了安抚,但狡黠还在。
“吴刚刚问我,能不能一直管我叫姐。”
“啊,你想让他管你叫啥?”
“最好别叫姐。”
“行,我教育他。”
王海燕又把敷衍听成了恭维。
陈李歌看着王海燕逐渐欣喜。他的望远镜镜头水雾弥漫,球鞋踩在泥泞里,裤腿也湿了。陈李歌有点狼狈。当然不是由于挫败感,陈李歌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可是他放弃了跟踪,踩着泥脚印回到旅馆。
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左右了,估摸吴刚刚睡了,吴立群挤到王海燕身边。两人枕着一个枕头。吴立群没碰过王海燕,这回仨人开一间房间,是王海燕要求的。吴立群现在就那么躺着,他突然回想自己答应王海燕这个要求时,面红耳赤,唯恐被她看出企图的羞赧。
陈李歌静静地躺着,等待事情发生。
半晌,他决定结束猜测。他耳朵贴着墙壁。
王海燕猛地抓起吴立群的大手。
吴立群粗糙的手心摩挲王海燕的手。他为自己在漂流船上的敷衍感到可笑,他是应该再娶一个女人的,这是实打实的幸运。
吴立群从头到脚都是个糙汉。他问王海燕。
“有措施吗?”
隔着薄薄的墙面,陈李歌听见吴立群的问句。
王海燕的低语,陈李歌没听见。但他知道王海燕会说什么,那是会刺痛真正爱她的人的话,是她自甘卑微、又交浅言深的乞求。
王海燕说了一番话,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以后,吴立群的反应,就像三伏天被扔到冰窖里。先是怀疑这事情的真实程度,待领悟了,简直对女人的道德以及脾性的底线有了深刻的认识。
吴立群简直绝望地表达:你这样我不能行。
有衣衫摩擦的声音,应该是王海燕在脱自己的衣服。
吴立群又恳求:我该让你走。
陈李歌知道,他俩结束了。
王海燕呜咽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响动。吴刚刚就在同一个房间里熟睡。
陈李歌抬抬手,把茶杯拨拉到地上,打碎茶杯的声音穿透墙面,王海燕不呜咽了。
吴立群冻僵了一般,跟王海燕在床上躺了一夜。
太阳升起一点的时候,他先带着吴刚刚离开了神农架。
王海燕见到陈李歌,是在木鱼镇开往宜昌的长途汽车上。她没什么行李,但买了很多木耳、香菇这些干货,回天文馆送给刘馆长、大赵、芬姐他们,还有陈李歌。
一路跟随的陈李歌犹豫该怎么出场好,但他必须在王海燕回到天文馆之前出场。王海燕需要他陪同自己走这一程,他也需要。
车里有一个小小的旅行团,团员们戴着小红帽。导游说着成千上万个导游说过成千上万次的关于“唱歌”的笑话。在他们行当里,上厕所叫“唱歌”。
陈李歌要来一个小红帽戴上,然后出场来,他惊讶地指着王海燕。
“跟团走多好啊,怎么一个人来?”
王海燕像见到了亲人,她笨拙地撒娇似地,依赖地靠近陈李歌。
“我跟我朋友来的,他先走了。”
王海燕多想向这个不速之客诉说委屈,她只等他问,只问一句,她便倾囊以待。父亲的卑劣,爱人的刚毅,她的勇猛,她的一次不可告人的旅途。
陈李歌挨着王海燕坐下,把小红帽戴到王海燕头上。
陈李歌只等王海燕诉说一句真相,他便用尽关怀。他知道王海燕的一切,但不是来自打探,他知道的,有一些是来自想象的填补,对这样一个朴素的女人,打探其实没有必要。
对这个刚刚受到伤害,信任他并且可能将要依赖他的女人,他有儿童般的、即将成为自己所爱女人英雄的雀跃,也有宽厚的关心。
王海燕把小红帽拉下来遮挡着脸,在帽子里无声地哭泣。
哭了一会,王海燕告诉陈李歌,她被朋友甩了,她的爱人只结一次婚,只要一个孩子。
陈李歌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忏悔。
神农架神农坛,流传着神农尝百草之时,一日百死百生的故事。
沿途中,陈李歌恍惚地感到,自己可能正处于一个什么阶段的中点。应该是情绪。这与两周前已发生过的,和两周后即将发生的,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在当下,真切的悲伤,来自王海燕并未把自己当作可以说出真相的人。而他的心灵深处,已因着在不同地点发生的旅途,把王海燕当作最亲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