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来安陲最初几个月,烧火煮饭的柴火都是在村上买来的。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所有人家的柴火,都是自给自足,都是由那家的小孩负责打来的,我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们家也应该是这样,对此我责无旁贷。父母却不以为然,他们似乎不太愿意我担起这个责任,我每回出发,他们也只得无可奈何,我临出门他们就叮嘱,小心,小心啊。
我就跟同学上山砍柴。我不识路径,也不懂哪里有柴,只有跟随同学。
在安陲烧的柴火是杉树枝。这就要懂得情况,要懂得最近哪一山的杉树被队里砍伐了,然后就去那一山砍柴。
跟着同学到山上,看到一山被伐倒的杉树极其壮观,满山遍野地铺开在天地之间,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有一种时间被砍伐下来,藏在这些杉树里晾晒的感觉。
在深山里,太阳高照,鸟儿低鸣,看着这些,我站着发呆,不知所想。同学们都噼噼啪啪动起手,砍柴声此起彼伏,提醒我要赶忙加入。
最初尽管我十分努力,我也赶不上同学们砍柴的进度,当他们把柴捆扎好了,我的柴常常只有一半。为了跟上他们的速度,我取了巧,偷偷把别人早些天砍好堆在一边插着一根草标表示有主了的柴,拢一些到自己柴堆里,这样我也好像很快砍好了柴。有一次被同学发现了,厉声指责我,我满脸热烫,感到很羞耻,从此不敢再这么干。沿路上,总有许多别人早些日子砍好的柴火,插着一根草标堆放在路边。以前我总会动一点心思,这以后,我也可以熟视无睹了。
我渐渐由生手成了熟手。有一次我与银行的胡民族同学一块去砍柴,我很贪心,觉得砍一担柴回去太少了,我看到队里大人们把杉木伐好了,拖到泗欧河里,扎成排,随水而下,又多,又快,又省力。我建议我们也这么干。胡民族起先不同意,他觉得我们没这本事,但是我坚持这么干,他也只好随我了。
我们砍了好多柴,一捆捆抱到河边,然后用藤条扎起来,扎成排的柴捆停靠在河边,整装待发。我站上去,手里挥动着一根竹竿,意气风发。等胡民族也站上来了,便将竹竿朝水里一撑,排随势向前一飙,顺流而下了。人在上面有一种腾空而行的感觉,果然美妙无比。
我们一边行着,一边快乐地放声唱歌: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好不得意。
可是,走着走着,坏了,排在下一个急滩的时候,忽然就散架了。我们的柴火一下四散开来,铺满在整个河面。胡民族和我都慌乱地跌在水里。
我在水里游着,有了放弃的念头。却见胡民族在水中奋力将四散的柴拼命地东拢西拢,一点也没有放弃的打算。我连忙抖擞起精神,也赶紧拢起有的在顺流而下有的在漩涡里打转的柴。
我们就这样在水里不停地游动,放羊似的赶动着河里的柴。后来,越来越没有力气了。我对胡民族说,民族,算了,我们回家吧。
胡民族咬着嘴唇,不依。
只好继续干。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虽然还亮着昏黄的光,可是我们在河谷里望着彼此却黑影憧憧了。一时感到天地苍凉,人缈缈而孤独,分外岑寂。
胡民族忽然嘤嘤地哭起来。喊让你不要放排你偏要放排。他一边哭着一边说,整个人突然崩溃了。他爬到河岸瘫倒在岸上,再也不动。
人由顽强走向崩溃原来就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