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我们准备动身的那一日连绵不绝,车辆外面的街道像一曲漫长的古调。小商店的门脸都朝向街面,偶尔有一个人冒着雨出现在阶前,然后“噔噔噔”几步闪入店里,就像一个孤零零的人落入命运。街头的灯光亮着,因为天色向晚和落雨带来早降的暮色,每个人的心情都被蒙上了一层粗麻纸。有人点亮了纸烟,火光在几个人的面孔间闪烁明灭。我们在烟火的传递中感知自己的所在。这是十月,车辆停顿在一个单位的旧宿舍楼前,楼房低矮,临街,只有三层,每户人家的阳台上都搭着洗净的衣物,在雨中发出阴潮的气息。喧闹的市声在“唰唰唰”的雨中被淹没,像一群羊隐入草丛。我们看见许多人都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他们头顶的伞翼在往下滴水,因此握伞柄的手变得沉重。老远远的,就有人呼喝我们出去接应了,但是雨水太大,我们都坐着未动。后来有领头的人招呼我们起来。出去帮忙,他说。他灭掉了手中的烟,把车窗拉开细细的一条缝,将烟蒂朝外面一扔,“吱”一声,烟灭了。他身高马大地站起身来,上身弯着,形成一个60度的夹角。我们慢慢地站起身来,车厢里乱成一片。小孩子也站起身来,要下车去,被大人喝住了。我们的双脚沾到了泥地,阴凉的气息从地面上传来,浑身都变得凉飕飕的。雨水钻进了衣服领子,把脖子打湿了。我们呵着气,在雨地里走向渐渐靠近我们的那一群人。到这时我们才看清楚,他们的手中除了行李包,还有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塑料袋。水果、速食品、水杯,甚至还有鞋子、挡雨的外套,都在他们的手臂间摆来摆去。他们的脸色似乎被十月的雨水冻红了。尚未挨近我们,这些人就一个箭步一个箭步地冲过来。拿着,拿着,他们说着话,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递过来。伞柄斜了,雨水落在我们的手上,溅起一大朵水花,慢慢地流湿了手腕。车辆已经启动,嘟嘟嘟地冒着热气。小孩子开始在车上欢跳起来。
雨中的世界,把我们的心变得湿润。车辆动了,我们贴着车窗,能看见街道上的人流突然涌上来,骑自行车的,步行的,都在车辆的周围形成一道道阻碍。司机按着喇叭,口中嘀咕着什么。车里的人说着话,谈论我们将要抵达的某处。那里的气候比我们离开的此处要干燥一些,地势呢,要高一些。因为是山地,树木当然也要多一些。途中某处有一道大大的斜坡,坡度陡直而惊险。另外还有一段山路就在悬崖边上,左边依山,右边傍水。水在低处,与路面的落差有二百多米,如果从公路上向下望,水似银带,飘展着伸向更远处宽阔湍急的河面。我们为叙说者的描绘感到惊奇了,小孩子变得兴奋莫名。他们从大人的怀中挣脱了,向车窗外面看。车辆已经离开市区,开始驶上一条人迹稀疏的道路。这条道路无限漫长深远,过不了一个小时,车里有许多人已经睡着了。这时候,外面夜幕四合,看不清树木,也看不清田野。我们这辆车的前后灯都打开了,可以看见路面上有许多车辆在疾驰。因为害怕司机困倦,领头的人坐到副驾驶座上和他拉话。我凝神盯着将要行近的路边的一面空地,那里有着混沌中粼粼的波光。司机略微侧了一下头,见我出神,解释说,那里有一个人工湖。现在下了雨,湖水估计涨起来了。大前年,这里的湖水曾经淹没道路,阻断交通长达一个月。后来。我也睡着了,在梦中看到一面湖水。那里四周都是青草,四周都是山光水色,带着南方的酷热。我的眼前展开了一条刚刚竣工的柏油路。我站在路边向北方张望,路途遥远,我看不到归途。我一直看不到归途。之后我就醒来了,眼前朦胧一片。甚至还有呼噜声。我看了一眼司机,他双目炯炯,而陪他拉话的人呢,也已经沉醉在梦中。我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找到了一盒烟。我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司机。他抽烟的时候我向外面看了看,黑漆漆的夜晚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们行驶在夜晚的迷宫里,左边的树木的叶子蹭了一下车身,“唰”地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借着车的尾灯我向后面瞄了一眼,沟壑幽深。我们行驶在悬崖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