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变成了高度的化合物。我们从梦中惊醒,看看身边睡着的暖床,被面翻转,我们的神情游移不定。许多年,这样的梦境被我们引用,抵消生活中的种种不甘。然而巨大的日常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我们从来没有信心能够翻越日常这座大山,坐在那悬崖上,俯瞰人间绮丽风景。从2003年开始,一直到2007年,我总是在这样的思想中腾挪辗转,然而世事难料,变化莫测。有一天我路过前几年住过的某小区,顺路一转就走到那会儿常走的立交桥上,因为闲暇日少,自从搬离这个地方,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这儿。这阵子看起来,桥面被整修过了,栏杆也加了新。那几年就在这里卖日常零用品的小贩还在,只是难以确定他是一直在这里,还是已经流离经年,再度返归故地?当年我累计向他买过鞋垫、小小的刮刀、五子棋和一把鞋刷子。我约略记得,当时的他三十多岁,腿部似有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因此过早呈现出老态。我还记得,他的口音是我们那里的,所以常常暗地里称他为故乡人。这会儿,他向我推荐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只卖十块钱。送给女朋友吧,他说。而且,他已经把项链从地摊上拿起来,要我检验一下。我说自己不懂得饰品,不买不买,我一再声明。要不八块,就八块拿走吧,老乡,照顾一下。看起来,他认出我来了。我在他的摊位前停留过久,因此为他招徕了一些顾客。他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催促我掏钱。这是最便宜的了,你看看这成色,到哪里能买到这么便宜的好东西。我不吭声。这个时间略有些长。我在研究他和他周围的客人们。以前经常这样。那时我买过他的东西后,逗留下来和他说过几回话。他说自己在供着两个妹妹上学,其中一个,竟然在北大读硕士。我不知道这种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可是他言辞凿凿,说自己的妹妹读什么专业,在第几班。我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的妹妹现在该毕业了吧?他却已经不看我了,在招徕一位新的顾客。我听着这位顾客的声音有些熟悉,就抬起头来。是她。我以前的旧同事。
她有些瘦弱了,这很难想象,她以前简直就是胖,自己和别人看着都不舒服。那阵子她一直吵嚷着要减肥,吃过许多种药物却不见效,似乎还报了好几种美体瘦身班。因为在一个人部里,整天听她和其他几位女同事商量这些事,我的耳膜里都快生出茧子来了。以前我对她不抱好感,却想不起到底为什么了,她似乎也是如此。有一次我们部里吃饭,我们为一件什么事情吵起来,她扬言说要让我破相。同事们解劝着说,别理她,喝多了。后来我们各自离开旧单位后,有传言说她被一个大款包养了。传递这消息的同事还唏嘘感叹了一番。最近还有一次,是已经快想不起其人是谁的时候,又是一位昔日的同事谈论她,说现在已经到了一个什么局里。她后来在某报的工作也辞去了。现在,她在自己的新环境里如鱼得水,原因是,她成了这个局的一把手的情人。这也很难想象。可是我对这个传递消息的人还是嫌恶不已。因为他说,她那种人,最适合吃这碗饭。我对此保持质疑,并说,就她那种火爆脾气?同事暧昧地笑了笑,你还知道她脾气火爆?她什么时候脾气火爆了?恐怕成老黄历了吧。现在她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细细柔柔。以前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我说她的声音本来就是那样的。我们在一个部门里两三年,虽然合不来,但却是熟悉的。她真的这样了,我还真替她痛心呢。同事说啊呸,你还懂得怜香惜玉呢,她老早都这样了,你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吧?我于是缄口不言了。我知道酸葡萄心理是男人的通病,如果我继续追问估计会更加暴露出破绽来的。但不说话又觉得骨鲠在喉,于是我连喝了几口酒,被呛了喉咙。同事看着我咳嗽连连,转而同情我了,说,为她值得你这样?我怎么怀疑你和她有什么猫腻似的。现在呢,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正对着我发愣。她说,想不到是你啊,你现在哪里上班?我说我也想不到啊。我们离开那里,都三四年了吧?芽她说是啊,是啊。我觉得我都老了。你看我现在老了吗?我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不过你变瘦了。可是,她说,我现在倒希望自己不这么瘦骨嶙峋的,我现在才八十三斤,你信不信?我是不太信,而且瘦骨嶙峋这样的词语有些难以入耳。
我一直想问问她别人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可从立交桥上往远处看,到处是车水马龙。我在和自己的好奇心作斗争。估计是,我的脸色难看极了,所以我突然转身。她向我走近了一两步,这样我们就站在立交桥的栏杆前了。向下直直地看,立交桥竟然有这么高。我想,立交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她疑疑惑惑地问我怎么了?后来就是在追问,你到底怎么了?你病了吗?病了就去医院看看吧,要我陪你去看看吗?我朝她摆摆手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晕眩。立交桥什么时候加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