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马超私人生活空间,并非刘宁本意。马超从外地调来,到本市师范大学任教,他的妻子李之华也随之调入,在师大图书馆当管理员。他们在本地没有亲戚朋友,加之马超性格乖戾,与同事大都合不来,平时来往的,就是他的一些学生和本市文学界朋友。刘宁喜欢看书,听说李之华在图书馆,便经常找她借书,与其他人相比,他对马超的妻子有了更多了解。那是一个让男人一见就心动的女人。这种女人古人称之“天生丽质”,外加一个“媚”字,接近西方的性感。刘宁通过她在师大图书馆借得许多书,印象最深的是《同情的罪》,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集,台湾女作家沉樱的译本,他从此深切体会到好心办坏事的滋味,同时喜欢上茨威格。有一次,李之华对他说,你是唯一能说动马超的人,麻烦你告诉他,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刘宁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说得很温和,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妩媚。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其时正是盛夏,马超每天下午都带着他的女弟子们到南门溪去游泳。那些女弟子全都如花似玉。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吸引众多眼球。马超的超常之举开本市风气之先,很有轰动效应。作为妻子自然有想法。然而刘宁听说,李之华与师大图书馆馆长的关系有些暧昧,马超曾到图书馆当众指责馆长,弄得满城风雨。刘宁见过那位馆长,其貌不扬,不是一般不扬,是属于对不起观众的那种,和李之华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不可能赢得李之华的青睐。但感情的事难说。刘宁一时分不清谁是谁非,而他的同情心似乎在李之华一边。
一天他去还书的时候,李之华说,刘宁,你转告马超,我是想下半辈子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刘宁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她笑了笑,你就这样对他说,他会明白的。
刘宁当然不会对马超说这样的话,因为如果他对马超说了,马超会用他那特有的目光来审查他,考问他,奚落他,羞辱他,让他不得安宁。马超不是省油的灯。他甚至会怀疑刘宁和他妻子之间的关系。他曾经说过,那婆娘是让任何一个男人看一眼都会想入非非的女人。刘宁也是男人。刘宁的确曾经对李之华想入非非过,那是一个正常男人隐秘的心理反应,与道德无关。佛说,“恶念人人皆有,止于梦者乃为善”。更何况刘宁连梦都不做。当然,刘宁不会对李之华的嘱托置之不理,他想办法把李之华的意思传递给马超,通过路卉。
路卉是围着马超转的那群女生之一,她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能干的,但她最有胆量最开放,因而最有杀伤力。她的胆量和开放并不来自于她的智慧,而是来自于她的身份,她不是女儿身,是已婚少妇。她不是为寻求知识来的,她是为改变生活,寻找机会来的。马超是她的机会。
路卉的父亲官不大,资历很老,属“38式”,因生活作风问题,官越当越小,从师级到营级,后来到了地方,在本市下属一个县当工业局长。路卉读书不多,却天生对“文人”情有独钟。她原想在同学中找个条件相当的对象,不料一见面就被马老师的风采醉倒了。她曾对刘宁动过心思,但很快就放弃了。不是刘宁不合适,而是刘宁高不可攀,不现实。毕竟是过来人,没有少女的单纯与狂热,多少知道爱情与生活是怎么回事。她既要爱情,也要生活。刘宁年轻、帅气、有才华,又小有名气,她只能把他让给路冰。
路冰是路卉的堂妹,几年前,她的父母相继去世,路冰从北方到本市,投奔伯父。
当然,关键的问题还是路卉对刘宁没感觉,刘宁四平八稳,过于死板,没有激情,不像一个年轻人。而马超就不一样了,虽然从年龄上讲,他差不多可以当她的父亲,可是,他身上的那股激情,那种躁动不安时刻不得安宁喷薄欲出的精神,却让她感受到一种青春的活力。他说,人有两种年龄,一是生理年龄,一是心理年龄。不管哪一种,他都属于年轻人,他不但有一颗年轻人的心,还有一副年轻人的体魄。路卉深切地感受到了。马超在课堂上公开宣扬,思想的解放必然伴随着爱情的解放,这是他在讲解刘心武小说《爱情的位置》时说的话,她记住了。
马超常常语出惊人,惊世骇俗,应了本地老百姓的一句话,叫“你敢说,我不敢听”。有一次他在师大上课,教务处组织听课,这是正常的教务活动。由于学生反映马超的课很生动很受欢迎,一位副校长想树立一个典型,便带人去听课。听着听着,副校长坐不住了,他动了几次屁股之后,上卫生间去了,一去不返。教务处领导和中文系领导纷纷效仿。当最后一位听课的老师悄然离去,教室里突然暴发起雷鸣般的掌声。马超得意洋洋地站在讲台上抖脚。马超有个习惯,一得意就抖脚,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坐着自然抖起来方便,也优雅,站着抖脚,必须先把身子的重心放到另一只脚上,肘子靠在讲台上,抖起来有点传统电影中特务做派,又有点旧社会流氓样子。有女生私下说,如果再叼一根烟,就更传神了。女生喜欢出类拔萃的男人,更喜欢行为怪异目空一切的男人。
不信邪的马超颇具超强魅力,他的周围围着一群清纯少女。在这群少女中,路卉鹤立鸡群,她的成熟与风骚技压群芳,赢得了思想者马超的欢心。
刘宁对路卉说,你认为马超的爱人如何?路卉说,我没见过那个女人,不过,听马超说,不怎么样。刘宁说,那是一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马超说他不喜欢俗气十足的女人。他一生都在与“庸俗”作殊死的斗争。没那么严重吧?刘宁笑了一下,又认真地把路卉看了一下。别看我,她说,看我们家路冰去吧。刘宁说,你爱上马超了吧?路卉说,不行吗?刘宁说,马超的妻子叫李之华,他让我告诉马超,她是打算和他过好下半辈子的。路卉冷笑,说,你知道两年前马超出狱时,是从哪里把她领回家的吗?马超坐过牢?刘宁大吃一惊,他从没听说过。路卉说,马超出狱后,是从一个野男人的怀里,把自己的老婆领回家的。
刘宁无话可说。他突然对马超充满同情,并对于他的过激与开放表示理解。他相信,李之华不可能独守空房三年,就是她想守,她周围的男人也不会让她守,会千方百计地来填补她那颗寂寞的心。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与别的男人同居了。这时,刘宁终于体会到当时李之华笑容的深刻内涵。
怎么不说话?路卉说,我会把她的话告诉马超的。刘宁突然觉得生活有点荒诞。马超现在不是和李之华生活在一起吗,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使不在同一张床上,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想对他说的话居然要让别人来转达,拐了几个弯。刘宁第一次感到人心之间距离的遥远,无意中笑了一下。
笑什么?路卉说。我想我再不也不敢谈恋爱了。路卉说,这话你应该去对路冰说。不过,你现在比过去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