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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小入城市

小时候在我们乡间说起长治,称之为潞安府,都说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昔时交通不便,村里很少有人进过城市,若有人从潞安府回来,人们围上去听他的见闻,那人便会有几分自豪。

1953年初春,我虚岁十二,伯父带我去长治,我从那时离开了武乡故里。

上路的时候,我很兴奋,却也懵懂,不知道要走多远。爬过一道道坡,翻过一座座梁,走过一个个村,那些村庄的名字很有意思,叫什么“擀杖沟”、“箩箩洼”之类。走到晌午,脚腿酸软,兴奋劲儿早没了。记得是到了襄垣县的下良村,在路边的小饭铺打尖,坐下就不想起来。问伯父还有多远,伯父说赶黑夜只能住到襄垣城,明天坐大车下长治。唷,好远哪,只好继续走。下良村前面是一道很长很长的坡,爬了一半,靠在路边歇。有不相识的人,也在坡上歇,伯父借火吸烟,和他们讲起故事来。

一个故事是说:某某卖砂锅,遇上了同路人,同行之间,那个人一直打喷嚏,卖砂锅的问:“你怎么尽打喷嚏?”那人说:“老婆在家想我了。”卖砂锅的晚上回了家,生气地说:“人家出门,老婆在家想,我出门就没人想。”老婆说:“你明天出去,我肯定想你。”次日又挑了一担砂锅去卖,临走前,老婆悄悄在他的汗巾上撒了辣椒面。挑着砂锅上坡,满头冒汗,掏出汗巾擦汗,被辣椒呛得直打喷嚏,脚也站不稳了,肩上的担子一滑脱,砂锅摔在地下,摔得稀巴烂。卖砂锅的又急又气,大骂老婆:“你早不想,晚不想,偏在我上坡的时候想呀!”

这故事逗人笑,说罢笑罢,继续爬坡。到了襄垣县城,已经夜色苍茫。住进旅店,我在煤油灯的昏暗的光里,摸到大炕上,倒头就睡。一觉睡至天明,伯父已经雇好了马拉的胶轮大车。和别人合雇一车,节省脚费,挤了四五个人,互不相识。马蹄在街道上踏得吧嗒吧嗒响。太阳这时正随着马蹄的节奏,从东山上缓缓升起。

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一天,进入长治北门的时候,太阳已向西山落去,晚霞映照在残剩的古老的城墙上。

马车从城门洞下穿过,踏上北大街。街道铺着的青石板,被马蹄敲得丁丁作响。暮色中,华灯初上,正前方的灯辉中,闪烁着“工人俱乐部”几个大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霓虹灯,只觉灼灼耀眼,一时看得入神。

马车到十字街停下,商店中射出白炽的荧光。我痴痴地站在店门上张望,货柜里有亮锃锃的虎头牌手电筒,和五颜六色的蜡笔。

街头停留片刻,伯父问清楚报到的地点,步行不远即是。那个所谓“东招”,全称是长治专署东招待所,位置在天主堂北面,即后来的行署东家属院,友谊小学随后也坐落旁边。

从招待所往西,以后修了专署礼堂、宾馆和球场的那块地方,其时没有任何建筑物,宽阔、空旷,正是春风骀荡的季节,上空风筝飘飘。只见那些小学生们,和我年龄相仿,他们的风筝个个漂亮,像一只只展着彩色翅膀的大鸟,让人艳羡。

伯父开会的时候,我就跑出去看人家放风筝。有次一边仰面朝天,一边漫不经心地前行,不觉之间走到了大街上。南街戏院门口,人们围着观看耍猴,那猴子身披红坎肩,抓着铜锣铛铛地敲。大约已经耍到尾声,牵猴子的人手捧盘子转圈要钱,看客渐渐走散。我东张西望,边看边走,十字街那里又见围有人堆。过去一看,原来是好汉吞吃玻璃。那汉子面前杂放着破烂玻璃,问谁敢吃?没人应声,他就拿锤子砸碎,抓一把塞进嘴里,吞咽下肚,看客鼓掌,给他扔一些零钱。

挂着“义合源”牌子的一家商店,后来才知道那位置在上西街。当时乱走,并不识方位。我朝店内扫了一眼,卖的有酱醋杂货,转身却见对面的一个店里,摆着文具和图书。我被彩绘的图书封面吸引,爬到柜台上痴看,除了连环画小书,还有《金镯玉环记》、《五女兴唐传》一类的旧小说。我在村里从来没有见过那许多图书,但那些故事,大抵听大人讲过。当时真想买一本书看,但店主人问我想要哪本,我只能摇头,口袋里并无分文。

再往前走,街墙上尽是剧团的海报,日场、夜场,《打渔杀家》、《劈山救母》、《狸猫换太子》种种。有一条小巷,后来知道叫下水巷,右边一处院落,似是古庙,见有不少人出出进进,我好奇地跟了进去,却是法官审案,墙面上贴着许多油印的判决书。巷口左边,大概有酿酒作坊,街道上堆满了酒糟,酒气熏人。

下水巷很窄,巷口是一个圆券门,我沿那条巷子,走到了莲花池。从莲花池出来,街边有人修脚,我问去专署东招怎么走,那人正拿着小刀在客人的脚上剜割,抬头瞟了一眼,不答我的问话。我那时乡下口音很重,人家可能听不大懂,我便不再问人。盲目地转来转去,摸不着东南西北,心下不禁发慌。

正当越走越感陌生之际,蓦地抬眼瞥见了天空的风筝,心头为之一亮,如同失踪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家门。我朝着风筝升起的方向跑去,很快找到了归路。从那天以后,我留心记下附近的街巷,就敢自己往远处踉跄了。伯父还叫我上街买烟,他抽“顺风牌”,一盒一千五百元,即是改币制后的一角五分钱。

有时我也跑到办公区去玩。专署机关所在,原是天主堂,院子极大,许多柏树,静谧中显得鸟儿的啁啾格外清脆。四周的平房中都在办公,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我偶尔大胆进到办公室里,大人们并不介意,有的问一句:“小鬼干什么?”或者递给一个空纸烟盒:“拿去玩吧。”下次我则有了经验,问我干什么,我就说有没有烟盒,几天中我的收获颇丰,有“恒大”、“前门”,还有“哈德门”。

伯父的职业是兽医,那次他在长治多日,是为业务交流及办理武乡兽医院筹建事宜。兽医这个职业,当时似乎非常重要。因为在农业社会,人类最好的朋友就是耕牛,农民离不开牛医。上党门前的府坡街一号,是一处三进大院,后门通到回民小学的操场,当年即是长治兽医院所在。大门上挂有牌子,写着“名医高国景”。伯父常去高家,他们是同行道友,过从密切。

属长治专署管辖的晋城,那年发生了“一心天道”叛乱,可谓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据说这个会道门在晋城及附近各县,颇具势力,发起暴动。事态平息之后,长治的烈士陵园举办展览,我钻在人流中去看新奇。那个“天道”的头领,自封皇帝,还封了皇后和多个妃子,展品中就有色彩绚丽的龙袍和凤冠。

看展览出来,绕着“太行太岳烈士纪念碑”转了几圈。上面有许多大人物的题词,像刘伯承、邓小平、程子华这些名字,是我在村里就听说过的。雄伟的高碑,碑上的名人,以及四周的苍松翠柏,竟使我一时流连忘返,在我的幼稚的心灵中升起的神圣的感觉,也许有着一种启蒙的意味。

我第一次到长治所留下的印象,不过尔尔。然而,当初那种处处新奇和某种神圣的感觉,至今仍会在朦胧中泛起。

我想,现在的交通、通讯、信息,突飞猛进,不会再有卖砂锅的故事,少年儿童不会再有爬坡的经历,人们从电视和网络上早已熟知中外都市的一切豪华富丽的景象,所以,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有什么新奇和神圣的感觉了。确实已经进入了一个生活快速化、感情简单化、行为工具化的时代,大概只有像我这种年龄的少数迟钝者,还在百无聊赖地回味着那些区区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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