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挺顺,特别是杨老师应邀而至,张大发悬着的心落了地,一散会就拽着杨老师到家喝酒。刚出大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喊住大喜子、豁牙子,问他俩看到马三两没有,俩人说没看见,张大发吩咐俩人赶紧找。
“马三两是谁?”杨老师问。
“一个老光棍,不爱干活,整天打个鱼捞个虾啥的。有点钱就到供销社,就着咸盐粒子喝点酒,整天小脸红扑扑的,晕乎乎的,一喝就三两,大家都叫他马三两。”
“有点意思,他会演戏呀?”杨老师又问。
“他原来是山东一个县剧团的,不知道因为啥不干了,跑到这儿来了。京胡拉得好,还会打鼓板,有点武把绰儿。”
说着唠着就到了张大发家。一进门,张大发就对着媳妇喊:“秀娥,来客人了,做点儿好吃的,请杨老师喝点酒。”
秀娥有点儿不好意思,埋怨张大发说:“杨老师来了也不早说,你看这屋造的。”说着一边扑拉扑拉炕,招呼杨老师坐下,一边撵一帮孩子到外边玩,随后拉了拉张大发衣角,两个人到了外屋。秀娥小声说:“哪有啥好吃的呀?”
“把大母鸡杀了!”
“眼瞅着就开春了,还等鸡下蛋卖点钱给孩子们交学费呢。”
“你磨叽啥,老娘们儿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把杨老师请来多不容易啊,麻溜儿的,快去!”张大发不耐烦了。
“行!行!瞅你那熊样,属猴子的,那脸说变就变。”秀娥不愿意,又没办法,“咕咕咕……”抓鸡去了。
杨老师打量一下屋里,除了炕梢两个简易柜子上叠着几床被褥外,就只有西墙上挂的两大镜框照片了。镜框中间镶着张大发身着军装的染色结婚照,挺威武的。“你当过兵?”杨老师问。
“当了五年兵,挺要求进步的,还人了党。在部队有吃有喝的,一个月还能拿几块钱,比在山东老家种地强多了。本想在部队干一辈子,没想到让老娘们儿缠住了脚,因为搞对象受点儿影响,退伍了。”
“怎么到这儿来了?”
“当年我跟着部队到这儿学游泳,说准备渡海解放台湾。在这儿认识了秀娥,部队不允许战士在驻地搞对象,班长跟我说,要在部队干下去,立马跟对象吹了,要不就复员。我琢磨了好几宿,人都瘦了一圈,最后决定不爱武装爱红装了。一复员就到这儿落了户,娶了媳妇,盖了房,养了一大帮孩子,嗨!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挺好,挺好!”
张大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声喊:“二肥,你过来。”家里来了客人,准有好事,孩子们都没走远,听到喊声,呼啦一下全来了。大发从兜里掏出一块钱给了二肥,告诉他到供销社打一棒子酒。二肥说一斤酒一块零二分,还差两分钱,大发又拿出两分钱。二肥得了美差正要跑,大丫检举说:“二肥尽糊弄你,上次就打九两酒,省一毛钱买糖吃了,还往酒里灌水。”二肥脸涨得通红,大声狡辩:“我没有,我没有,你瞎说。”大发笑了:“你个小兔崽子,连你爹都敢糊弄,还敢不敢了?”二肥赶紧说不敢了。这时杨老师从兜里掏出一块钱,让孩子们买糖吃。大发推挡了半天,最后孩子们拿着钱高高兴兴地买好吃的去了。
再说大喜子、豁牙子二人一前一后去找马三两。豁牙子心生鬼点子想逗逗大喜子,赶上快走两步拍拍大喜子肩膀:
“嗨!你说马三两能在哪儿呢?”
“肯定在家烀猪头呢。”
“别瞎扯了,马三两能买得起猪头?”
“烀猪头就是蒙头睡懒觉,这你都不懂,还觍个脸说别人笨呢!”
“我笨,我笨,但我看不一定,十有八九在三凤家,要不咱俩打个赌。”
“行!一盒‘握手’烟。谁耍赖谁儿子。”
俩人说说笑笑来到三凤家,豁牙子打开房门,把大喜子推进屋,随后躲在门外听动静。不一会儿,房门“啪”一下打开了,大喜子跟头跄跄跑了出来,三凤拿个扫把在后面边追边骂:“你个鳖犊子,谁让你上我家来找马三两的?你说你说!”大喜子哪顾得上回答,和豁牙子狼狈逃窜。出了三凤家院子,豁牙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喜子知道被耍了,气得照豁牙子屁股踹一脚。“你个狗目的,一肚子坏心眼,等找着马三两,你赶紧给我买烟,快走!”
俩人很快来到马三两家,看见马三两正站在房檐梯子上东张西望呢。豁牙子一摆手,俩人悄悄来到梯子下,猛一喊:“哎!”聚精会神的马三两被突来的叫喊声吓了一跳,手一松从梯子上掉下来,俩人赶紧上前去接,三人一起都摔在雪里。好在梯子不高,雪又厚,大家都没伤着。
“你们两个坏小子,吓死我了!”马三两气急败坏地说。
“三叔,看啥呢,是不是又看谁家烟囱冒烟呢,想蹭谁家的饭啊?”豁牙子逗马三两。
“净瞎扯,我马三两还用蹭饭啊!都是人家请我。”
“走吧,村主任请你去赴宴,还让你拍《沙家浜》。”
“真的呀!那快走吧!”马三两乐坏了。
看到马三两高兴,豁牙子又开始逗了:“三叔,听说你登梯子看烟囱冒烟的颜色,就知道谁家米刚下锅,谁家饭正出锅呢。准吗?”
“准!烟囱冒黑炯是刚做饭,这时不能去,去早了好像要饭似的。等黑烟一变白炯饭就好了,那就得赶紧去,去晚了,人家吃完了,呵呵!”马三两沾沾自喜地说。
“能看出谁家做好吃的吗?”大喜子也来凑趣了。
“看不出来,那得边走边闻。”猛地马三两觉得这俩小子在逗他,马上说:“别逗了,赶紧走。”
正当秀娥往桌子上端菜时,三凤气哼哼闯进来。秀娥赶紧打招呼:“她三姑来了!”三风理也没理,指着张大发就问:“是你让大喜子和豁牙子上我家找马三两的,你啥意思啊?”
“我没让他们上你家去找啊!”张大发有点懵了。
“你没让去谁让去的,没有这么埋汰人的。”
“哎呀呀!我知道了,一准是豁牙子捣的鬼,一会儿我收拾他。有客人呢,瞅你那样,来,来,陪杨老师喝两口。”
三凤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正要跟杨老师打招呼,马三两一行三人进来了。三凤上去就揪住豁牙子的耳朵:“你还敢不敢埋汰我了?”豁牙子一边躲一边求饶:“三姑饶命,三姑饶命,再也不敢啦。”大家一笑了之。
三凤看看桌子上的菜,又看看眼巴巴站在地上的几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她拿起两个大碗,挨个菜拨出一半,哄着孩子到外屋吃。然后开始指挥了:“你,马三两,把你打的鱼拿来。大喜子、豁牙子,你们俩去打两棒子酒,我回家取点东西,咱们好好喝一喝。”
从三凤一进门,杨老师两眼就一直没离开她。三凤那红扑扑的脸蛋、火辣辣的性格,还有那激动时上下起伏的胸脯,在杨老师眼里就像红红的草莓,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健康的美。他惊呆了,山沟里真藏着金凤凰啊!看到杨老师那直勾勾的眼神,大发会意地笑了笑,心里想这美人是人人都爱呀。他对杨老师说:“这三凤是娘娘的心、小姐的相、丫鬟的命。她姐妹七个一个赛一个漂亮,是远近闻名的七仙女。看几个姐妹相继出门,整天围锅台转,三凤发誓非吃‘商品粮’的不嫁。一等就好几年,可把她爹娘急坏了。突然有一天,三凤领回来一个人,那小伙标板儿溜直,穿一身哔叽吊兜服,小分头锃亮,说是省里的记者,把全家高兴坏了。没几天就登记结婚,随后三凤就跟着进城了。可还不到两年,三凤抱着孩子回来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说话。第四天梳洗打扮一番,走到爹娘跟前说:‘我不走了,帮我盖间房,我要顶门立户。’就这么一直领着孩子过,谁提亲也不见,说一辈子再不嫁人。”
“那为啥呀?”杨老师听入了迷。
“后来才听说,那小子是个大骗子。私刻公章、伪造文件,倒卖粮票布票啥的,让公安局抓住判了大刑,蹲了笆篱子,两个人也离婚了。”
正在两个人不住地叹息时,几个人先后回来了。三凤是个细心人,看见几个老爷们儿唠得热乎,就到外屋和秀娥一边忙活着一边闲聊:“秀娥,你多有福气,一大帮孩子活蹦乱跳的,大发也疼你,多好啊!”
“好啥呀!操死心了,孩子除了吃就是作,大发一天到晚不着家,深更半夜回来还折腾你,烦死了。”
“真能得瑟,折腾你嫌烦,不折腾你又怪闲得慌。”
“折腾折腾你试试?!”
“你舍得呀!咱俩不把他累折腰啊!”两人开心地哈哈大笑。
几杯酒下肚,杨老师脸就红起来了,舌头也硬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三凤:“三凤,你说你长得这么漂亮,要会演戏多好哇!”
张大发马上接话说:“三凤当姑娘时,唱歌跳舞那是头子,到县里参加演出,惹得一帮小子为她把脑袋都打开瓢了。她呀,不是个省油灯,到哪哪不消停。”
“别瞎白话,翻那些老皇历干啥?再说,那能怨我呀,我就吃了他们的一根冰棍,他们就打起来了,真有意思。现在不行了,老了!”三凤感慨地说。
“不老,不老,正是好时候,你会不会唱样板戏?”杨老师还是不舍地问。
“唱啥,别丢人了,人老骨头松,干啥啥不中,来来来,喝酒!”
“三姑来一段,就唱沙奶奶那一段,大喇叭天天教的,起头叫什么‘八一三’。”豁牙子跟着凑趣。
在大伙的劝说下,三凤显然来情绪了,正要唱,杨老师忙说:“这段唱前边有句刁德一的台词,我来说,老马你伴奏。”显然他也想看看马三两的能耐。杨老师一本正经地表演了:“你说,新四军对你有什么好处?”三凤接下来:“好,我说,我说:
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
江南国土遭沦亡。
尸骨成堆鲜血淌,
满目焦土遍地火光。
……”
三凤一板一眼地唱,马三两有鼓有锣地用嘴伴奏着,好精彩!大家齐声鼓掌,酒喝到了高潮,杨老师向大发提议:“我看可以让三凤演沙奶奶。”
大发忙说:“不行,不行。沙奶奶想让招弟演,三凤已多少年不露脸了,属于过时的人物了,大老娘们儿还得瑟啥。”
“谁是大老娘们儿,没大老娘们儿能有你吗?缺德玩意儿!”三凤随手就把大发推倒在炕上,给了两拳。
这时石铁风尘仆仆进了屋,也不客气,摘了狗皮帽子,脱了大棉袄,上炕就坐到了桌前,一仰脖“哧”喝了一杯酒。大发忙问:“事怎么样了?”石铁一仰脖又一杯,这可把大发急坏了,“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到底事办得怎么样啊?急死我了!”石铁不慌不忙地,“哧”又一杯,吧嗒一下嘴,这才说:“电站的总指挥是原来咱们公社的李社长,我一说咱村排大戏缺钱,李社长立马就答应了,让咱们给送石头,一米5块钱。我算一下,两挂车一天能送六米,就赚30块,拍戏的钱不愁了。”
“好!好!”大发一连串叫好:“这么的,大喜子、豁牙子你们把南屯北屯的人组织起来,套两挂车,明个早上就去拉石头,每天每人记十个公分,外加1角钱补助,怎么样?哎呀!我张大发今年可真顺,想啥来啥,干啥成啥。来!满上,为我们排大戏成功,干杯!”
大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