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虎三儿家出来,李砻吩咐几个乔装改扮的衙役混在人群中,一有消息便回来禀报。
回去的路上李砻没有坐轿,而是和石迁并辔而行。石迁问道:“大人,那虎三儿真是凶手?”
李砻沉吟片刻道:“虎三儿是不是真凶,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不过以本官看来,虎三儿似乎不是本案的真凶。”
“何以见得?”石迁扭脸问道。
李砻捋须说出一番话来。他说,他之所以断定虎三儿不是真凶,原因有三。其一,镰刀上并没有一丝血迹,刀背上还可以找到一两丝干枯的青草,显然这把镰刀是割水草的。如果凶犯曾用它杀人,血迹肯定会将草染污,而镰刀上的草还是绿色的,由此看来这把镰刀不是杀人凶器。而且,死者是被人刺死,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也非镰刀所致。第二,从虎三儿家搜出的血衣也有破绽。血衣虽然被水浸泡过,但仍能看出主要血迹是在袖口,而大襟上却没有血迹。从袖口的血迹上看,又好像是蹭上去的,而凶手杀人一般是尖刀刺入后,被对方伤口喷出血液溅脏衣物,按常理血迹应在大襟及胸前。那双沾过血的鞋子,鞋底上满是血污,而鞋面上却没有血迹,很显然是虎三儿双脚踩在血泊里沾上的。这又与一般的杀人常理不符,一般行凶杀人都是把人杀死后仓皇逃走,不可能等死者的血淌满地面时再踏着走,所以所谓血衣血鞋都不足为证。第三,如果虎三儿真的杀了人,怎么会把篮子扔在现场?再愚蠢的案犯也不会干出这等傻事来,更何况他与被害人张氏从来没有仇怨,怎么会突然下此毒手?
石迁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懂了。您之所以将虎三儿缉拿,主要是为了麻痹真凶遮人眼目,以便静观其变,让真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浮出水面。”
李砻笑了笑没有回答。一抬眼,衙门口到了。李砻刚到衙中坐定,忽听击鼓之声。
来人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扑腾跪在堂下,声泪俱下:“大人,小人朱子默,系被害者张氏之子。今闻母亲被杀,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缉出真凶为小人做主呀!”
李砻仔细打量朱子默,只见此人指甲细长,身材干瘦,一看便知是五谷不分的浪荡子。他斜眼看了看朱子默冷冷问道:“朱子默,本官问你,你娘死后几个时辰,满街轰动,你身为她的儿子,又到何处去了?”
朱子默不假思索应道:“大人,小人昨夜在赌场赌到了后半夜,后来又随赌友李三跑到小酒馆喝酒去了。大人如若不信,李三和小酒馆的马掌柜可以作证。”
李砻吩咐人传来李三和马掌柜,二人证实朱子默的确没有说谎。李砻好言安慰一番,朱子默这才洒泪离去。
一连数日,并没有发现一丝与案情有关的线索。
李砻决定见见虎三儿,或许从他的言谈中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在衙役的陪护下,李砻来到了牢中。不知为何,此时的虎三儿竟然变得镇静起来,全无刚见时满面恐惧的样子。牢头说,刚来时虎三儿吓得直哭,后来经他介绍说李砻是断案如神为民做主的好官,虎三儿才渐渐平静下来了。
“虎三儿,只有说出真情才能为自己洗去冤屈。本官绝对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李砻说着从牢头手里接过狱饭递给虎三儿。
虎三儿看了看狱饭,又看了看李砻,扑腾跪倒:“大人明察,小人没有杀人啊,小人是冤枉的。”
接着,虎三儿就说起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幕。
一大早,虎三儿就在娘的絮叨声中起床。他十岁时就在王家当半拉子伙计,到现在还只是个半拉子。王老爷见他身体瘦弱,就让他喂他们家那几匹马。王老爷的大青马是内蒙马和伊犁马的杂种,爱吃早上带着晨露的肥草。所以每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时,娘就絮叨着把虎三儿从床上叫起来。
虎三儿出门,迷迷糊糊走到城隍庙前。突然虎三儿感觉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虎三儿揉揉眼睛俯下身子一看,是前街的张氏躺在庙门前的空地上。虎三儿平素里没少得到张氏的甜瓜干果什么的,以为张氏犯急病了,就将她搀扶着坐起来。可这一搀不要紧,张氏不但没有一点反应,脑袋竟然还耷拉在胸前。这时候东方已经露出鱼白肚,虎三儿看到张氏竟然浑身上下全是血,这才知道张氏被人杀了。虎三儿平时连杀猪宰鸡都害怕,何况现在怀里是个浑身是血的死人。他吓得大叫一声,扔下篮子和镰刀撒腿就跑回了家中。到家后,娘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吓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了。
“虎三儿,本官问你,当时在现场你发现有没有别的人出现?”李砻问道。
虎三儿想了想,摇头道:“大人,小人当时吓得只顾往家跑,哪里还能注意到旁人?不过小人当时听到了豆腐匠老狗哥的吆喝声。”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李砻让牢头好好照顾虎三儿,回到了后衙。刚刚拿起夫人沏的香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忽听堂上又传来击鼓之声,李砻只好放下茶杯来到堂上。只见堂上跪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年轻女子,李砻一看,竟是死者张氏的小儿媳妇杨丽娟。
见李砻升堂,杨丽娟哭拜道:“大人,小女为虎三儿鸣冤,杀害婆母的凶手并非虎三儿,而是另有其人!”
杨丽娟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李砻忙追问道:“杨丽娟,你既说你婆母不是虎三儿所杀,那真凶又是何人?”
杨丽娟扫视了一下众衙役和李砻,不假思索道:“大人,那真凶就是大伯哥朱子默!”
李砻当时就回忆起朱子默的容貌,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告死者的大儿子呢,难道朱子默真有弑母的逆行?
“杨丽娟,人命关天,切切不可妄语!你既告你大伯哥是杀害你婆母的真凶,可有真凭实据?”李砻盯着杨丽娟。
杨丽娟悲悲凄凄说出一番话来。
杨丽娟说,大伯哥朱子默游手好闲,常去赌博,家中被他赌得几乎断了炊。最近,他老缠着婆母将她的陪嫁首饰拿出来换点银子,被婆母斥骂了好几回。今天早上娘被害,杨丽娟在家守灵,不久大伯哥回来,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神色,见了母亲的灵柩并不悲恸,只看了一眼后就匆忙进到自己房中去了。杨丽娟心中疑惑,她想起了昨夜婆母劝他的情景,也想起了大伯哥曾向母亲讨要首饰变卖的事。她赶紧打开母亲的妆奁盒,果然发现里边的首饰不见了。于是她就断定是大伯哥盗首饰杀了婆母,而虎三儿仅仅是做了替死鬼。她见虎三儿可怜,恨大伯哥弑母无情,这才为虎三儿鸣冤。
“难道,仅仅凭感觉就断定是朱子默弑母?”李砻道。
“大人,民女有凭证。”杨丽娟说着将一个包袱递上。
李砻打开一看,包袱内竟又是一套血衣。
杨丽娟说,她见朱子默回来不大理会婆母的灵柩就心下生疑。朱子默进屋后,透过窗子,杨丽娟看见他往床下塞一个包袱。朱子默走后她立即进去查看,发现包袱内竟然是血衣。再加上婆母首饰没有了,她就觉得婆母是被朱子默所杀。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她觉得还是报案为好。
“有了血衣,你可看到那杀人的凶器?”李砻道。
杨丽娟沉吟了一会儿道:“大人,民女只发现这身血衣,并未看到什么杀人的凶器。想是朱子默慌乱中将凶器丢弃也未可知。”
杨丽娟说得不无道理,李砻点了点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调查朱子默有没有盗走母亲的首饰。李砻让衙役传讯朱子默,不久衙役回话,朱子默不知去向。难道朱子默心虚跑了?朱子默既盗走首饰,必定会将其当掉作为赌资。
李砻马上吩咐衙役查寻了城中的十几家当铺,果然,在一家当铺内发现了张氏首饰的当单存根。当单的日期正好是在张氏被杀的第三天,当主就是朱子默。
难道,凶手真是朱子默?
这时,有人发现朱子默在一家赌馆出现,衙役们即刻在赌馆将朱子默缉拿。可任凭李砻如何审讯,朱子默一口咬定他没有弑母,他承认首饰是他偷的,也为此曾和母亲吵闹过,最后,朱子默泪流满面道:“大人,我朱子默就是再不知廉耻,也不会杀害生我养我的老娘啊。”朱子默说那天晚上,他的确将娘的首饰偷出来,当时娘发现就追了出来。娘俩当时也吵了一架,但朱子默谎说首饰已被他当了,娘只好哭着走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竟然听说娘被害在街头。至于床下的血衣,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子默说的又是另外一番话。那么到底凶手是谁?
李砻吩咐将朱子默打入牢中,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