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芸回来让马白草想起自己的分工,他慌忙从沙发上起来进了厨房。妻子楚芸并没有因为他亡羊补牢而原谅他,她进屋一句话没说就进了马豆梗的房间,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马豆梗的哭声。马豆梗边哭边同她吵闹,他说,我没打她,是她先拦了我的去路。楚芸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楚芸说,你还狡辩,她拦你去路是因为你把她文具盒藏了起来。马豆梗说,我没藏她的文具盒,我是想看看她的文具盒里有没有我的画像。
楚芸生气了,她拿起什么东西打在了马豆梗的身上,马豆梗的哭声更大了。
儿子的哭声先让马白草一愣,他本想过去看一看他们娘儿俩到底为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停住了脚步,心想就由着他们吧,反正马豆梗也是该管一管了,那么小就看黄色录像,老师绝不会捕风捉影。
马白草没有去管妻子儿子的事,不想父亲却像长颈鹿一样把脖子伸了过去。他一副老派的样子,指着楚芸说,你发什么疯?冲着我的孙子去?你们夫妻有什么不满你们就说,不就是讨厌我在你们家住吗?一个嫌我在外面管闲事,一个拿孩子当挡箭牌撵我走,你们分明就没安什么好心。过上好日子了,忘记爹娘了,当初也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你们请我来的,现在嫌碍事了?别以为我离了你们就不能活了,我今儿个就走!
马豆梗看爷爷过来帮忙了,哭得更凶了,他是个会看风使舵的孩子,他知道他如果不这样闹一闹,他的妈妈一会儿还得问到黄色录像的事。他知道看那个片不对,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就是他不想看,彭互也会找他看。彭互是他同学,彭互一找他,他就什么也不想了,跟着他就去看。
楚芸没想到自己管管孩子还闹出这样的毛病,她本来这些天就不痛快,公公马应龙随地吐痰,上卫生间不冲便池,每次都得他前脚出来她后脚跟进去,弄得她十分恶心,饭都吃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又没有个头绪。楚芸早就想跟丈夫摊牌了,只是苦于这事得有个契机,不是随便就能摆上大摊儿的。
现在楚芸看公公这样说话,她也怒气冲天,她说,怎么着?我管孩子碍你什么事?不能因为你来,就有理由让我孩子犯罪。
马应龙说,他一个小孩儿,他能犯什么罪?能杀人还是能放火?你有话直说,别拿这做由头,以为我马应龙是好惹的!我自己还能养活我自己,我充其量还回去种我的大苞米,也犯不着受你们这份儿气。
楚芸说,我告诉你,我可是在妇联工作,我们净教育人尊老爱幼了,别到头来我栽在你这棵树下。你孙子看黄色录像你说当管不当管?你如果说不管,我就不管,反正他是你们马家的人,今天咱就把话撂到这儿,以后出啥事,可别说我这当妈的没教育……
楚芸说完一头躺在儿子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哭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马应龙见儿媳妇和自己撂脸子了,也无心恋战,他嘴里叨唠着,好男不跟女斗,好男怎么能跟女斗呢?扯着孙子,头一梗一梗地走出家门,看样子他是永远不想再回来了。
马应龙和儿媳妇闹掰了,按他的性格他该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乡村去种他的大苞米。可是他没有,他搬出去过了。倒不是因为老家的房子早已被他卖了,而是他确确实实不想再回去了。城里有那么多事需要人管,而又没有人管,他留下来就是要管一管城里的事。他不明白,城里的人吃着国家的粮食,怎么国家的事他们闻所不闻,比如街头像烂疮似的小广告,比如油条里放的洗衣粉,比如大酒店里养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这些他们都应该管,可是他们就是不管。马应龙觉得这些不管可不行,不管国家早晚让这些人给闹翻天了。
基于这些想法,马应龙在离自己儿子家不远的苦乐巷找了一间房子,那是一间普通的民房。马应龙喜欢这样的民房,不用上下楼,出入也方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离儿子家近,他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看看孙子,当然那要赶楚芸不在家的时候。
儿子马白草对父亲搬出去过没加阻拦,他也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父亲不拘小节,楚芸又是个性很强的人,他们水火不容,不如各过各的。父亲这头他多给些钱,楚芸那头他尽力安慰安慰,这些都是城乡差别,他不怪楚芸也不怪父亲。
马应龙搬出来以后,行动更自由了,明显的表现是他可以自己把着一台电视看国家大事了,不用同孙子抢了,也不用看楚芸的脸色了,想上卫生间也不用看那里有没有人了,自己到大街上公厕走一趟也就行了。
但是有两件事马应龙没有放过,一是他每天上大药房的事,他不能放弃那里,那里是他接触社会的窗口,许多事他还想听听他那些老友的看法。二是他的孙子马豆梗的事,他不太相信楚芸说的话,他认为那是楚芸在无事生非,在想着法往出轰他,不过他也还是决定在这上面下下工夫,如果马豆梗真是这样,那这件事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马应龙这天在楚芸和马白草上班时,给孙子马豆梗打了电话。马豆梗这天放假,因为教师节老师开会,学生们就要放一下午假。马应龙说,有一个老友的孙子要入学,要上你们班,你告诉我你老师的电话号码还有名字,马豆梗正看电视,彭互借给他一个碟,他没时间搭理爷爷,就草草地告诉了爷爷。
马豆梗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比较稳重的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凌歌。马应龙找到她时她正从楼梯上下来往办公室走,马应龙迎了上去,他们的对话如下:
我找凌歌。
我就是。
我是马豆梗的爷爷马应龙。
我知道你,在电视上见过你。
我想了解马豆梗的情况。
是应该了解,他的情况很严重,他的妈妈不太讲理。
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有错?
是不承认自己的孩子有错,她说马豆梗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到底是不是品学兼优?
是,但是也会犯错误,品学兼优的孩子犯起错误尤其严重。
马豆梗是什么错误?
现在是看黄色录像,发展下去会有性施暴倾向。
不会那么严重吧?你把事儿说大了。
凌歌站住了,她又对马应龙说,我希望我的学生好,不希望他们在人格发展上出岔,有些事不提前遏止在萌芽中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上次他堵截的那个女孩吗?他的行为就完全过了头,至少动机不太纯。
马应龙说,他才十五岁,我不相信,我想见那丫头。
凌歌说,对不起,我不能提供给你方便,对那女孩不利,老师有权保护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姐姐,她开了一家心理诊所,对你可以免费提供服务,关于少年性犯罪和色情文化,你可以去咨询她,到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凌歌说完给了马应龙一张名片,径自走进办公室。
马应龙去找凌歌的姐姐是出于好奇,他想城里的女老师个个都是疯子,疯子就好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把小事说成大。凌歌的傲慢让他心里不自在,他要看看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找到凌歌说的心理诊所时,马应龙就有点傻了,这里的人很多,都等着凌歌的姐姐给予答复。马应龙找了一个长条凳坐下来。挨他坐的是一位老者,马应龙对老者从来都视为朋友,就和他攀谈起来。
老者是来给孙女看病的,他说他的孙女有事没事都爱哭,一天到晚总是以泪洗面。另一位老者见他们谈得好,也凑过来插话,他的话更让马应龙吃惊,他说他的孙子就有一个嗜好,愿意看裸体画像,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画册。
马应龙一听这种现象和他的马豆梗有点像,就眼睛一瞪不解地问老者,说,不好好学习,闲的?老者说,谁说不是呢,这不刚看了两天的心理医生。马应龙问,心理医生怎么说?老者说,心理医生说这是青少年好奇,但是渐渐地就会变成模仿,最终夸张扭曲形成思维定式,洗都洗不掉了。马应龙说,洗不掉怎么样?老者说,那自然就是犯罪呀。
马应龙一听汗都下来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孙子犯罪,于是马应龙趁两位老者搭话悄悄地走出心理诊所。
从心理诊所出来,马应龙把自己的计划就想好了,他站在市委门前给儿子马白草打电话。马应龙现在什么都会了,他兜里每天都放着电话卡。当初马白草给他时,他想到早年他刮屁股的秫秸,他想这个硬实劲可比秫秸强多了。自从搬出去过,他明白这东西能和孙子直接通话。
马白草很吃惊父亲能找他,出来时多少有点诚惶诚恐。马应龙没管儿子怎么样,他开口向儿子要他家的钥匙。儿子不解的工夫,他说,从今天起,我要监视马豆梗,看他到底看不看黄色录像。
马白草见父亲认真起来,就领他到路旁一个配钥匙摊给父亲配了一把,马应龙也拿出自己的钥匙配了一把,他要用这个和儿子做下交换,巧的是马白草也有意要他的钥匙,父子俩做完这些就分手了。
马白草要父亲的钥匙不为别的,是他心生一计:市委要考察干部了,马白草在考试上没什么可说,笔试口试都是第一名,但是还有一个民主测评,测评前各班子领导要组织一个考察团到准备提拔的干部家走访,看一看家庭状况,从而揣测一下廉政作风。
马白草这几年可是发迹得不错。他们科自己有个小金库,借给下属单位办事之机吃拿卡要从不手软,并美其名曰是为集体谋福利。结果是自己得了大头,又里里外外地混了个好人缘,显得亲切随和。可偏偏马白草又是个有钱放不住的主儿,他有一点钱都投入到家里室内建设上,仅一台超薄电视就花掉他四万元,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若把他的工资总数公布于众,别说电视,就是好烟他怕也吸不上。马白草想到这些,就有些苦恼,他着实怕毁了这次提升,不用问别的,光问他的一百平米的房子装修花了多少钱,他一下子就哑口无言,偏巧这会儿父亲来了。
父亲的到来给马白草带来了胜利的曙光,他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灵气,觉得上天不负有心人,觉得前景十分的灿烂。第二天下午检查时,他毫无顾忌地把检查团领到了父亲的家,马白草对领导们说,他的房子刚刚卖掉,还没来得及物色着称心的,暂时在这里迁就。马白草知道父亲这会儿肯定在大药房,因此他甚至有点大摇大摆。
不出马白草所料,父亲确实没有在家,但是马应龙也没去大药房,他在跟踪马豆梗。马应龙自从有了马豆梗老师的号码,和他老师的联系就多了起来。老师为了教书育人,也愿意和马应龙合作,她认为马应龙是实心实意想让孙子好的人,而且也比较客观和不护短。
所以马应龙在老师口里得知,马豆梗下午学习小组有活动。这是一个机会,马应龙从下午一点钟就开始蹲坑,没用两小时他基本上就把事弄明白了,马豆梗的学习小组不过就三个人,是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加孙子马豆梗。他们到了楼下就向马豆梗炫耀他们手中的宝物,马应龙躲在树后,不知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但是他看到孙子从窗子上探出头来,孙子喜形于色,快乐地向他的伙伴挥手,就差没从窗上直接下来了。
马应龙想,小兔崽子,瞧好吧,我让你们乐不过今天下午。
马应龙做贼似的悄悄地打开儿子家的后门,三个小崽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他悄悄地跨到孙子的电视机前,进入他的眼帘的简直把他惊个跟头,马应龙死了老伴有十年了,十年来他没近过女人,就是有老伴时他也没见过男女之间这么花样翻新。
马应龙的到来也一样把孩子们吓了一跳,有一个小孩竟哭了起来。
马应龙没让他们走,人赃俱获,他要现身说法。他立马给马豆梗的老师打了电话,让她速速来他家一趟;等老师赶到,他又让老师给马豆梗他妈打个电话。电话打过去后,马应龙就提前走出儿子的家,他不愿见这个儿媳妇。
马应龙这一天收获颇丰,到自己家门口时发现里面出来一伙人,他都没想是从自己家出来的。明明是看到他们从自己家出来却毫无察觉,可见马应龙的心思里暗藏的快乐有多深厚。
马应龙是看见人堆里有自己的儿子才惊觉过来的,他看到儿子立即想到孙子马豆梗,他对着马白草说,哎,你还有心思在这儿闲逛呀,你回家看看你的儿子吧,看黄色录像呢,我可是把他老师和他妈都找了回去,你也回去看看怎么收拾他吧。
马应龙大声嚷嚷着,在场的人都吃惊地回头看马白草,马白草的脸此时涨得像红布……
华风大药房的老总派人找马应龙,让他为华风做一个广告,他们要搞一个大型招贴画,用巨幅广告牌的形式竖到高高的楼顶,画面的设计是一个老头儿举着一个药片,笑呵呵向人们承诺,买到一粒假药索赔一万元。马应龙对这事倒不反感,他愿意替大药房做点事,毕竟是上次让人家丢了脸,也愿意做一做华风与老百姓之间的联系人,他当即答应了第二天一定按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可是第二天马应龙却有事去不了,他的孙子马豆梗在事情败露后出走了。这事让楚芸和马白草好一顿闹,楚芸不吃不喝连哭带嚎向马白草要儿子,马白草无奈就找到马应龙,言外之意也是向他要儿子。
马白草此刻正是闹心的时候,儿子不丢他都有点六神无主,儿子一丢他就更雪上加霜了。昨天父亲揭了他的老底,弄得他无地自容,谎言使考察组一行成员一路无话,大家都心照不宣,马白草弄巧成拙让自己的爹给撞了一下腰。
有人就想,看不出马白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做出这种事来。也有人想,马白草人挺精明竟有这么个虎爹。马白草是够聪明的了,人们的这些想法他全明白,他都有死的心了,他从他爹的眼前走过时狠狠地瞪了马应龙一眼,之后就一声不响地走在大家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