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该怎样来形容你,青藏铁路——
在你面前,所有的文字都冻得直哭;
我该怎样来歌咏你,青藏铁路——
在你面前,所有的诗句都自叹弗如。
在你面前,李白简直是个爱哭的婴儿,
那些非凡的名句,不过是小巫没见过大巫;
在你面前,蜀道简直是幼儿园的积木,
那些绝壁危崖,不过是孩子们的手工泥塑。
呵,莽莽昆仑,地球之巅,万川之母——
你的万古冰川,我以为你是永远的人间天都;
呵莽莽昆仑,地球之巅,万山之父——
你的万古冰峰,我以为只能永远地引颈仰慕。
你是连想象都无法飞到的灵霄高处,
我对你全部的敬爱其实是莫名其妙的恐怖。
你是连恐怖都无法登临的死亡大陆,
你用一种残酷的定格护卫自己崇高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是何等的雍容大度——
你曾经是大海,勤勤恳恳地养育着万物;
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吞忍过难忍的痛苦——
你曾经是大湖,将无数的生命悉心呵护。
南来的鱼群、玳瑁哟,北来的海象、银狐,
都在你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地领受幸福;
南来的天鹅、大雁呵,北来的野马、麋鹿,
都在你风肥水美的草岸泽边安家落户。
我隔着亿万斯年,来思念你那宁静的旷古,
湖水荡漾着温柔,晚风像君子在柳岸波心散步。
动物们各自品尝着自己的文化,互爱互助。
所有叫声都是和鸣的音乐,无宠无惊无欺无辱。
伟大的造山运动,疯狂的颠覆,
把你所有的泪水都烧成愤怒;
反反复复的煎熬,绝命的杀戮,
把你所有的生命都抛尸弃骨。
你怒不可遏,披挂起浑身的唾沫和血污,
为埋葬生命,把你博大的胸怀变成坟墓。
你悲痛欲绝,把可怜的孩子们埋玉葬珠,
你横空出世,把你的尊严傲然倚天而矗。
你在侮辱中站成了巍巍擎天之柱——
所有的伟大都被你不可逾越的高度折服;
你在牺牲后倒成了历史凝固的愤怒——
所有的渺小都被你不可阻挡的光芒淹没。
你成了无数精灵的母腹——
所有的历史都在这里检点昨天的正误;
你成了日光月华的归宿——
所有的美梦都在这里孕育明天的日出。
你成了大江大河的哀哀慈母——
涓涓滴滴,你无私奉献出圣洁的母乳;
你成了伟大希望的皑皑冰库——
所有的幻想,都被你的怀抱暖成宏图。
你成了真英雄的生死簿——
众多的豪杰都在这里与死神共舞;
你成了真高尚的绝命书——
所有的人格,都在这里竞争高度。
我想起了不朽的松赞干布——
他把一座座雪山打造成了一座座众神之都;
我想起了绝艳的文成公主——
她像一滴美丽的血,浇灌了藏汉两个民族。
我爱这一课历史,这一课历史跳出了目录,
我爱这一对爱情,这一对爱情胜过无数史书。
我爱文成公主,她美丽地打败了天下女子的嫉妒。
我爱文成公主,她英勇得使天下英雄由衷地折服。
几千年呵,该有多少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
妄图踏破巍巍冰峰,拓出一条梦中的通途。
假如有一丁点儿缝隙,英雄梦就指日可图,
然青藏高原的绝情,使任何英雄都只能引颈仰慕。
我想起了驼队织成的古代丝绸之路,
顽强的商旅用蹄窝连接起欧亚大陆。
灞桥折柳,西到罗马,南下印度,
可是谁也撕不开唐古拉飙风的帐幕。
我想起《格萨尔王》这无匹的巨著,
伟大的史诗只能源自伟大的民族;
我想起锅庄这踢踢踏踏绝美的藏舞,
顽强的生命像一个个有声有色的音符。
呵,我以为你永远只在地图上兀立亘古,
我麻木,把你的痛苦当作了远古的神话拜读;
呵,我以为你永远只应该拥有寂寞孤独,
我无知,把你的求生欲望当作了正常的荒芜。
你分分秒秒地用长江流泪,我却熟视无睹,
还摇头晃脑地吟唱——两岸猿声啼不住;
你时时刻刻地用黄河流血,我却穷兵黩武,
还枪林弹雨地乱打——醉心于中原逐鹿……
2
呵,这块古老得昏昏欲睡的东方大陆,
终于用自己的苦难拱出了又一轮日出。
呵,这个深沉神秘得浅薄的中华民族,
终于听见绵绵雪峰冲霄的怒吼——不!
醉马滩,野牛谷,我怀着深深的敬慕,
沿着当年驼队的蹄窝,跨过无数骸骨,
从岁月的大浪深处,淘出一位英雄人物——
那流着血泪的光辉,像从海底掏出一粒珍珠。
我怀着深深的敬慕,跨过无数骸骨,
从岁月的大浪深处,淘出一位英雄人物。
我怀着深深的敬慕,从岁月的大浪深处,
淘出一位英雄人物,像从海底掏出一颗矿母。
一位共和国的将军,背负着历史血缘的眷顾,
率领庞大的驼队,踏上了寻找西藏的茫茫征途。
23800头牲口,1663人,这是一支原始的队伍,
追着太阳的影子探寻西藏,如同当年的夸父。
一位共和国的将军呵,一位当代的夸父,
背负着时代,他不舍地追寻太阳的归宿。
文成公主是从哪里进藏的,史书无著,
而这次悲壮的行动,将军必得身先士卒。
西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西藏在历史深处,
护送班禅进藏,这是崭新历史交与的伟大任务;
拉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拉萨是众神之都,
为西藏军民送粮,纵是天塌地陷也要提命以赴。
西藏要粮——进藏的大军正在野菜裹腹,
没有粮食,部队在西藏根本无法立足。
西藏要粮——多少战士因吃野菜而中毒,
没有粮食,怎能坚守这一片神圣领土。
西藏要粮!高天寒彻,开荒自救于事无补,
饿死了战士,古今中外哪本书里有这样的记述?
西藏要粮!雅鲁藏布江虽然大鱼小鱼无数,
然鱼是藏民心中的灵物,饿死也不能破坏民俗。
援藏的粮食不是没有呵,可惜都在西宁、成都,
堆积如山的粮食,遥望西藏的饥馑失声痛哭!
援藏的物资不是没有呵,可惜远在兰州、昌都,
可是没有路!没路之前,谁敢趟这绝死的恐怖?
每一座雪峰都在舍命疾呼——修路!修路!
每一页史书都在舍命疾呼——修路!修路!
每一家穷困都在舍命疾呼——修路!修路!
每一户农奴都在舍命疾呼——修路!修路!
可是没有路,
可是没有路!
可是没有路——
可是没有路……
路呵,西藏的脐带——
没有你,崭新西藏的胎儿如何得存于母腹?
路呵,西藏的动脉——
没有你,该用什么来占卜你的命运和前途?
我知道你亘古的痛苦——疯狂和残酷,
造就了你一代代万劫不复的农奴;
我拜谒你无匹的孤独——生命的偈语,
难道只能永远与神灵参禅、悟彻、披露?
是的,人是神的儿子,神是人永远的主,
天地神灵,谁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亵渎。
可是,神也是人之子,人神是互参对悟,
人神合一,所有的神明都对人爱怜呵护。
有生方有死,生死是人的一对参数,
生是对死的诠释,死是对生的感悟。
如果活着以为愚昧就是高尚的孤独,
那么世界就永远在马王堆原地踏步。
我终于想起《愚公移山》这个成语典故,
愚公为什么移山?因为高山挡住了出路。
路是脚的见证,没有路,脚有什么用处?
路是心的翅膀,没有路,心神能不禁锢?
遥对昆仑,一个长长的军礼,慕将军心潮起伏:
——西藏呵,你在我心中,你在我心灵深处!
我是你万里来归的儿子呵,你是我生身之母,
我是扛着太阳来寻你呵,我就是路!我就是路!
慕将军一声长嚎,千峰轰鸣,万山起舞——
我是你万里来归的儿子啊,你是我生身之母!
我是扛着太阳来寻你呵,我就是路!我就是路!
我能扑倒在你伟大的怀抱,是我最大的幸福!
3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呵——你腾跃着我全部的灵动,
我生命的尊严被你举上八万里太空。
西藏呵——你坚守着我最后的朦胧,
我生命的谜底被你幻化成太极仙踪。
慕将军一声长唳,一道霹雳携带万里彩虹,
将我沉睡的青藏高原呵,震得地裂山崩。
我来了!我们来了——这回来的是英雄!
不管你脚下有多少青冢,我们要的是成功!
慕将军一声嗥叫,平地风呼云涌,
十万重冰峰雪岭,卷起万古悲风。
被冰封雪盖的历史哟,蠢蠢欲动,
被洪荒豢养的冰雪哟,气势汹汹!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
滚滚砂石铺天拔地而来,像无数食肉恐龙,
一支不要命的队伍,艰难跋涉在昆仑山中。
绵延300里,多少人,多少牲口,壮气如虹,
像一队不要命的蚂蚁,渺小,执著,英勇。
绵延300里,一支不要命的队伍壮气如虹,
多少人,多少牲口,艰难跋涉在昆仑山中。
绵延300里,多少干部、战士,多少驼工,
个个像亡命的囚徒,在莽昆仑的怀里涌动。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在哪里?西藏,西藏是中华民族的美梦,
五亿个枕头,哪一个不夜夜枕着西藏的冰峰?
西藏在哪里?西藏,西藏是中华民族的光荣,
无数大江大河,哪一条不是昆仑雪水的叮咚?
慕将军拉着骆驼,拥抱着亘古的天寒地冻,
像拉着太阳,去寻找在拉萨神秘的寝宫。
慕将军率领驼队,在神话中穿越历史的隧洞,
左手骆驼右手马,与风暴和死神舍命抗争。
接一碗骆驼的尿,像捧一碗金子那样贵重,
一碗尿喂十头牲口,人最后才能润润喉咙。
干渴像死神,凶残地饕餮着人、畜的生命,
黄沙像一条疯狂的麻袋,包容了整个苍穹。
唐古拉的雪哟,万重天霄狂飙奔涌,
搅得周天寒彻,落地便是万里冰封。
冻掉了脚趾头,落泪就冻坏了眼睛,
走不动就爬,坐下休息就随即送命。
岂止是高处不胜寒呵,缺氧更是夺命的元凶,
氧气越来越少,每个人的脸都憋得发紫发青。
有的人肺都呛炸了,满嘴血,喷出来就结冰。
两次进藏大驼运,可怜有40000头牲口丧生。
40000多头牲口丧生——
牦牛一头头,骡马一匹匹,骆驼一峰峰。
西藏在挨饿,必须不顾一切,分秒必争,
西藏在等你,在告急,在考验你慕生忠!
40000多头牲口丧生——
一路浩浩白骨,一路凄厉悲风。
多少人抛尸寒荒极顶?
连历史也不堪回首,无法记清。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
慕将军踉踉跄跄地走着,不倒——
慕将军呵,谁知道你身上有21个弹洞?
慕将军踉踉跄跄地走着,不倒——
你说:我不倒是因为我身上有枪眼穿风。
呵,佛光万丈——那是拉萨,那是布达拉宫!
将军说:终于到了!用雅鲁藏布江水把脸洗净!
将军说:让西藏人民看看新时代的英雄!
因为我们长征的胜利,一个新的西藏就要诞生!
西藏……
西藏……
西藏……
西……藏……呵……
4
慕将军一脚踏响一片死寂和荒芜,
中国地图就蹦出一个年轻的城市——格尔木!
慕将军用拐棍在乱草中奋力一杵,
说,我们不走了,我们是格尔木第一代先祖!
从格尔木出发,踏上第三次寻找西藏的征途,
30000峰骆驼,终于拱出了昆仑河畔耀眼的明珠;
一路铺着死亡,一路铺着青藏高原的狰狞面目,
25000峰骆驼,又惨死于青藏高原的极度残酷。
这样不行呵!慕将军抱着骆驼的尸体失声痛哭:
西藏要想活命,只有修路,必须修路!
这样不行呵!慕将军抱着战友的尸体失声痛哭:
我发誓:我用牙啃也要啃一条通往西藏的路!
修路!修路!修路——
慕将军在梦里大声疾呼;
修路!修路!修路——
慕将军在中南海大声疾呼!
从格尔木出发!一次次驼运,慕将军猛然顿悟:
格尔木!格尔木!格尔木才是通往西藏的门户。
从格尔木出发,背上背着一条梦中的青藏公路,
30000峰骆驼,终于敲响了向昆仑要路的战鼓。
从格尔木出发,向西藏——修路!修路!
慕将军的部下,个个都是敢死队员,最能吃苦!
从格尔木出发,向拉萨——修路!修路!
几乎顿顿吃的是野马肉、野羊肉、驼料糊糊。
从格尔木出发,向西藏——修路!修路!
地裂山摧壮士死,多少英雄的尸体不绝于途!
从格尔木出发,向拉萨——修路!修路!
黑压压的大雕,将英雄的肝胆撕成浩浩白骨。
这到底是神话中的英雄好汉,还是人间的囚徒,
一个个半人半神半鬼,在这里挑战人格的高度。
呵,不是神话中的英雄好汉,不是人间的囚徒,
这是一个从苦难的造山运动中崛起的中华民族。
从格尔木出发!国家要统一,民族要和睦,
怎能容忍八分之一的土地没有通路?
从格尔木出发,向西藏——修路!修路!
所有的奇迹都出自我们心中的蓝图。
从格尔木出发,新修的公路像一串珍珠,
从格尔木出发,美丽的地名琳琅满目。
可可西里,沱沱河,将军一路以雅题苦,
雁石坪,开心岭,美丽的地名上了地图。
呵,我不得不写下一个简单朴素的记录,
以表达我心灵深处的震颤、自豪和痛楚。
从1954年5月11日到同年12月15日下午,
拉萨呀,终于拉来了世界上最高的青藏公路。
7个月零4天,一条1283公里的高原公路,
竟修通了!这是一支什么样儿的筑路队伍?
7个月零4天,一条世界上最高的青藏公路,
竟通车了!将军和战士,禁不住嚎啕大哭!
这是一支什么样儿的筑路队伍——
1200名战士,十辆十轮卡车,一辆军用吉普。
一个3000把工兵镐,1500公斤炸药的仓库,
再就是浩浩荡荡民工驼队的后勤运输。
没有现代化,没有魔法,没有巫术,
没有一个是被我们称为英雄的人物。
但是他们成功了!他们打破了多少世界纪录?
他们的记录再也无人能破,他们的记录千古!
是的,再也无人能破他们的记录,
因为这是一个伟大民族站起来的高度!
是的,他们的记录永远让世界瞩目,
因为这是一种伟大精神的必然产物。
这是一种伟大精神的必然产物,
这是中华民族与太阳谈心的光谱。
这是中华民族站起来应有的高度,
这是中华民族写给青藏高原的情书。
我们不走了!慕将军用拐棍在乱草中奋力一杵,
中国地图就蹦出一个漂亮的婴儿——格尔木!
从格尔木出发!慕将军,格尔木的第一代先祖,
今天,繁华的格尔木,我到哪里去寻你的忠骨?
没有陵墓,没有墓碑,没有奇花异木,
只有动人的传说流淌在时间的心灵深处;
出发!从格尔木出发!这是时代的战鼓,
慕将军,今天,我到哪里去寻你的忠骨?
5
从格尔木出发!从格尔木出发——
一条最佳路线,可以翻过昆仑,直通拉萨。
从格尔木出发!从格尔木出发——
既然公路可以直通,难道铁路就不能直达?
——从格尔木出发,翻过唐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