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窝其实没有沙,沙窝是个镇子。镇子肯定与沙有关,不然怎么叫沙窝?那是个干旱天气,连了数月的旱,山峁平坝草棵树等处那些沙就不安分了,随了风在空中张狂,弄得满世界黄沙飞扬。沙窝这名字肯定是这么来的。然而这些日子没有沙,川西北的八月还断不了有雨,真是罕有的事情,当地百姓说往年这时候旱得嗓子眼冒烟,今年有贵人来,贵人的面子就是不一样。
镇子在山的北面,镇子不大,房子像些牛粪纸叠的盒子挤着挨着在一起。村边不远的那块大石头上,几个放羊的老头在那抽烟说话,表情淡漠。没有风,烟吸进吐出就弥散在那些老头身体的周边,看去像一蓬奇怪的蘑菇。
庚年也盘腿坐在个大木墩上抽烟,这男人四十多岁年纪,是邓发的马夫,他也捏了根长长烟管在那云山雾海地抽。庚年好一口烟,从黑水一路北上到毛尔盖,好几天没闻上烟味儿,庚年熬得难受。到沙窝上头终于说要开会。开会好哇,开会马夫警卫都得闲。庚年跟当地人套近乎,向人家讨烟,是那种粗糙黑糊的老烟丝。“嘿嘿。”庚年朝人家笑。人家在吸烟,人家说:“啊哈!”这么就算认识了。人家说:“来一口?”
庚年不客气,伸手朝人家烟袋里抓捏,抓捏了往自己烟锅里塞,然后凑着人家的火点了。长长吸一口进去,舒眉展目,心旷神怡。几匹马拴在坪里大树下,悠闲地嚼食干草,时而忽甩一下尾巴,脊背上三两只蝇虫仓皇飞遁,但贼心不死,绕一圈又飞了回来。
陈元朋从那边过来,元朋是个伢,才十三岁,个子小小的。元朋急匆匆模样。
庚年说:“元朋伢,什么事你心急火燎的?”
元朋说:“周副主席身上烧得像盆炭火。”
庚年知道元朋说的是周恩来,元朋是周恩来的勤务警卫。“噢噢,我当周副主席在里面开会哩?”
元朋说:“十天前就病倒了,不肯人家抬,还走……我说首长这不成,你别自己走。他不听,还走,你看不是?这样了……”
庚年腾一下站起,那边马也惊起一个瑟缩。庚年往马那边看,马松弛下来,嚼草。
“那你还颠颠地到处跑?你不在那守着到处跑什么?”庚年说。
“我找人,我得找上头的人。”
“那是!上头的人都在屋子里开会,你快去!”
元朋立马进了屋,出来时一溜的好几个人。他们喊着什么,一阵马嘶。他们翻身上马。
马跑成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