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朋和庚年将那任务接了下来。他们觉得这事有些怪,他们从没想到会给他们派这么个任务。
路黄不拉叽,日头明晃晃的,两匹马在那条路上跑着。那是元朋和庚年,他们换了身衣服。
“鬼哟,入伏天气,瑞金那地方正是个火炉。”元朋说。
庚年正想着什么事,没搭碴儿。
进伏天了,收早禾,收六月爆……
“什么?”
“我说收早禾……我就知道你没上心,我就知道你没在听我说话。”
“我听了,你说火炉。”
“我是说火炉……在老家,这季节就是个大炉。”
“那是!”庚年说。
“叫我们去弄冰块?我真想不出这季节有冰块,你说呢?”元朋说。
他们都想起昨天里的事来。
昨天,上面的人都聚在那间小屋子里,周副主席躺在床上,人已失去知觉,额头热得像块燃炭。
“叫傅连璋啊快叫傅连璋啊。”一个声音急急地喊。
有人说:“报告主席,傅连嶂院长随红军总部去了卓克基,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那高大的男人说:“军中还有医术好的大夫吧?”
“就数一军的王斌和李治了。”
“叫他们来,火速叫他们来!”
两位大夫赶了来,给病人号脉,看病人眼睛,舌苔,掌心还有指甲什么的,在病人身上这听听那听听。大夫说话了,大夫说:“看样子是肝炎,不轻了啊。”
“阿米巴脓肿……”大夫说了个陈伢子他们听来十分陌生的词。
情形好像十分严重。元朋他们听不懂大夫话,但看大夫表情,两个大夫脸都绷得像一块石头。他们就知道这事不妙。
李大夫说:“要动手术。”
王大夫说:“就是,不做不行,非得做!”
“那怎么做?这么个地方?”有人说。
王大夫说:“就是,没消毒药水,没设备,开刀不行,穿刺也做不成……这么个地方怎么做那种手术?”
屋里沉默下来,其实人人心里都躁乱。
后来,李大夫说:“只有试一试了,用易米丁,手边只有这么些易米丁了。”
“可那是治痢疾的。”
“试试……”
“往他肝区敷冰。”
“敷冰?!”
王大夫点点头,“民间有这种方子……据说有些用,可我没试过,今天只有试试了。”
后来就作出了那个决定,几个首长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试试。他们把这事交给了元朋和庚年。
元朋庚年没耽搁,立马上路了。他们知道这事耽搁不得。一大一小两个人,像一对父子。大概上头就是这么想的,毕竟这地方情况复杂,有土司武装,有民团,甚至川军的散兵游勇或土匪也常常突然出现。两个人去一路上有个帮衬,也是种掩护。他们像一对父子。首长说:“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干马帮的一对父子。”
路像一根绳子,走走就没了,走走就走出一大片由大小不一的石头组成的坡地。那地方不好走,马走得很慢,一歪一歪的。那些石头被水冲得光溜溜的。他们往远处看,能看见那山头,山头白白的,首长说那地方能取到冰。
元朋说:“那地方真有冰?”
庚年没吭声。
“我不信六月入伏天能有冰?”元朋说。“过了伏天也不行,过了伏天还有二十八只秋老虎哩,热得牛牯下河狗吐舌头……能有冰?”他又说。“我不信!他们说那白白的一撮是冰,那也许是别的什么,好比说花,像映山红,到春上我们那地方映山红开了不是山都像染了色?”他接着说。“难道不是?反正我觉得悬,哪有伏天起冻的?”元朋说。
元朋说话时,庚年默无声响。他勾着身子埋头吸烟,任了马走。马背上还有两只筐,就是藏民背在背上驮东西的那种。筐里还鼓囊囊地装有东西,那是棉衣。首长说:“带上带上,山上冷。”他们没带枪,筐底下还有一包炒面,那是他们路上的干粮。就是这几样东西。
“哎哎!我在跟你说话哩。”元朋往庚年那边看,看见庚年发呆地注视自己穿鞋的脚尖,他实在想不出那有什么好看的。庚年平时不这样,这男人平时话多,你不说话他找了你说,没完没了地说让人烦。可今天他哑了。
“你想心事吧?你会有什么心事想……”元朋说。
元朋没说错,庚年是在想心事,他当然不能把内心那些东西告诉元朋。他“咄”地大叫了一声,把元朋吓了一跳。
元朋瞅了庚年奇怪地看。
庚年说话了:“你不能闭上你那乌鸦嘴!”
庚年像吃了炸药,气汹汹的,像谁挖了他祖坟般大吼大嚷。元朋想:今天庚年怎么了?半天没个屁响。一说话就像炸雷。怪了。
干什么吼我?元朋想说但没说,庚年年纪大,是长辈,而且出发时上头交代了要听庚年的,就是说这次行动由庚年指挥。
“看你?没完没了地叨叨。”庚年说,“祸从口出!”
元朋没话好说了,他明白对方的话。庚年是说两个人脱离大部队独立执行任务,又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地方,少说话的好。
元朋真的收了声,在马背上一声不吭。马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被晃来晃去的元朋想,哪有人?鬼影也不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