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老婆特意煮了鸡蛋,曲波平时不咋喜欢吃鸡蛋,尤其是煮鸡蛋,可是看老婆一本正经地把鸡蛋端上来,觉得过生日也该应应景,就拿起来一个。老婆让他把鸡蛋放在餐桌上,用手按着往前滚动,说是滚滚运气。曲波觉得自己这一阵子确实不大顺利,要是真能转转运气也不错,就照着做了。五岁的儿子看见爸爸在桌子上滚鸡蛋,也拾起一个沿桌子边儿反复滚动着玩儿。曲波在旁边看孩子玩儿得开心,也难得地露出开心的样子。曲波最近情绪不正常,回家总是冷着脸,话也不多,没事就躲进卧室里用手机打电话,看见老婆还遮遮掩掩的。老婆先是生气,怀疑曲波是不是有啥外心了,就问曲波咋回事,曲波不吱声,后来看老婆追问得急就把事情说了,老婆当时就没话了。老婆是个明事理的女人,知道丈夫遇到了闹心事,而自己又帮不上啥忙,就处处陪着小心,唯恐再惹曲波心烦。今天见曲波有了些笑模样,老婆当然高兴,就说今天是你三十三岁生日,咋的也得给你买件礼物做纪念。曲波本来没这个想法,可架不住老婆一个劲儿叨咕,就说一切随你。老婆就和他商量着买这个买那个,最后也没定下来,只说上午她抽空到街上看看,反正得挑一件满意的东西拿回来。曲波瞅老婆一脸认真的样子,感觉到作为男人在自己女人心中的分量,就很知足,心气便顺了,出门看天也不是往日灰蒙蒙的雾色了,竟透着亮堂堂的蓝色。带着一副满足的笑脸到了单位,一路上碰上熟人他就乐呵呵地打招呼,弄得几个知道底细的同志直纳闷,心说刘天成丢失的七七式手枪莫不是找到了,怎么曲波今天这么高兴?
大半个月以来,分局上下被刘天成丢枪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的,作为当事人之一,曲波很是受牵连。事发头几天,不是今天哪个领导找他谈话,就是明天谁请他做笔录,弄得人整天蔫头耷脑的,像犯了多大错误似的。办公室主任王峰看不过去,就找到局长常惠民,说,丢枪的是刘天成,干吗总找我们办公室小曲说事?现在办公室材料都堆成山了,全指着小曲出菜呢,这事儿总牵扯他,他哪还有心思干活啊。常惠民当时就瞪起了眼睛,说,亏你还是个党委成员,怎么一点也不懂政治,这丢枪的事是小事吗,弄不好,连我这个局长都得挨处分。现在全局上下的中心任务就是找枪,别说是曲波,就是我自己,只要在丢枪前后和刘天成有过接触,也得配合调查。王峰当然知道民警丢枪事件的严重性,看常惠民面色青黄,唇上暴了层皮,显然是上了很大的火,他就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安慰了一下曲波,让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该配合调查就配合,该干工作就工作。
曲波明白王峰这么关心自己,就是为了哄着他把活干了。年终岁尾,正是办公室里材料最多的时候,作为局里写材料的主力,曲波一撂挑子王峰可真受不了。昨天快下班的时候,王峰拿过来一个明传电报,是市局发来的,要分局上报个汇报材料,看要求上报的时间,就是第二天上午。王峰一边让曲波看电报的内容,一边骂市局啥事都急火火的,也不容个空,咋的也给下边一点时间啊。曲波知道王峰的意思,材料还是要交给他写,就啥都没说,抬手把刚关掉的电脑打开,准备干活。王峰对曲波的态度很满意,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拍了下曲波的肩膀,说,曲波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毕竟丢枪的是刘天成,你不过是和他一起喝顿酒,即便是真的找不见了,该处分的也是刘天成,不是你,我看这次不会影响到你。
曲波听了没吱声,自顾自地在电脑上敲字。王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当警察的哪个不知道丢枪的严重性,刘天成这次是悬了,整不好警服能否再穿都不好说,而曲波是在刘天成丢枪前后和他接触最多的人,自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这事放在平常也不算个事,曲波再说不清楚,也没啥证据证明刘天成丢的那支枪和他有什么关系,况且刘天成一口咬定和曲波喝完酒后,出饭店门口就分了手,当时他一摸身上的枪还在枪套里。可见枪是之后丢的,与曲波没什么关系。关键现在是敏感时期,分局最近正在考核分局中层干部和后备中层干部,说是考核完了要调整提拔一批干部,在拟提拔的后备干部名单里就有曲波和刘天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刘天成竟然出了丢枪这么大的事,而且直接牵连到曲波。刘天成酒后丢枪是自毁前程,可曲波要是因为这件事提拔不上去就是跟着吃瓜蒌了,难怪他最近心事重重的。听说他为了这次提拔费了不少劲,做了许多工作,事情马上就要成功了,临了却出了这一档子挠头事。
分局机关办公楼的二楼是分局指挥中心和办公室的办公区,朝阳的那一侧房间是两个部门领导的办公室,曲波的办公室也朝阳,但在最里间,靠着西墙冷山。办公室五个秘书,那四个的办公室都在阴面,而且还有两个合挤在一间办公室里。曲波年纪轻,在办公室工作年头又少,领导这样安排就显出了对他的重视。局里的同志有时候开玩笑,叫他“曲大秘”,曲波听了很是受用。
可是不到两年时间,分局办公室班子接连调整了两次,提拔了两个人,居然都是别的同事,呼声最高的曲波偏偏没啥事。一次是老主任提拔为副局长,副主任王峰升为正职,当了主任,空出的副主任给了付林。付林虽然没啥能力,但年龄大,资格老,平常嘻嘻哈哈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儿,副主任职位给了他曲波没啥意见。可是不久之后,办公室另一个副主任到派出所任职,曲波想这下该轮到自己这个大秘了吧,不料政治处考核来考核去,最后任职公示上的名字却是王东东。这个王东东刚从派出所调办公室不到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整天除了上网聊天啥也不会,别说写材料,报个表连统计数字都出错。这样的人竟然也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曲波心里当然不舒服。
当初王东东刚调来的时候,王峰还特意把曲波叫到他办公室里,当着王东东的面介绍曲波,说曲波是办公室的骨干,工作能力强经验丰富,让王东东今后多跟着曲波学,也是想让曲波在工作上多带带他。王东东就此人前人后总管曲波叫师傅,曲波对他也真负责任,有个啥活儿几乎是手把手教。按理说王东东是正经的警校毕业生,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平时说话一套一套的,显得很有水平,可是曲波教来教去,王东东就是不上路。都来办公室半年多了,写个最简单的信息材料还得曲波帮他修改,说是修改,实际上就是重写,最后连王峰也对他失去信心了,就让他管个统计报表什么的。
王东东提拔成了办公室副主任,对曲波的打击是很大的。曲波这个人平时不咋爱说话,看起来挺随和,其实心事挺重。自己作为后备干部在分局都好几年了,眼瞅着当初一起参加青干班学习的同学一个个所长、教导员都当上了,自己在领导身边工作,沾着近水楼台的光,却一直提不起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竟叫一个毛头小子给占上了,显得自己也太无能了。曲波越寻思心气越不顺,再有人见面打招呼管他叫“曲大秘”就觉得刺耳,感觉人家是故意讽刺他,说话时就没了好声调,弄得人很尴尬。王峰见曲波老这样带着情绪也不是个事儿,就几次三番给他做工作,后来又把市局组织去南方考察的一次机会让给了曲波,曲波走了半个多月,上海、南京、深圳等热闹地儿溜达个遍。回来后王峰亲自找局长把曲波的费用全给报销了。曲波公款花了,风景看了,私下里一琢磨,也理解了王峰的一片心意,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怎么闹也于事无补,别再给领导留下个缺乏组织观念、在政治上不成熟的印象,到那时可真是再咋干也没用了。这么把心态一放平,曲波也就安心了。
曲波的办公室和王峰的主任室紧挨着,路过王峰办公室门口时,看见门敞开着,王峰人却没在屋。曲波想起上午要报给市局的那个材料还等着王峰看呢,昨晚上贪黑写完后,打印稿直接塞到王峰门缝里,给王峰打电话他说今天起早看。曲波低头看地板上那份材料已不见了,知道可能是被王峰收起来了,就走到桌子旁找那份材料。材料就摆在桌面上,拿起来一看上面有王峰签的“同意上报”几个字,曲波放心了,王峰签完字就意味着这份材料已经通过了。曲波最近心里有事,写东西总不在状态,可偏偏这当口材料还都堆在了一块儿,又赶上办公室另一个文字秘书上省厅学习,活儿就全压在曲波身上,弄得他每天顾不上别的,上班就埋头写材料,赶上个着急要的还得开夜车,累得颈椎病都犯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想轻松一下,给自己放一天假,可又惦记昨晚那份刚写完的材料,怕有不充分的地方要修改,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曲波觉得这个生日的早晨过得还算顺利,心想要是总这么消消停停的没啥事该多好。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单位没有事,刘天成丢枪的事情还在那摆着呢,这件事只要一天没有结果,他就一天心神不定。
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什么动静了,这就有些不正常了,曲波想是不是局里对于找到那支丢失的枪支已经不做指望了,开始研究如何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了。昨天下午曲波送一份文件到局长常惠民的办公室里,敲开门见政委、政治处主任和管纪检的老孟都在,像是在研究什么事情,记得曲波送完文件出门时,正靠着门口坐着的老孟还冲他笑了一下,那笑颇有些意味深长,曲波就明白了他们研究的事情肯定与那件事有关。当时还想要是这么快就弄出个处理结果倒好,省得整天悬着,没有个着落。他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办公室房门,顺手打开电脑,正考虑待会用不用给刘天成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桌上的电话倒先响了起来,曲波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分局管纪检的老孟的办公室号码,当时就啥心情都没有了。
从打丢枪事件发生之后,曲波和老孟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起来。老孟是分局政治处纪检室主任,部队干部出身,在部队就是搞政工的,转业到公安局后依然干这摊子活,也算是做了本行当。老孟这个人是好人一个,就是做事有些太直,认死理,不会变通。他是副团职转业的,刚开始分局领导看他年龄不小了,级别也不低,就给他安排到派出所当了教导员,哪知道他到了派出所后和所长竟处不到一块儿去。主要原因还是他摆不正自己位置,瞅所长年纪轻轻的,级别不过是个副科,自己在部队就是副团,从地方上套下来也是副处,凡事就有些做大。所长是打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当所长之前也干过一段教导员工作,能服气他这个啥公安业务都不懂的军转干部吗,两个人因此就产生了摩擦,偏赶上老孟有两件事处理得不太妥当,弄得底下的民警都有意见,所长借这个机会就去找局长常惠民要求把老孟调走。
常局长一考虑,觉得再把老孟放在那儿确实不合适,弄不好会影响到派出所的工作,恰赶上纪检室主任调到市局纪检委,看老孟的履历里也有政工经历,就把老孟调到政治处当了纪检室主任。没想到他在纪检室的工作倒是干得很有声色,自他来了之后,分局的纪检工作年年被区里和市局评为先进。曲波和老孟的接触就是从评先进的时候开始的,评先进总要报事迹材料,作为材料的起草者,得经常向负责这项工作的人问具体事例和数据,一来二去就和老孟熟悉了。老孟在部队时也写过材料,对写材料的人有好感,而且曲波的材料确实拿得出手,还是歌功颂德的,老孟看罢就赞不绝口,再见面时就主动打招呼,显得很热情。曲波在认识老孟之前听说过他在派出所的一些事,以为他一定是个很刻板极其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竟如此随和。
可是没几天曲波就领略了老孟的脾气。那天下午纪检室要复印一份文件,量挺大,得五百来份,政治处有一台复印机,不过是普通型的,一次只能复印一张,五百来份复印完顺利的话也得三个小时,领导又要求文件下班前必须发到每个民警手中。老孟急得转磨磨,突然想起办公室有台功能较好的复印机,就拿着文件原件到办公室求援,迎面正碰上曲波,就把来意说了。都是公事,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但曲波知道复印机上午恰巧出了毛病,正等着修理,就对老孟说复印机因故障已经无法使用了。曲波说的是实情,临近中午时打字员小赵在复印一份材料时发现机器卡纸,怎么弄也弄不好。曲波当时也帮着鼓捣半天,可这次机器犯的不是以前常见的毛病,所以也不见效。曲波就打电话给售后服务公司让他们派人来修理,售后服务公司说技术人员上午都到客户那去了,答应下午一上班就过来。老孟过来的时候下午刚上班,怕是维修工还没到呢。老孟听曲波说了这事,嘴里叨咕了句,没办法,只得上外面找复印社去印了,说完转头就走。曲波看老孟风风火火的样子,心说这老同志,别看年纪不小了,可真敬业,到底是部队锻炼出来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