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也惦记复印机故障的事,就到打字室去看,进门就看见小赵在复印机旁忙活着,复印机嗡嗡响着正在工作,不像有故障的样,就问小赵咋回事。小赵说中午售后服务公司来人了,把机器修好了。曲波说以前有毛病找售后服务公司他们总是推三推四,不打个三遍五遍电话追他们人是不会来的,怎么这回这么痛快。小赵说谁知道了,跟抽风似的,我还没等去食堂吃饭呢,他们人就到了。曲波说不管怎样,机器修好就行,多少人等着使呢。就想起老孟要用复印机的事,忙到处找老孟的手机号码,刚翻出通讯录,还没等拨号呢,打字室的门被推开了,老孟走了进来。曲波说,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告诉你复印机修好的事。老孟进屋就冷着脸不吱声,曲波起初没在意,过一会觉得不对劲,心想老孟是不是误会了,就跟他解释复印机是刚刚修好的,自己也是上班后才知道的。老孟还是不吱声,只是埋头复印材料,曲波就过来帮他打下手,老孟也不推脱,只是一直拉着脸子,弄得曲波很是尴尬。
第二天一上班,曲波就被王峰叫到办公室里,说老孟上政委那儿诉苦去了,说办公室的人不支持政治处的工作,明明复印机好好的,偏说坏了不能用,这不是故意刁难么。曲波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王峰说,我也知道其中环节,已经跟政委解释过了,跟你说这事就是想让你下回注意点,遇事先了解情况再说话,省得以后被动。曲波觉得王峰这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自己如果先去打字室问问情况,或许这场误会就不会发生。
不过从这事上看老孟这人也有些太小气了,多大个事啊,还值得上领导那告状,对他的看法也就变了,上下楼再见到老孟时就不咋搭理他了,老孟有啥活找到曲波曲波是能推就推,推不了也不像往常那么主动了。老孟当然也看出了曲波的意思,心里不满意,可又发作不得,毕竟两个人分属两个部门,平时接触得少,即使有接触大多也是纪检室求人家办公室,想拿捏也没有机会。刘天成丢枪事件出了之后,曲波作为当事人,被纪检室几次三番地叫去问情况,每次都是老孟带着人问。曲波开始挺配合,后来问的次数多了就有些烦了,再瞅老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就想老孟是不是因为从前的那次误会还在记恨他啊,借着这件事抓辫子。要紧的是现在即便老孟真的是抓住辫子不放曲波也没什么办法了,因为事情就在那摆着呢,自己想抖落也抖落不掉,只能暗自心焦了。
曲波盯着电话,任凭振铃响个不停就是不愿伸手接,后来一想事到临头,咋的也拖不过去了,就伸手去拿话筒,拿起来听着却是忙音,紧接着曲波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接起来后话筒里就传出了老孟那混合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老孟说,是曲波么。曲波说,你拨的是曲波的手机号,和你通话的不是曲波难道是个鬼?老孟你有啥事就快说,我这还有事等着处理呢。
老孟听出来曲波在冲撞他,也不在意,说市局纪检委刚才来电话了,让你九点去市局一趟,他们要问个情况。曲波想这件事市局到底介入了,看来常局长终是没顶住。丢枪事件发生后,分局看事情太大了没敢隐瞒,早早把情况上报市局,市局当时就想派调查组到分局查这件事,意思是要严肃处理,后来叫局长常惠民给顶住了。常局长亲自找市局主要领导汇报,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丢失的枪支,调查组这时候进入分局,难免会弄得人心惶惶,影响民警查案。不如我们内部先查着,并将情况随时上报,如果分局查不明白,到时候市局再介入也不迟。那位领导一听常惠民说的也在理,就同意了。曲波知道常局长这么做也是存着保护民警的私念,分局内部调查,轻重缓急都由自己掌控着,凡事就有了分寸,不像市局人一下来六亲不认的,到时候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以前也碰上过这样的事,民警把枪丢了,上面知道了借这个由头一顿调查,陈芝麻烂谷子都抖落出来了,结果枪最后倒是找回来了,可人也给处分了,而且处分得很重。当然这事是发生在公安部“五条禁令”出台之前,那时候关于枪支管理的规定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现在可是铁定的,民警一有涉及枪的事,处分是轻的,弄不好脱掉这身警服,甚至栽进监狱都不好说。常局长要求内部查其实也是权宜之计,内心里希望在自查的当口能够及时把丢失的枪支找到,这样相关责任就轻了,到时候自己也好说话。可是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刘天成丢失的枪支还是踪迹不见,省厅、市局一天几遍地打电话过问这件事,常惠民也实在再没啥理由拖延了。曲波知道让他上市局纪检委,说明分局已经把丢枪事件的材料移交到了市局,市局正式开始查了。虽说对这件事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乍一听老孟的通知,还是有些慌乱,手里握着手机发呆。
老孟那边说完话没撂话筒,听曲波半天没有动静,就说,市局那边也是例行调查,前些日子咱们自己取的材料昨天我已经报上去了,他们看了,说有些事情经过还不清楚,要重新调查,主要是对于你说的那天晚上刘天成和你一起吃饭时滴酒未沾这一情节不太相信,说派出所的人都证实,刘天成那天晚上回所后身上有酒味。
曲波听了这话,就有些生气,急道,刘天成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时确实没有喝酒,当时就我们两个人,我当然可以作证。刘天成有糖尿病,打检查出来有病那天起就把酒戒了,这事有两年多了,全分局包括常局长都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所里的人怎么嗅出的酒味,莫不是真成了狗鼻子?老孟听出了曲波话里的意思,但没接他这个茬口,自顾自说道,事情越闹越大了,到最后可能谁都保护不了谁,就得听凭上边发落了。这可不是讲哥们义气的时候,得给自个留个心眼,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就像你承认那天晚上喝酒的事,刘天成约你出去吃饭,到地方了人家不喝酒,你却喝了,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工作时间之外喝酒不犯什么说道,可你说今后领导怎么看你?曲波听出来老孟的话里透出关切,觉得像他这样刻板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容易了,想起这些天对老孟的态度,心里就有了歉意,就很真诚地对老孟说,谢谢你老孟,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撂下电话曲波就去隔壁王峰的办公室,找他汇报市局让他去接受调查的事。到门口见王峰办公室门依然开着,人坐在办公桌后拿张报纸翻,曲波和他打声招呼,就把事情说了。王峰听了,并没觉得意外,只说了句让你去就去吧,到那儿该咋说就咋说,反正事情已经出了。说完就又继续翻报纸,曲波从王峰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他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王峰是办公室领导,又是分局党委成员,消息自然灵通。曲波到王峰办公室说这事,也是想听王峰说些鼓劲的话,心里有个支持,顺便透点消息,也好做些准备。但现在人家王峰一句话就把话题堵住了,弄得曲波也不好说什么了,蔫蔫地出了王峰办公室,出门后又想起自己刚才本来还打算管王峰要他的车钥匙的。办公室有两台车,好的那台车是王峰专用,剩下那台两位副主任轮着坐,平时科室里有事也使用。昨天王东东上省厅办事把车开走了,说是得两三天,王峰就说谁再用车就找他要车钥匙。分局和市局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距离很远,平常来去都得开车。曲波有心回头向王峰要车钥匙,又想算了,自己上市局是因为犯了错误接受调查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还让科室里派公车,悄悄打车去得了。就回自己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东西,关上门走出分局机关大楼。
曲波刚转过楼角的背阴处,面前豁然一亮,便觉出檐角上射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下意识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还是觉得不适应,就用手去揉,揉了几下子却把眼睛揉花了,一时间瞅啥都模糊一片。
办公楼正对面是机关的停车场,停车场挨着过道的两侧栽着些花花草草,春夏两季五颜六色的倒是有些看头,这时节正值隆冬,前几天又刚下了一场雪,机关里清雪,清下来的雪没地方放,就都堆在花枝子底下。开始时白白的雪映衬着暗褐色的枝条,打远处看倒挺入眼,分局宣传科的小赵平时爱好个美术啥的,说这可是传统风景画的意境啊。可惜这种好景致没坚持几天,一夜南风,吹来一股暖流,雪先是化,化了一半又结冻,风掀起的灰尘又和消融的雪水紧密地结合,暖流过去又是寒流,再看过去,黑乎乎的一大片,哪还有什么美感和韵致。曲波现在眼睛里就是这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他想试试刚刚揉花了的眼睛是否正常了,就眯着眼睛往远处看,正看见从停车场往甬路上走的王志刚。
王志刚和刘天成是一个派出所的,是派出所的教导员,刘天成丢枪的那天晚上他是带班领导。王志刚和曲波以前在一个派出所待过,两个人当时处得不错,分开后也一直有来往。可从这事之后他就不咋想看到王志刚了,不仅因为自己和这件事有牵连,还因为他听说王志刚在调查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都对刘天成不利。他是丢枪事件发生时的带班领导,说出话来是有分量的。当然曲波也知道王志刚说那些话是为了推脱责任,是为了保住好不容易弄来的教导员的位置。但你不能光顾着推脱自己的责任就给别人雪上加霜啊,这就有些不仗义了。
这些天王志刚总给曲波打电话,都是表示关切的意思。曲波表面上哼哈地应付,心里却很不舒服,此刻在路上碰上了,怕他再拉着自己虚头巴脑地套话,就掏出手机边假装打电话边疾步往前走,路过甬道边上也没停步。王志刚显然已经看见曲波了,摆出个架势想跟他搭话,哪承想曲波光忙着和谁通话了,没搭理他径自走过去了,只好讪讪着到分局办自己的事去了。
曲波虚握着手机,外面是零下十五六度的温度,五个手指没一会儿就冻麻了,他觉得这会儿王志刚应该也走远了,就把手机放回衣袋里,忙着活动手指,还没等血脉舒展开,衣袋里的手机就唱了起来,是宋祖英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曲波听着这歌就感觉好笑,心说老婆什么时候把这支歌设置成来电铃声了,今天算他妈是什么好日子?就没好气地接起电话,打来电话的是曲波的老婆,老婆乐呵呵地说,我在华展金街呢,你单位现在有没有事,没事赶紧过来,我相中一款皮夹克,打算让你过来试试,看穿着合适不。曲波就想起了早晨老婆答应给他买生日礼物的事,看来老婆是真上心了,难怪连手机铃声都给调成喜庆的曲子,不管是啥样人,生日对于他自己和亲人都是重要的日子,生日难道不是个好日子么?老婆这是体恤自己,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呢。
可是现在这时刻自己还开心得起来么,眼瞅着市局那边拉着架势正等着自己接受调查呢,结果啥模样不说,负面影响是肯定给造出去了,这当口哪有闲心陪老婆买衣服啊。曲波就跟老婆撒了个谎说一会市局有个会,他必须得参加,让老婆自己看着买吧。曲波说这话显然让老婆很扫兴,嘟囔说,没见到像你那么忙的,人家都是领导总开会,你一个普通秘书老去开什么会,连过个生日都不消停,你就不能跟领导请个假,你已经三年都没轮上休假了,就休这么一天还不行。曲波说会的内容都是我负责的那一摊活,别人替不了。又觉得这么口气生硬地拂了老婆的心意有些过意不去,便软声跟老婆说,你再到别处逛逛,等我这边忙完了,就给你打电话。老婆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也没再吭声,曲波就把电话挂了。
这时候已经出了分局门口,门口是一条主街,他站在街口上招手打出租车。连续过了几辆车都是载有乘客的,总算碰上一辆空车,急忙招手,司机看到了,减速打转向欲往曲波身旁的停车位置上靠,可没等出租车挑过车头,一辆黑色本田轿车却抢先一步停在了车位上。曲波看车尾号是一百号以里的,知道这辆车是政府机关的公务车,就有些气,心说这车的司机咋这么不讲究,眼看着人家出租车要停车,你还硬抢着往车位上靠,这不是摆明着仗着自己是政府机关的车欺负人吗,如果出租车司机脾气不好点,没准因为这事就得吵起来。又想算了,别因为这点小事再惹啥麻烦啦,就打算绕过那辆本田去接应那辆出租车,可抬头看那辆出租车已经开走了,可能是司机怕违章停车挨交警罚,自动放弃接曲波这个活了。曲波心里的气就更大了,他转过身盯着那辆本田车,想要看看车里下来的是何等人物,可是等了十多秒钟车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对着他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一个女人微笑的面孔。
女人模样长得挺周正,属于那种一搭眼就能让人记住的女人。曲波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有些发愣,车里的女人笑着说,你愣啥啊,不认识啦?这大冷的天儿的,别在外面冻着了,赶紧上车吧。曲波这才明白这辆车停在这儿原来是为着自己的,这种事以前经常遇到,在路口等车,说不上哪个熟人开车路过,看见了,就停下车子顺路捎上他一段。曲波就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