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一共就两个人，另一个是开车的司机，司机没说话，只女人问了句上哪去，曲波告诉她上市局。曲波也没说他是上哪个市局，他知道女人既然认识他，就一定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曲波还是没有想出来和女人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哪次会议上吧，因为只有在那种场合里接触的人最多，而且大多数都不会留下什么太深印象。女人听了曲波的话，就让司机往南安路开，这确实是去市局的方向，看起来女人对自己的身份挺了解。曲波就有些恼火自己的记性，对女人多少有了些歉意，就转过身和女人搭话，问女人单位事情多不多。女人回答说忙，你知道我们的单位，杂事太多。曲波就表示理解。女人说话时曲波注意到了她眼角上的纹路，发现女人实际上已经不是很年轻了，刚才在远距离瞅她模样，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现在近距离看，总有四十出头了。
可是女人还是很耐看的。曲波猜测女人是政府哪个部门的小头头，而且是个权力部门，因为坐的这辆本田车是高配置的，起码得三十多万。当然这辆车不一定是女人的专车，可即便不是专车，能拥有这辆高档车的单位肯定不是一般单位，瞅司机对女人恭敬的态度，女人在单位绝对不是一般人。曲波又问了女人几句闲话，都是关于工作方面的。曲波问的含糊，女人答话也不是很具体。曲波就是做出熟络的样子，不想太冷场，弄得彼此都尴尬。后来曲波发现女人对自己的话题似乎不感兴趣，索性也就不再吱声了。车子这时候已经拐上南安路了，司机的电话却响了，边接听电话边开车，聊个没完没了，曲波抬眼已经看见市局的大门了，司机还在打电话，正担心他是否光忙着打电话把自己的目的地给忘了呢，却见司机轻踩刹车，车子已稳当地停在了市局门口。曲波和女人寒暄着，准备下车。推车门的时候，女人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那件事真是连累你啦。曲波一愣，不明白女人说的是啥意思，回头看着女人想听下句，司机的电话粥煲完了，回过头当啷来一句，丛主任，咱车子一会儿往哪开？女人说，回部里。说完了就向曲波摆手，说，我单位还有事，改天再聊吧。
曲波这时候已经站在车子外面了，刚才司机叫的那声丛主任，让他一下子想起来女人是谁了，原来她就是刘天成的老婆丛小红。丛小红是市委宣传部精神文明办主任，正经的正县级。这话是刘天成说的，记得有次在街上看见刘天成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走，曲波过去打招呼，刘天成介绍曲波时就是这么说的，原话是你别看我是普通民警一个，你嫂子可是个领导。曲波当时以为刘天成是在开玩笑说老婆在家里的地位，心想你刘天成五大三粗的样子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在家里肯定当观音一样供着。后来一打听人家不光在家里是一把手，在单位还真是个领导，再见到刘天成就总打趣他说你在哪讨了这么个又养眼又能干的好老婆，每当此刻刘天成大黑脸上就堆满了笑，一副很幸福的样子。曲波也就是那次和丛小红打个照面，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感觉丛小红在气质上更像个领导了，就是模样有些见老，看起来当个领导也不容易，操心啊。
在市局纪检委，曲波生了一肚子的气。本来到纪检来就是接受调查的，心里有了准备，但没想到会受到这般冷落。接待他的是纪检监察室的一位姓张的副主任，以前到分局检查工作时见过面，有几个场合还在一起喝过酒，算是熟悉。张副主任对曲波倒是很客气，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然后把他领到了监察室马主任的办公室。马主任屋里有客，那客人事情可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见曲波他们进来就和马主任告辞，马主任就出门送客，回来后脸上仍带着送客时的笑，可那笑碰上曲波之后就不见了，留下一副冷脸问曲波咋才过来，说，通知让九点到，你看现在都快九点半了，有没有时间观念？
曲波就陪着笑解释，马主任对曲波的解释不置可否，自顾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翻材料，从中找出一本卷宗拿起来往出走，到门口时回头示意张副主任和他一起出去，两个人出去足有二十多分钟，留下曲波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在原地转圈。后来总算回来人了，却不是马、张二人，而是另外两个人，都是监察室的，一个瘦高个，一个偏胖，也是个高个头，年纪都轻，曲波一个也不认识。就关上门开始问话，曲波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觉出了不对劲。光听自己讲，两个监察室的人却没有拿笔记录，曲波就停了下来，说，兄弟，我说的话你们咋不记啊。取笔录取笔录，我干说你们不记录我说的啥劲头啊，干脆你们有啥疑问就问吧，反正我说的和在分局纪检室取的笔录是一样的。
瘦高个年轻人就笑了，说分局的材料我们已经看过了，认为大部分内容与事实上没有什么出入，只是有两个情节和我们掌握的不相符，找你来就是为了核实一下。
曲波说，我了解的情况我都在分局调查时说清楚了，不过你们有疑问还是可以提，我保证如实回答。瘦高个就问，刘天成丢枪的那天晚上，在小饭店里他到底喝没喝酒？曲波说，没喝。瘦高个又问，谁可以证明？曲波说，我。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胖高个开口问，除了你还有谁能够证明刘天成没喝酒？曲波说，小饭店的老板，还有服务员都可以证明。胖高个又问，在以前取得的材料上你说，那天晚上是刘天成请你吃饭，饭店也是刘天成找的，那么从你和刘天成接触的情况来看，你认为刘天成和饭店的老板是否熟悉？曲波说，这和丢枪的事有关系么？胖高个冷笑了声说，怎么没有关系，如果刘天成和饭店老板认识，我就可以由此怀疑你们是串通好了的，在一些情节上说了谎。
曲波这才明白两个人绕来绕去，才说到了点子上。事情牵扯到了小饭店老板，老板是个女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刘天成当日邀曲波一同吃饭，饭后身上携带的枪支离奇丢失，追查原委，包括曲波在内的所有相关人等当然都在被调查之内，女老板和饭店工作人员也都取了笔录，作为证据留存。但事情的疑点在于有人反映此前刘天成曾和该女老板有过多次接触，而且有几回饭店顾客和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刘天成还专门跑过来以民警的身份平事，那地段不属刘天成所在派出所的辖区，刘天成这么做显然有徇私之嫌，据此怀疑男民警和漂亮女老板之间关系暧昧。
这就在刘天成丢枪的错误上又压上了涉嫌生活作风问题这一条，不用说这也是需要纪检部门查实的。曲波想刘天成怎么凭空又添上这样一件事情，挺本分的人，又守着个漂亮老婆，没理由啊。又一想这事还真不好说，自己是先入为主，认为刘天成没有那种事，但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当警察的都知道凡事要讲个证据，没凭没据的事人家纪检部门也不会当事。只是丢枪一件事已经够刘天成喝一壶的了，偏赶上这时节又弄出了这件事，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心里替刘天成着急，觉得他这一关是很难轻松度过了。
瘦高个见曲波半天没答话，以为曲波是想起了什么，就开导他，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这个事情其实和你关联不大，你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曲波说我知道我得把事情说清楚，可总得尊重事实吧，不能顺嘴胡说八道。你们问的事情在分局取的笔录上我早已经说明白了，现在我再说一遍，我和刘天成平时接触的并不多，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头一次上那个店，至于他和老板熟不熟，我还真没看出来。
曲波说话的声音有些高，事实上他是生气了，生气不是冲着纪检委的那俩年轻人，人家就是干那个的，查案子就是工作，而是冲着刘天成，你他妈的腰里别着枪还到处得瑟啥，没啥事请自己吃的哪门子饭，结果弄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有仔细一回忆，曲波还真觉得刘天成和饭店老板娘的关系不一般，起码是熟悉，因为吃饭期间老板娘进屋来给他们这桌敬过酒。老板给客人敬酒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女老板只给曲波的杯子里倒上了酒，倒的是白酒，刘天成杯子里是矿泉水，看起来和白酒没什么两样，女老板却像是知道他杯子里装的不是酒，顺手拿起矿泉水瓶子往他杯子里点了一些，然后张罗着起杯。现在看来女老板和刘天成确是早就熟悉的，知道他因为身体状况不能喝酒。由此说明所谓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可曲波却不想再将这一情节说出来了，一则他认为这事即便是真的，与丢枪事件也没多少关系，再则他也不想给刘天成加码，为了抖落清自己做落井下石的勾当。虽然他也觉得他这么说是向组织上撒了谎，是不妥当的，但他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他生气的一个理由。
纪检委的两个人当然不满意他的说法，胖高个首先不干了，说曲波你什么态度，别忘了你也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刘天成丢枪的事你也是有责任的，你作为机关干部，明知道民警配枪不能够非公务出入公共场所，你不但不提醒，还和他一起喝酒，你自己说说你这算什么行为？曲波也急了，猛地站了起来，说，我在这件事上该承担什么责任我都认，不过即使你是大衙门口的，也得按事实和证据说话。不错，刘天成丢了枪是犯了错误，可是应该就事论事，别抓住别的和这事没关的枝节不放，你们要是非得这么问话，那我还真的不想跟你谈了。
胖高个见曲波站起来，也气咻咻地站了起来，旁边的瘦高个忙打圆场，曲波不想把事情做得太过，顺势坐下了。胖高个依然不依不饶的，只说曲波态度不端正，收拾卷宗要往出走，意思是找领导汇报，旁边的人就拉他。
正僵持着，曲波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座机号，接听起来却是老婆的声音。老婆带着哭音说，你快过来吧，我在国贸商城保卫部哪，刚才买东西时遇到小偷了，手机和钱包都被偷了，钱包里有三千多块钱啊，都没啦。曲波一听老婆丢了钱，数目还不小，头也大了，忙让老婆赶紧给辖区派出所报案。老婆说已经报案了，又一连声让曲波快点过去。曲波答应着，把电话挂断了。纪检委的两个人在旁边也听明白事情原委了，瘦高个就说，既然家里出事了，就快去处理吧。另外一个态度也和缓下来，说，这阵子上街真得当心，赶年根底下小偷最多，稍不留神就得着了他们的道儿，我昨天上华普超市，穿着警式大衣呢，一个小子还在我身边挤，看样子就是个小偷，叫我拿胳膊狠劲捅了两肘子才溜了，你说他们多猖狂。曲波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和俩人说什么，急慌慌出门去了。
到了国贸商城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老婆在台阶上等着，旁边陪着一个着保安服的年轻人，像是商城保卫部的。老婆一看见曲波，没等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曲波知道老婆是心疼丢失的那些钱，整整三千多块钱啊，对于曲波这等小门小户的人家来说，真是个很大的数目了。曲波和老婆家里都是农村的，两个人是靠着读大学跳出农门的，又都凭着本事考上了公务员，公务员收入虽然不高，但相对稳定，维持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要说如何宽裕那还真是谈不上。好在曲波的老婆很会持家，几年下来房子买了，生活用具也都置办齐备了，虽然买房子在银行贷了一部分款，但两口子算下来每月抛开生活用度和银行还贷，还是有些盈余的。
曲波和老婆都不是那种死板着过日子的人，平时讲究些情调，以前生活条件不好时，也没忘了在一些私密的纪念日里彼此送个花买个小礼物什么的，这两年条件改善了，就更舍得在这上面花钱了。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正赶上个周末，曲波领着老婆孩子到北戴河玩了两天，全家人都挺开心。虽然这一趟花销不小，但两口子都认为值，辛苦工作挣钱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么。这一次赶上自己过生日，老婆早就惦记上了，说曲波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好容易赶上个生日，得好好过一下。没想到却无端生出了丢枪这件大事，曲波牵扯在里面，每天焦头烂额的，哪有闲心再过什么生日，偏偏老婆还是念念不忘，到底还是请了假上街去给自己买礼物，结果却出了财物遭窃这一档子事。对于丢失的财物，曲波并不在意，关键是如何安慰老婆，别让她着急上火，这阵子因为自己的事情，老婆已经够心焦的了，女人心思窄，装不下太多的难心事。他就考虑着怎么能把这事圆下来，让老婆安心，而能让老婆安心的事情就是把偷老婆钱的那个贼抓到，把丢失的钱物拿回来。
曲波就问那个商城保安派出所的人来了没，保安回答说，打电话报案好半天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说马上派人出现场，可是人到现在还没到。
商城属地派出所是东三条街派出所，所长是黄老三，曲波和他挺熟悉，因为同属于一个分局，平时开会时总见面。黄老三本名叫黄明亮，因为在家里行三，所以都叫他黄老三。黄老三是个四十多岁的白胖子，在派出所长中算是年纪大的了。这个人没啥水平，但人却随和，和分局里的领导都处得很好，每次见面时都和领导们拍拍打打，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黄老三不光爱和领导们开玩笑，和分局机关里那帮小年轻的也瞎闹，机关里的年轻人嘴甜的管他叫三哥，大多数都管他叫黄胖子，他也毫不在意。说归说，闹归闹，机关里的人对黄老三骨子里还是很敬重的，原因是黄老三办事讲究，谁家里有个啥事求到他，他肯定给你尽力办，不像有些基层领导，平时花说柳说，一遇到真章时都摇头不好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