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十点乡里组织计划生育工作队去垒上村。乡长亲自带队,底下十几号人,还跟着卫生院一个叫小云的小护士。洪友事先到垒上村通知村干部在家待命。李林和小杨走在一起,那小护士紧紧跟着他们。夜路漫长,乡长就开玩笑说为小护士做媒,嫁给他俩中的一个,关键是看李林和小杨谁送的礼多。小护士大概干这一行有几年了,全不拿玩笑当回事,说要嫁就嫁给乡长,他们哪一个先干到乡长就嫁给谁。乡长说,那要是同时上呢。小护士说,同时上就同时上,我当医生的还会不知道这些,你老了,给你上也不行。乡长见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小云,就开始卖弄自己的见识,说你们知道这个村为什么叫垒上吗?见众人答不上来,他说,解放初期三个自然村组成一个村时,为争村部和村名各不相让,各有千秋,阮公岙穷是穷,但村人彪悍,有股匪气,山头王是革命老区,王老五本人就干过三五支队,陈家山人富有,富人底气足,谁也定不了村部设在哪个自然村。当时一名工作队长有点气急,把三村干部叫到三村中间这块鸟不拉屎却高远空旷的地方,坐在土地上开了一次会,说你们三个村合并就叫垒上吧,土字上面三个角,斗死了还是离不开土。在这里造三间屋当办公室,一村出资造一间,山岗头山风大,每间就造一层。这里比你们那山旮旯里好,两县交界,三村中心,道路四通八达。这山垭口光光的不长一棵树,风倒是挺大的,日夜刮个不停,风光风光,有风而不长东西,不就是了。虽说是讽刺,三村干部没话说,就在这个不长树不长庄稼不长人的地方造了三间屋,当作村部,用垒上作村名。
乡长一番胡诌,说得大家目瞪口呆,都说这故事好,有意思。李林却有不同看法,这地方虽然近乎荒蛮,但地势倒很平坦。他从县志上看到古时候这里还是一个重要关隘,这个山垭口是两县必经道路,守住这里即堵死了两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并且古时候传说垒上起名不是这样的,说是古时候一个官员带兵经过这里,看到这里地势险要,且是交通要道。兵问,在这里垒个峰火台如何?官答,垒上吧。官兵直干得人困马乏,实在想不出给烽火台命名了,事后向州府汇报时就随便叫它垒上,这个名称就这样沿用了下来。至今村部对面山包上确实有个烽火台,瓦砾遍地,台基犹存。李林就把这个传说讲给大家听,大家听听都有些道理。乡长说,还是后生学问大啊,又是史实又是传说的。
这样说着不知不觉到了村口,早有洪友和王老五等四人在接应。一行人根据排摸的线索进村做工作,对于违犯计划生育的一律带到乡政府,罚款的罚款,结扎的结扎,情节轻微的如上节育环之类就地解决。山里人家为省电,屋里往往只吊一只昏黄的电灯泡,上环看不见,就必须推荐一个人打手电协助小护士操作。全队只有小护士一人是女的,这就给大家出了一个难题。年轻人当然不愿干这事,宁愿守门站岗,中年人也不在考虑之列,毕竟要避嫌。这时大家一致推荐文书老尤干,说老同志好,稳当,看了也是白看,女对象户保险,男对象户也没意见。老尤忸怩着经不住动员只得协助小护士上楼操作。大家在楼下谈笑,说计划生育员女人是不二人选,像洪友这些个男人干计生工作确实不适应当前形势,这就给日后乡里辞退洪友埋下一个伏笔。
忙碌到后半夜,这次行动山头王和阮公岙收获最大,陈家山战绩不佳。最后大家来到村部,说饿了饿了,到小店吃些东西,就敲小店的门。店里长时间没响动,难道长脚老阮或阮芝芝不在。李林想了想,边敲门边高声喊,芝芝!芝芝!我是乡政府的李林,你开开门,大家想吃些东西。这么一敲一喊,里面果然有了动静。过一会儿门开了,阮芝芝两眼迷离看着李林,昏黄的灯光透出一派温暖。大家一拥而入,拿饼干和啤酒分发。乡长说,先记上账吧,以后算。李林却掏出钱来对乡长说,我先付吧,到乡里报。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着晚上的事,场面乱糟糟的。李林和阮芝芝到柜台里找点钞票,说,芝芝,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店里?荒山野岭的。芝芝说,有什么办法呢,爸爸身体不好,妈妈死得早,哥哥乱拿店里的东西,姐姐早出嫁了,弟弟妹妹还小,只有我住这店里,有人看着贼就不敢来。李林说,那夜里有人买东西你开门吗?芝芝说,听声音,自己村的开一下,不熟悉的不开。这时小护士凑进来,说什么呢?这么亲热。把芝芝闹了个大红脸。
大家吃喝完毕,告别阮芝芝回乡。途中乡长说,这长脚,也胆大,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个人放店里睡,不出事才怪呢。李林听了心里一紧,又不好说什么。老尤说,没娘妞就是可怜,阮芝芝又是老三,长脚五六个儿女,除了阮芝芝老实本份些,其他你看看,都挣不来钱,这样的家庭,几时会翻身不知道了。李林听了酸酸的,按理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即使是山上人,混个有衣穿有饭吃是不成问题的。像陈金宝,贩猪这行当,日子过得比山下人还富裕,像阮大牛,跑不了运销,承包土地搞开发也是一门路道,就是王老五,本人年纪大了,几个儿子生活过得去,把他侍奉得太上皇似的,闲着无事三个自然村穿梭往来,下棋打麻将,日子过得也逍遥。长脚老阮自从死了老婆,加上瘸腿,五六个孩子就成了沉重的负担。他天生死心眼一个,不会把这边的东西拿到那边去贩运,也不会在山上做点手脚,这个家要想近年翻身是很难的。女儿还好说,大女儿耐不住贫穷,早早把自己嫁了,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老三阮芝芝模样长得周正,到时候寻个好人家嫁了,也会一下子脱胎换骨。老二空长了一副好身坯,贪吃懒做,至今连一门亲事也说不了。两个小的,还在小学初中念书,是张口要吃伸手要钱的主,钱还是阮芝芝开小店挣的。李林就是想不明白阮芝芝为了什么守住这个没多少生意的小店,守着这个没多少希望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