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言昏倒在路旁泥泞之中,直至半夜,寒风侵袭,才缓过气来。他强睁双眼,眼前乌漆墨黑,夜风飕飕。他想挪动一下,又觉浑身疼痛。摸摸衣褂,半边铜镜,幸好还在,忍痛将它藏入胸前衣襟内侧。这是心爱的妻子留下的唯一的念物。如今,妻子生死不知,自己命运难下,今生今世恐是难以相见了。思想到此,怎能不伤心落泪。
他饮泣之后,心想,躺在这泥泞路旁,无遮无挡,天明以后,若被隋兵发现,必死无疑。如其等死,倒不如尽力爬行。爬进蓬蒿草丛之中,或许能活下命来,也未可知。于是他如无脚爬虫,艰难爬行。爬了几步又昏了过去。醒来以后,继续爬。不知爬了多少时候,多少路程,只听远处传来鸡啼,他咬牙用完最后一点力气,又昏了过去。
夜色之中,有两个黑影慢慢走来,相互照应,不敢分开。前面的那个黑影走着走着,不想一脚踢到徐德言身上,被绊了一跤,吓得,“哎哟”一声。后面的那个黑影赶忙轻声唤道:“爹,怎么啦?”
“我踢到了一个死尸。”
“哎哟。”后面的黑影也不禁大呼一声。他们都想赶快离开这个死人。哪知这一脚把徐德言踢醒了,他也发出“哎哟”一声。父子二人才知是个活人。兵荒马乱,活人也叫人害怕。他们只想赶快离开。走了几步。那“活人”却毫无动静,后面的黑影小声说:“爹。他是活人。”“是活人。”“他为什么不动呢?”说到这里,二人不免慌慌张张回过头来一看,夜幕中,只见那个人依然匍匐在地。爹说:“想是受了伤,走不动了。”儿子也有同感。“但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爹说:“现时还哪能管他好人坏人;”他们又默默往前行走了几步。那儿子终是放心不下,又说:“要是好人呢?要是好人……”爹也在犹豫。儿子又说:“爹,我们去看看怎么样!”“去看看?”爹也有些心软了。儿子又说:“他躺在地上不能动了,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好,去看看。”爹也好像下了决心。
他们二人回转身来,走近躺在地上的徐德言。徐德言正仰面躺着。大色渐渐微明,父子二人朦朦胧胧看到地上这个人眉清目秀,脸色苍白,带有书生气、穿着破烂、浑身血迹斑斑。定是个落难之人,这父子二人不免都动了恻隐之心那儿子说:“爹,救救他吧?”“这……”爹到底老于世故,有些犹豫。儿子又说:“爹,你不是常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爹爹到底被儿子说动了心,没有反驳儿子、儿了明知道善良的爹爹不会见死不救的,就动手搭救,爹爹就也动起手来。徐德言只觉疼痛难忍任其摆布。
“来,我背他。”爹爹要背,儿子也不争抢。就动身将徐德言驮在爹爹的背上。
他们一阵疾行,天亮时来到一处荒山脚下的栋小茅舍前。儿子上前,打开柴扉。爹爹把徐德言背了进去,安放在草榻上,天已大亮,徐德言睁眼一看,眼前有位老者,年约五十左右,慈眉善目,但衣衫褴褛,面带饥色,儿子不过二十来岁,身材纤细,五官清秀,看上去有点孱弱之感。父子二人见徐德言已醒,异常欢喜。儿子忙寻出半碗碎米,升火熬粥。爹爹打来一盆清水,为他擦洗血迹泥污,并拿出破旧的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徐德言喝下半碗米粥,顿觉精神许多。爹爹为他验伤,发现左臂已折。幸好老爹识草药,能治筋骨损伤。他为徐德言调治一番之后,不免问起他的身世来由。徐德言哪敢直说,只得编造蒙混,说他姓徐名昌,生在江北殷实之家,因避兵祸,随家南逃。过得江来,遭隋兵掳掠,家人离散,不知生死……
他也问起老人的家世、姓名。老人姓林名言,儿子名叫越男,父子二人在此开垦几片山坡荒地度日,平日也打柴换钱。林言天天上山打柴采药。儿了在家操持家务。徐德言只得安心静养。如此几日之后,徐德言不禁心生疑虑,儿子虽说生得纤细一些,但年已及冠,为何不替父外出耕作辛苦,却在家操持?观其言谈举止,处处带有纤巧之气。但终因相处时日不长,交谊不深,不便启齿动问。徐德言受林言父子照料,虽食粗茶淡饭,但有草药医治,精神日佳,伤势渐好。半月之后,他已能下榻行走,对林言父子的照料自是感激不尽。父子二人为人忠厚,勤劳,俭朴,他十分敬慕。林言见他虽生长在殷实之家,但少公子哥儿气习,为人厚道、贤良,交谊日渐深厚。一日,越男不在身边。徐德言对林言老爹说,他觉得越男的身形,秉赋不似男儿,却像女子,不知老爹以为如何?林言一听,不禁长叹一声,思虑良久,终于向徐德言说了实话。越男本是女子,小名越女,因避兵祸,乔装男儿……徐德言当然能体谅老爹父女的心情,也就不再多问。越女是个非常灵敏,乖巧的女子,早就看出徐德言对她的怀疑,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但兵灾未息,越女不便就此还了女儿装,依旧男儿装扮,依然兄弟相称,只是行动上早已男女有别了。
徐德言下搨行走之后,也助林言老爹父女操持一些家务,偶尔也随林言老爹外出耕种,打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日子倒也过得和顺。转眼,新年佳节又到,荒野山村虽然贫寒,但爆竹总要燃放几卦,春联总要贴。徐德言要林言爹买回几张红纸,他以棕丝为笔,锅底灰作墨,龙飞凤舞地瞬间写奸春联。林言父女对这个通晓诗书有学问的人,赞叹不已。
三人朝夕相处,日渐亲近。徐德言忽然发现越女面似桃花,眉如青黛,两只清亮亮的人眼睛顾盼有情,身姿分外苗条,真是个贤淑妩媚的青春女子他不由得心荡神驰,分外渴念妻子,但又不知她生死如何。思念的焦渴常常使他失眠,夜夜抚摸着那半边铜镜,期待梦中相见……怎么办呢?决心去寻访她,茫茫世界,又不知去哪里访。黑脸汉子将她掳走之后,她的命运到底如何呢?